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過三日,長安城風波已定。
李恪外鎮揚州之事本就鬨得滿城風雨,而隨後的分封詔令更是觸動了滿朝文武那根敏感的神經,不過好在李世民非是獨斷之君,在李恪作的局下,君臣見一番斡旋,此事也算是告了一段落,長安城似乎又恢複了往昔的平靜,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貞觀七年,歲末,臘月十六。
奉旨巡狩淮北,監察吏治的門下省侍中魏征終於在一月餘後返還長安。
而早在東巡途中,魏征就已知京中之事,故已早有腹稿在胸,他剛回長安,還未進魏府,一道奏疏便進了太極宮。
分封諸王之事已然擱置,魏征的這封奏疏自然不是勸諫李世民,而是在意在彈劾,他彈劾的便是中書省中書侍郎顏師古。
中書省中書令一職暫缺,故中書省主事之人便是中書侍郎。
中書侍郎為兩人,一位身兼太子左庶子的於誌寧,二便是顏師古。
但因近來東宮多事,故於誌寧奉李世民之命,多在東宮教導太子,少在中書省理事,中書省務便大多交到了顏師古的手中。
此番李世民下分封詔,詔令過中書省,中書省亦可不予加蓋中書省官印,有封駁之權,但中書侍郎顏師古雖文采有餘,但卻膽略不足,竟未行封駁,而是直接加印發去了門下,確有失職之過。
這封分封詔令門下省予以封駁,就連李世民自己也都將此事擱置,中書省在此事之上的不作為自然就在無形中被放大了,魏征的一封彈劾倒也不無道理。
於是乎,一封詔書傳下,顏師古坐事罷中書侍郎之職,轉秘書少監,奉旨校訂古籍去了,又轉禦史大夫溫彥博為中書令,掌中書省事。
而中書侍郎一人出缺,依慣例,中書侍郎免職,便需自列位中書舍人中擢拔一人為中書侍郎。
六位中書舍人中,又以岑文本資曆頗深,文名最甚,尚在顏師古之上,更是極得李世民推崇,於是這中侍郎之職便落到了岑文本的手中。
長安城,長興坊岑府。
岑文本出生南族名門,新野鄧氏,再加之他文采斐然,在朝中交遊廣泛,中書侍郎有輔相之稱,位高權重,他新拜中書侍郎,前往府中恭賀之人自不在少數。
岑府門前熙熙攘攘了半日,待天色漸暗,岑文本小心仔細了大半日,送走了最後一波前來恭賀的同僚,總算是歇了下來。
可還沒等岑文本坐下多歇上片刻,便又有人帶了賀禮入府了,隻不過這一次來額卻不是外人,而是岑文本的弟子李恪,李恪對岑府再熟悉不過,也不等門子通報,自己便摸著地方走了進來。
“岑師入朝八載,終得拜宰輔,列位中樞,可喜可賀!”李恪一邊走進偏廳廳門,一邊自身後的王府衛率手中接過賀禮,對岑文本笑道。
岑文本起身笑道:“些許小事,殿下竟還專程跑來一趟。”
李恪一邊將手中的賀禮遞到岑文本的手中,一邊對岑文本道:“弟子姍姍來遲,岑師勿怪便好。”
岑文本行事一向謹慎,今日朝中同僚送來的賀禮,岑文本已經儘數退了回去,片紙未留,但李恪乃是愛徒,感情甚篤,與旁人自是不同,岑文本笑著便自李恪的手中接過了李恪帶來的賀禮,順手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之上。
岑文本擺了擺手,示意家奴和李恪身後的王府衛率出去,而後才對李恪道:“殿下來的正好,若是再早了,恐怕來府上之人太多,反倒容易傳出口舌。”
李恪和岑文本有師徒名分,兩人又關係匪淺。中書令溫彥博本就與李恪較好,再加之年邁,雖身子大體還算康健,但要諸多省務都親力親為恐怕不易,而於誌寧又奉旨教導東宮,亦無暇顧及中書省務,此番岑文本官拜中書侍郎,多半便是要行中書省之權了。
中書省乃朝廷中樞,掌機密要政,一應詔令文書谘解草撰,執政事之筆,雖是權重但亦敏感地很,若是叫人傳出口舌,自是對李恪、對岑文本俱是不利。
李恪點了點頭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乎是身後還站著長孫家的太子。眼下太子看似漸微,但其勢猶在,絕非一朝一夕便可倒之。弟子若是行事太甚,叫父皇猜忌,多生事端,反倒不美。”
今日長安生事太多,背後關於東宮易主的傳聞更是甚囂塵上,傳聞的中心便是三人,太子李承乾、楚王李恪、魏王李泰,李恪若是在這個時候動作太過,難免會叫李世民不悅。
岑文本道:“我本還擔憂殿下年少,不明局勢,恐為眼前亂花所迷,如旁人一般行事失了分寸,不過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李恪聞言,笑著問道:“岑師口中的旁人可是四弟魏王李泰?”
岑文本點了點頭道:“不錯,自打今歲殿下廬州遇刺後,太子名望大降,魏王便在朝中大肆結交外臣,期間多有朝內外各方官員投麾下,可謂風頭正勁,已然壓過了殿下和太子。”
李恪笑道:“四弟風頭正勁也是好事,正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四弟大殺四方,有四弟這棵大樹擋著,我楚王府反倒安生了不少,也算是美事一樁了。”
岑文本問道:“那不知殿下的打算是?”
李恪並未直接回了岑文本的話,而是道:“依本王看來,儲位之爭倒是與隋末亂世,群雄逐鹿也差不太多。”
岑文本聞言,臉上微露不解之色,問道:“殿下何意?”
李恪笑了一聲,雙拳輕攥,臉上露出一絲自信的神色,回道:“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如此可得天下。”
李恪之言入耳,岑文本一下子愣住了,“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九個字若是自房玄齡口中說出,岑文本興許還不會覺得那般怪異,可這番話自年僅十五歲的李恪口中說出,便足矣叫岑文本折舌了。
亂世逐鹿,所循的無非就是這九個字,李恪用這區區九個字竟是將其中的道理道了個乾淨,難不成這世上真就有天生帝命之人?李恪的兩朝帝王血脈,也絕非偶然。
岑文本感歎道:“有殿下這番話,我便放心了,殿下若早生二十載,當可與上皇奪天下,未為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