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曹操突然向賈詡拋出了一個敏感的問題。
“文和先生,依你之見,曹某欲將天子安置於濮陽,重建朝廷聲威,這個舉措,好還是不好?”
賈詡泯了一口水,輕輕的搖了搖頭,道:“不太好。”
曹操忙道:“哦?為何?”
賈詡慢悠悠的道:“濮陽的地勢靠北,和白馬,黎陽等地相距甚近,不太平,還是往南遷一遷,最好是在豫州之境,那樣天子能安全些……”
話音落時,荀彧立刻拍手稱讚,道:“文和公一語中的,與某之見解不謀而合。”
話還沒等說完,卻見一個中年文士站起身來,對賈詡道:“文若先生和文和先生這話,恕陳某不能苟同!豫州之地,黃巾叢生,盜賊遍地,山野立寨之輩比比皆是,特彆是葛陂黃巾賊至今猶存!天子若是南遷,豈非入了虎狼之窩?濮陽乃古之帝丘,五帝之一的顓頊曾以此為都,一向有天賜之譽,更兼曆史悠久,實乃龍興之地,舍此寶地,複有何望哉?”
賈詡扭頭看過去,禮貌的一點頭,垂詢道:“閣下是?”
“在下東郡陳宮。”
賈詡恍然的點了點頭,心中大概有了個數。
荀彧是潁川人,將天子南遷豫州,自然是他最看到的。
而陳宮乃是東郡人,為了兗州本地士族的代表之一,讓天子建都在兗州境內的濮陽,自然是兗州士族們所夢寐以求的。
至於什麼賊不賊寇,龍不龍興的,都是扯犢子了。
說白了,還是兗州士族集團和豫州士族集團的政治矛盾碰撞而已。
身為老狐狸,自然是不願意卷入兩州士族爭搶政治資源的風口浪尖。
賈詡想明白後,當即一笑,說道:“老夫方才醉了,把天子南遷的事是老夫隨口提的,你們不用當真……繼續,你們繼續。”
荀攸和程昱二人無奈的彼此對望了一眼。
這老頭撒謊真是張嘴就來,還喝醉了?
你見過哪個喝涼白開的能把自己喝嗨的?
陳宮見賈詡退避三舍,當仁不讓,直接衝曹操拱手道:“主公的基業乃是在兗州,若是將天子南遷,勢力不固,豈不是舍本之舉?還望主公三思!”
荀彧捋著胡須,微笑著搖頭道:“公台這話說的不對,濮陽靠近北地,四方皆是強鄰,將天子置於此地,非明智之舉也。”
陳宮聞言冷笑道:“荀文若,你此言委實荒謬!何為四方強鄰,不過袁紹一人而已,且袁本初與我主乃是盟友,又有何礙?”
荀彧長歎口氣:“公台這話未免著小,如今這世道,哪有什麼真正的盟友?哪裡又有那許多的赤心交情?袁紹與我主今日是盟友,可焉能保證他來日不會有所圖謀?袁紹野心不小,久後必成氣候!就算豫州之地黃巾遍地,但在彧看來不過都是疥癩之疾……至少比把天子安放在袁紹的眼皮子底下,要強上許多。”
陳宮這人的脾氣暴,荀彧說話有點損貶之意,他立刻就急了。
陳宮方要出言反駁,卻見曹操突然伸手拍了拍桌案,示意二人不要在爭辯了。
“好了,好了!都不要再說了!此事,曹某日後自有主意。”
荀彧很是聽話,見曹操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繼續深入探討,隨即拱手坐了下去,端的是拿得起方得下。
但很顯然,陳宮在看人臉色的方麵,沒有荀彧來的那麼瀟灑自如。
“主公,陳某另有一件事,想請主公恩允許。”
看到陳宮如此執拗的向自己請求,曹操的腦袋有點發疼了。
他大概也猜到了陳宮想要說的是什麼事。
但這件事,曹操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公台,今日是慶功宴,有什麼事,咱們擇日詳談。”曹操打著哈哈,想要把這一篇掀過。
但很顯然,陳宮不想給曹操和稀泥的機會。
“主公,聽說前一段時間,主公將邊文禮下獄待審,此事震驚兗州各郡,不知邊讓所犯何罪,竟然勞動主公親令?”陳宮絲毫不顧及曹操的顏麵,直接出言相詢。
曹操對陳宮這種出言莽撞的方式非常不滿,但他的話已經當著眾人說出來了,曹操又不能不答,否則好像自己心中有鬼一樣。
“邊讓私下與人密謀州內秘政,似有不軌,曹某得線人舉報,尚未查證,姑且先派人將他拘押,隻待查清之後,還他一個清白而已,公台著急什麼。”
陳宮義正言辭的道:“邊文禮乃是兗州第一名士,士族之首,其才情和節操都是極高的,斷無不軌之禮,也無不軌之動機,此事定是構陷,還請主公詳查。”
曹操笑了笑,安慰陳宮道:“邊文禮是什麼樣的人,曹某心中自然是有數的,公台不必擔心,曹某將他暫且拘押,也不過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而已,待查證之後,自是會還他一個清白,你儘管放心便是。”
陳登見曹操這麼說了,也就不好繼續多說什麼。
在他的潛意識中,曹操縱然是兗州刺史,也斷然不會將兗州士族中的第一名士怎麼樣。
可問題是,曹操身為天下第一梟雄,辦事豈能儘如他人所料?
……
……
酒宴散去之後,諸人各自拜彆離去。
曹操今日喝了不少,本該是立刻回房安歇,但他並沒有去著急睡覺,反倒是前往書房,派人將其堂弟曹純找了過來。
少時,曹純進了曹操的書房之內。
“邊讓招了嗎?”
一見曹純,曹操也不客氣,直接出言詢問。
曹純搖頭道:“他自然是不肯招的。”
曹操輕輕的用手敲打著桌案,皺眉道:“他不招,難道你們就沒有辦法讓他招嗎?這麼多年了,光會帶兵練兵,腦子都呆了。”
曹純的嘴角掛起了一絲微笑,低聲道:“他雖然不肯招供,不過兄長新聘請那位從事滿寵,倒是有些狠辣手段,一番嚴刑拷打,直接將邊讓弄的半死不活,讓我讓士卒拿著他的手,摁下的血狀!這樣算不算招?”
曹操心道這不算招,什麼才算招?曹純這小子,竟跟我繞關子。
曹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此事你做的不錯……邊讓這廝,居然暗中曲款袁術!他以為曹某極力對付董卓,無暇管他,哼!著實是腐儒之間見!這廝平日裡對曹某就甚是不敬,我忍他不是一天兩天了!”
曹純邁步上前,陰狠道:“大哥,區區一介酸儒而已,怕他作甚?他對大哥不敬,我一刀砍翻他便是!哪還需要廢這般大的周折?又是下獄又是構陷的!”
曹操輕輕的擺了擺手,笑道:“純弟,這你就不懂了,我朝多年來,天下政柄一直是由宦官、外戚、亦或是士族輪番把持,很多地方大族勢力樹大根深,非等閒可比,邊讓乃是兗州士族領袖,彆看目下是白身,但實則卻有與為兄暗抗的能力,為兄多次招攬他,他都不從,如此,便隻能殺之,以絕後患!”
說到這,卻見曹操耐心得勁教育曹純道:“但殺人和打仗不一樣,打仗時,敵軍儘可屠,但殺人……特彆是殺士族,不可以枉殺……一定要有真憑實據,以堵天下悠悠之口,即使如此,曹某還是不想讓邊讓死在我的手裡,畢竟,他在兗州的威望著實甚高。”
曹純微一挑眉,尋思了半晌,嘴角露出了一絲冷酷的笑容。
“大哥的意思,小弟明白了!小弟想辦法,讓邊讓在獄中‘畏罪自儘’,讓他的死,不與大哥有關係便是。”
曹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好,好,如此最好。”
就在這哥倆暗中計較這些不可告人秘密的時候,門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
少時,便聽有人用力的敲打著曹操的房門。
“主公,大事不好了!出了潑天的禍事了!”
曹操正和曹純談的高興,聽到這話略有些不滿,道:“哪個沒有規矩的,居然砸門!慌什麼?大驚小怪的,朗朗乾坤之下能有什麼禍事!”
“去接老太公的鮑忠和鮑韜而二位將軍孤身回來了,他們受傷不輕,似經曆惡戰!”
曹操聞言驟然一驚,臉色亦是刹那間變的慘白。
一股不好的預感瞬息間湧上了曹操的心頭。
曹純也有些慌了。
“大哥,不會是伯父他……出了什麼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