李靖固然功高望重,更是朝中權貴,由他來做這個傳旨之人自無不妥,但朝中還有一個人比他更為合適,那個人便是李恪。
論身份,李恪貴為皇子,當朝楚王,比之更顯李靖尊貴;論功績,李恪在突厥為質四載,北伐之戰中出力甚多,與李靖並為首功;論親疏,眼下突厥主將,多與李恪相識多年,自也賣李恪幾分麵子。皇子出使,既顯李世民重視突厥,對薛延陀更多了幾分威懾。
當李恪在府中得到傳召的消息,也知李世民所為何事,沒有半分耽擱,當即便進了宮。
“兒臣李恪拜見父皇。”當李恪走進甘露殿時,戶部尚書唐儉、司農卿李緯、太府卿蕭欽俱已離去,殿中隻剩下李世民尚在殿中,李恪上前拜道。
李世民抬了抬手,對李恪道:“恪兒來了,快坐。”
“謝父皇。”李恪應了一身,在殿中一旁的錦凳上坐下了。
李世民當先問道:“恪兒可知今日為父傳你入宮所為何事?”
太府卿蕭欽是蘭陵蕭家子弟,蕭欽方才在殿中所言本就是李恪所教,李恪怎會不知李世民傳他入宮何意,不過李恪的謀劃自也不會表露出來,李恪回道:“兒臣返揚之官在即,莫不是父皇對兒臣另有叮囑。”
李世民搖了搖頭道:“這揚州你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去了。”
李恪似是不解地問道:“兒臣不知父皇何意?”
李世民道:“你生於關中,又在大漠數載,想必在揚州也待地不甚習慣,昨日你請纓北上,為父並未允你,今日為父便為你另安排一項差事,讓你北上一趟。”
李恪聞言,起身應道:“兒臣願聽父皇安排。”
李世民看著李恪豁然起身,連忙壓了壓手,笑道:“你我父子閒聊,不比朝堂那般規矩,坐下,不必起身。”
“諾。”李恪笑著應了一聲,又坐了下去。
李世民問道:“你可知朕為何要遣你北上一趟?”
李恪回道:“近日北地最大的事莫過於大度設兵圍定襄城了,父皇此時遣兒臣北山,莫非也是為了此事?”
李世民回道:“不錯,正是此事。朕欲加封阿史那思摩為突厥可汗,你與突厥人有舊交,名望頗重,朕要你親自北上傳旨。”
李恪想了想,問道:“父皇急著要兒臣北上,恐怕不止是為了冊封突厥這般簡單吧?”
李世民道:“不錯,朕欲使你為使,一來冊封突厥可汗,給阿史那思摩一個名分,二來震懾薛延陀,叫薛延陀日後行事多加仔細,不得逾矩。”
李恪臉上露出了滿滿的訝色,問道:“父皇難道準備就此放過薛延陀嗎?薛延陀狼子野心,早晚必還會南侵,若隻是冊封突厥,隻加敲打,恐怕不治根本啊。”
李世民長呼了一口氣,無奈道:“恪兒的意思為父何嘗不知,為父也想揮師北上,一舉平定薛延陀,但無奈糧草不足,暫無力大舉北伐啊。”
李世民的難處早在李恪意料之中,但李恪聞言,還是眉頭微皺著問道:“所謂‘軍無輜重則敗,軍無糧則敗’,糧草若有不濟,確不可擅動刀兵。隻是兵貴神速,若是此次不能北伐,待到來日,有所準備的不止是大唐,還有薛延陀,父皇還需早做準備才是。”
此事之後,大唐和薛延陀的臉麵便算是徹底撕破了,所謂的和平不過是名存實亡,兩國之間也早晚必有一戰,大唐籌備北伐,薛延陀自然也是如此,到時想平薛延陀,決然不易。
李世民讚同道:“恪兒所言甚是,薛延陀之事確該早做謀劃了。”
李世民之言方落,李恪便順著李世民的話道:“兒臣昨夜思慮許久,倒有一策,願獻於父皇。”
李恪在北地四載,和突厥還有薛延陀打交道最多,若論對薛延陀和整個鐵勒九部的了解,滿朝權貴,無人及得上李恪,李世民聽得李恪之言,忙問道:“恪兒有何良策?”
李恪回道:“薛延陀乃草原部族,薛延陀所強,在鐵勒九部,也在草原各族,若隻論鬱督軍山的汗庭,擁兵尚不足八萬,而且又非儘是精銳,若是能自內分之,破薛延陀便不難了。”
李世民緩緩點了點頭,道:“不錯,恪兒既出此言,必是已有良策了?”
李恪道:“父皇可知漢之‘推恩令’?”
李世民聽了李恪的話,先是麵露思索之色,緊接著,臉上麵露出了笑意。
李世民道:“恪兒是想借分封夷男諸子分化薛延陀?”
李恪道:“不隻是薛延陀,還有鐵勒,父皇可下旨封薛延陀之子為小可汗,亦可冊封鐵勒九部中實力較強的回紇和契苾等部為汗,以分化薛延陀之力。”
“我兒這是陽謀。”李世民讚許地點了點頭。
李恪所言是陽謀,是哪怕夷男看出了大唐的用心,也無從拒絕的陽謀。
在草原之上,可汗是至高無上的稱謂和榮耀,是無數草原部落無法拒絕的渴求,李世民若是以天可汗名義下旨冊封他們為汗,哪怕他們明知接封會惹惱了夷男,但麵對可汗封號的誘惑,他們不會也不願拒絕。
同樣的,夷男明知李世民此舉是為分化薛延陀,但夷男也不能從中阻撓,若是阻撓,便是直接與鐵勒各部為敵,到時不必大唐動手,他們鐵勒內部便會自起紛爭。
李恪道:“鐵勒九部,若各自為政,不再以薛延陀為尊,短則三五載,長則七八載,便可分化鐵勒,擇機一舉定之。”
李恪口中還在說著,李世民看著眼前侃侃而談、口若懸河的李恪,驕傲與欣慰的感受在心中交彙,李世民突然發現,不知何時開始,他的愛子竟已可以獨當一麵,真正地坐鎮一方了。
並州多戰,又有大唐龍興之地,北都太原坐落於此,更與關中隔河相望,是關中的東北屏障,北地第一重鎮。
正因此地之重,故而李世民不敢輕易將並州委手於人,哪怕是昔日舊部李績,李世民也是以年幼的李治為並州大都督,以李績為並州大都督府長史代行大都督權,不敢輕易將並州大都督交給他。
若是以往,北地尚安,如此作為自無不可,可如今大唐和薛延陀已經撕破了臉麵,早晚必有一戰,若是此時並州軍事首官還是李治遙領,便有所不妥了,行事也難免有不便之處。
李世民要動薛延陀,便需一絕對信得過的心腹之人經略北地,而比起外臣,李世民最是信重的自然是自己的親子,而在李世民諸子中,又以愛子李恪文武雙全,對草原各部最是熟悉,自然是經略北地的最佳人選。
李世民腦海中閃過了一種念頭,忽然臉色一正,待李恪說完後,鄭重地問道:“恪兒,若是你主並州軍政,以平薛延陀,你待如何?”
李恪雖早有腹稿在胸,但還是思慮了片刻後才回道:“先行推恩之令,分化鐵勒,自內離間,而後西結西突厥,東交遼東諸部,以東西牽製。屯田數載,以兵代牧,而後尋機北上,東西合擊,內外夾攻,必可破薛延陀。”
李恪所言,主次有序,輕重得宜,正和李世民所想,李世民腦海中的念頭便愈發地堅定了。
在李世民看來,前隋之所以亡,除了隋煬帝暴虐無道外,還有一個緣故,那就是前隋未行分封。隋煬帝儘收宗室之權,又將子孫儘數圈養於身側,以致前隋末年,天下大亂,群雄四起,可宗室無權,根本無力平亂,隻能坐視楊氏失了天下。
李世民借前隋亡國之鑒,重分封,而輕郡縣,故在李世民登基之初便欲行分封之製,隻不過朝中阻力甚大,隻得暫罷。
當初李世民欲行分封之製,將諸子分封於天下各要州,各掌權柄,以眾星拱月之勢鞏固長安,那時李世民便有意將行伍出身的李恪封於並州,以為長安北線屏障,隻不過那時的李恪尚且稚嫩,恐難當大任,可如今看來,李恪已然長成,隻要再有良臣輔佐,把控大局,便可為之。
李世民看著李恪,問道:“恪兒,朕若以你為並州大都督,經略北地,主平薛延陀之事,你可敢應下?”
李恪說了這般許久,等的就是李世民這句話,李世民話音剛落,李恪便當即應道:“有何不敢,父皇若委兒臣平北要事,兒臣可立軍令狀,六載之內,必滅薛延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