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揚州。
臨江宮始建於前隋大業年間,佇立揚州之南已近三十載,就在這三十載間,無數揚州百姓自臨江宮前過路,但因臨江宮乃皇帝離宮,故而閉封森嚴,旁人不得入內。
而如今隨著李恪南下,皇帝李世民心疼愛兒,生怕李恪在揚州住地不慣,受了委屈,特將臨江宮賜予了李恪,這才使得這間神秘地皇家宮殿露於世人眼中。
但李恪畢竟貴為親王,來揚又時日未久,真正進得了臨江宮的自還俱是東南官場上的要員,民間豪族士紳還從未有人進過臨江宮,不過就在今夜,東南鹽行的大主事周鼎方終於開了這個先例了。
楚王李恪於臨江宮設宴,專邀周鼎方一人赴宴。
以李恪的身份,哪怕受邀的是朝中三品以上大員,亦算是榮寵加身,更何況周鼎方還隻是一介白身了。君不見,李恪初至揚州的接風宴上,廣陵世家陳氏族老陳章何等殷勤,李恪都未曾高看了他一眼,而陳章世家之清貴,更在周鼎方這等地方豪強之上。
此事若是擱在一月前,周鼎方興許真的會樂得雀躍,甚至會命家仆奔走相告,自己也逢人便說,自是麵上有光,可如今,周鼎方卻沒有這般興致了。
李恪被擄,剛歸抵揚州,甚至還未及召見揚州刺史賀休,便先見了周鼎方,周鼎方雖然富甲淮南,但他自己也很清楚,在李恪這樣的大人物眼中,他又算得上什麼,李恪這樣地惦記他,甚至還專門遣了小公爺秦懷道來請他,他心裡能踏實才是怪事。
當周鼎方被秦小公爺半拖半拽地自周府“請”來臨江宮,已是晚間酉時末。
“周主事,我家殿下已在偏殿設宴等候,請吧。”周鼎方隨秦懷道入宮,一路直行,走到了一處偏殿前,秦懷道指著偏殿對周鼎方道。
周鼎方看著眼前的偏殿的殿門,心中猛地一慌,想退,可看了看身後,看到了身後挺立著的秦懷道和王府衛率,又回過了頭,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偏殿內的景象倒是比周鼎方原本想的要好的多,偏殿之中確實正擺著滿滿的一桌菜,而且菜式精美,不同於地方樣式,顯然掌勺的是李恪自宮中帶出的廚子。
“呦,是周主事來了,快坐。”周鼎方進門,還不等他先行拜見李恪,倒是李恪見著了周鼎方,先對周鼎方道。
周鼎方見狀,連忙上前,對李恪拜謝道:“草民謝過殿下。”
說完,周鼎方便挨著桌子,在李恪的對麵坐下。
“本王不在揚州有些時日,周主事一向可好?”兩人剛一落座,李恪便當先同周鼎方拉扯上了家常,仿佛竟像是兩個多日未見的老友一般。
李恪雖看著和氣,周鼎方卻絲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回道:“草民做些買賣的,一向如此,隻是草民得知殿下遭險,心中也提心吊膽了數日,如今得知殿下安然回宮,這才放下了心。”
李恪看著周鼎方一臉謹慎的模樣,臉上雖未動聲色,但心裡已不禁嗤笑了幾聲,隻怕周鼎方說的是反了吧。李恪遇險,九死一生時才是他趁亂撈財,最是暢意的時候,李恪安然回宮之後,他才是最為不安的。
不過李恪今日傳周鼎方來臨江宮,倒也不全是為了降罪周鼎方,否則他何必如此費事,隻需一紙文書便可拿他下獄,李恪要的可是他身後的東南鹽行。
李恪笑了笑,指著滿桌佳肴,對周鼎方道:“來,周主事今日來此是赴宴而來,怎的在此乾坐,快起箸。”
周鼎方聽著李恪的話,微微一愣。
周鼎方本以為李恪被擄,必是難有生路,這才鬥膽命鹽行高抬鹽價,趁著水亂大大地撈了一把,可是誰又曾想李恪竟又活著回來了。
周鼎方很清楚自己所為已經觸犯了李恪詔令,本以為李恪今日命他來宮,必是與重責於他,他自己還準備了一套說辭,可自打周鼎方見了李恪後,李恪竟神色如常,並無責罰周鼎方的意思,周鼎方的心裡不禁泛起了嘀咕:“莫非楚王尋我來此是另有要事。”
周鼎方想著,突然想起了自己曾贈予李恪的那些財貨,莫不是那些財貨起了作用,李恪又向他索財來了。若當真如此,周鼎方倒是踏實了不少,他的鹽行生意日進鬥金,最不缺的便是錢財了。
其實周鼎方哪裡知道,李恪確實是想要他的東西,不過要的不是錢財,而是賺取錢財的鹽行。
周鼎方的心裡一邊還在嘀咕著,一邊依李恪所言,起箸伸向了桌上離他自己最近的一盤羊肉。
周鼎方夾起一塊色澤透白的羊肉,緩緩地放了口中,隻剛一咀嚼,便察覺出了不對,這盤羊肉除了羊肉自有的膻味,竟無半點味道,顯然裡麵是未放鹽的。
嘗著口中的難聞的膻味,周鼎方硬著頭皮把羊肉咽了下去,周鼎方的心猛地一震,他擔心的終究還是來了。
菜中無鹽,李恪的禦廚,斷不會大意到這般地步,此事必是李恪所命,敲打他來了。
“草民有過,望殿下恕罪。”周鼎方在東南摸爬滾打多年,方有今日,他何等機敏,見得此狀,隻是稍稍思量,便連忙把羊肉咽下,跪倒在地,伏地拜道。
“哦?卻不知周主事何罪之有?莫不是覺得本王命人做得菜肴口味不佳,為難了周主事?”李恪見狀,笑著問道。
周鼎方伏身在地,不敢起身,隻是回道:“草民不敢。”
李恪道:“如今淮南缺鹽,鹽價高漲,以致百姓無鹽可食,本王身為淮南道首官,代天巡狩,自當與百姓共甘苦,周主事又為何這般作為?”
李恪當麵,周鼎方豈敢自承罪狀,公然坦言自己忤逆李恪之令,高價賣鹽,隻得道:“草民無能,入夏連日大雨,不利煮鹽,以致產鹽不足,使淮南鹽缺,自是草民之過。”
周鼎方的話,本就是推脫之語,聽著像是請罪,卻把罪責都推到了那連日的大雨之上,聽著倒是圓滑,不過周鼎方怎知,他的話正中了李恪的下懷。
李恪竟親自扶起了周鼎方,對周鼎方道:“無妨,周周主事畢竟不是官身,行事多有不便,淮南大雨,又非人力所敵,豈能儘數怪在周主事的身上,周主事快快請起。”
李恪的話入耳,周鼎方一下子輕鬆了不少,聽得李恪的意思,似乎並無意重責於他,這倒也正應了周鼎方原先的猜測,李恪興許真的是為索財而來。
周鼎方依李恪之言緩緩起身,謝恩之語才剛要出口,可李恪又開口了。
“既然周主事行事不便,力有不逮,以致鹽產不足,難以供應江淮,那以後這煮鹽販鹽之事便不要再交由鹽行了,本王欲上表父皇,於淮南另設鹽道衙門,專司此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