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七年末,隆冬。
凡大唐地方官員,州刺史及以上,每逢歲末均需上疏省台稟政,於奏疏中言明今歲地方民治、吏治之情,而後再由省台,將年末歲考之上、末兩端報於皇帝李世民,再由李世民決定是否於京中傳見,是否升遷抑或是貶謫。
當然,這些都是外臣朝覲之道,李恪身為親王,又是為李世民所寵愛的皇子,自然不在此列,李世民一早便送來了旨意,著李恪務必早日還京,使父子相見。
十二月方才過了月初,李恪已經奉皇命準備返京。
揚州城,揚子渡。
渡口之上寒風徹骨,雖不比漠北那般淩冽,卻也彆有一番南方獨有的濕冷。
李恪正身披大氅立於渡口的碼頭之上,身後跟著王玄策、席君買、丹兒等一眾隨著李恪返京的親信,而在李恪的身前,則是被李恪專程留在揚州,待掌權柄,全權處理大都督府軍務的馬周。
碼頭旁的河邊,王府衛率和漕行船工正忙著整備船隻,將李恪的隨身之物一箱箱地搬上大船,忙得熱火朝天,而在碼頭之上,李恪也正馬周交代著地方府事。
“賓王,本王此番返京,揚州諸事便有勞你了。”李恪站在馬周的身前,拍了拍馬周的手臂,對馬周道。
馬周擅內政,李恪身在揚州時,揚州軍政要務便多賴馬周輔弼,凡李恪外出巡監州縣,待李恪掌大都督權柄,留守揚州的必是馬周無疑。
李恪權柄之重,冠絕東南,也是真正地東南王,李恪奉旨還京,將東南大事交由馬周,自也是極大的信任。要知道,在兩載之前,馬周還隻是一個落拓街頭的書生,而如今,他的一言一行竟已能在不經意見波動東南。
馬周拱手回道:“臣蒙得殿下信重,托以東南之事,臣雖自知才淺,但也當竭力而為。”
馬周的本事,連與他不過一麵之緣的杜如晦都深為推崇,甚至有意舉薦於李世民,宰相之才,稱量天下,區區一個東南又如何能難得倒他,李恪自是放心地很。
李恪道:“東南諸事有賓王在,本王自然放心,隻有一事,本王尚需賓王千萬仔細。”
馬周道:“不知是何事,殿下但請吩咐。”
李恪問道:“賓王以為賀休其人如何?”
賀休為揚州刺史,論官位,在揚州,賀休隻在李恪之下,李恪突然問及賀休,馬周豈會不知,馬周想了想回道:“這些世家子,行事一向怪異地很,看賀休近日所為,恐非吾道中人。”
李恪為楚王,揚州大都督,揚州又是他的封地所在,揚州便是李恪的根本,李恪對揚州的重視不言自喻,在這樣的地方,李恪怎會放心揚州刺史竟與他不是一路人。
李恪對馬周道:“日後你在揚州行事,凡事也不必太顧及賀休,他既不能為本王所用,那他便不宜再留在揚州了,本王此次還京,當設法將賀休調離揚州。”
若論賀休其人,對李恪自然甚是禮敬,隻是賀休出自河北門閥,他代表著的不止是他自己,更是整個廣平賀氏,對李恪總有些似有似無的疏遠,李恪也曾多次有意拉攏於他,可他卻對李恪之意視而不見,是鐵了心地不摻和儲君之爭,這樣的人,李恪留在揚州隻是禍患,又有何用。
馬周問道:“殿下欲動賀休,宜早不宜遲,倒也在情理之中,隻是不知殿下可有替代賀休的屬意人選?”
對於此事,李恪顯然是早有思量,李恪毫不猶疑地便回道:“廬州刺史朱琮曾在廬州相助本王,又是岑師同窗,就很不錯,賓王以為如何?”
馬周點了點頭,回道:“朱刺史確是上佳人選,既可為殿下心腹,官職又不低,若是今歲歲考中上,官升一級不在話下。”
李恪在廬州遇刺,便是朱琮推了李恪一把,才使得那一箭避開了李恪的心窩,此事雖是李恪一手策劃,但在朱琮自己、在外人的眼中,至少朱琮救了李恪一命,有這樣的功勞,朱琮楚王黨羽的身份自然也是坐實了。
而且揚州乃東南首府,位置險要,若是貿然調人就任,恐怕難免不妥,而朱琮本就在淮南任官,若是由他官升一級,右遷揚州刺史,倒也在情理之中,至於歲末官考,李恪身為揚州黜陟大使,他的態度,對於揚州地方官員的考語,本就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李恪有意日後將東南之事托付於馬周,而與馬周交道最多的揚州刺史,李恪自然要詢問馬周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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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江陵城。
李恪正欲進京,而與此同時,遠在江陵的武士彠,也收到了歲末傳召進京的詔書。隻不過武士彠進京的緣故卻與李恪不同,武士彠進京緣故有二:一為入朝覲見李世民,二為探視太上皇李淵。
自打入了貞觀七年以來,李淵平日裡的傷風受寒也不經意地變多,身子骨倒是比之前兩年要弱上許多,武士彠曾為李淵近臣,此番武士彠進京,便是為了探視李淵。
“阿爹,我聽得阿娘說起,阿爹不日便將啟程北上,入京朝覲,可是真的?”這一日,武士彠剛自府衙回府,才入得內室歇息,武士彠的此女武媚娘便走了進來,對武士彠道。
武士彠即將進京,本也不是什麼密事,武士彠笑了笑便回道:“不錯,為父昨日已收到皇上和太上皇的詔書,月中便當啟程。”
武媚娘道:“阿爹,我此番也想雖阿爹進京看看,阿爹進京帶上我可好?”
武士彠聞言,不解地問道:“要帶上你倒也無不可,隻是你要進京作甚,去歲進京,你在長安燈會上不是還鬨得頗不愉快,鬨著再不入長安了嗎?”
貞觀六年,武媚娘曾在上元燈會上開罪過長孫兄弟,擔心因此事被認了出來,給武士彠惹來麻煩,故才說著再不入長安。
隻不過如今形勢有變,武媚娘此去長安自也有了其他心思,便也又央求著武士彠帶她進京了。
武媚娘道:“阿爹,此一時彼一時,女兒此去長安隻是想去長長見識,便不往那些人多熱鬨的地方去了。”
武士彠一向對這個次女最是寵愛,官員歲末朝覲,攜家眷進京本就是不是什麼忌諱,反倒是常有之事,武士彠自也不會拒絕。
武士彠摸了摸武媚娘的頭頂,笑道:“好,既你想著進京,那為父便應了你,隻是你進京後不得亂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