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這些商人做的是普通的買賣,轉運,店鋪和一些徽紙之類的。”楊蓮繼續說道:“但是在成化年間,朝廷鹽政大壞,這些商人就盯上了鹽場,隻不過朝廷推行的納糧開中,這些商人的收獲不大。”
聽到這裡,朱佑樘得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了,心裡麵更是覺得要遭。
“這些商人平日裡標榜儒商,大儒朱熹就是徽州人,其外祖父曾經號稱祝半州,意為整個徽州的產業,一半是朱熹的外祖父的。在徽州,商人和仕子是分不開的,商人們修建學社,出錢資助貧苦學生讀書。”
“同時也鼓勵自家的宗族讀書,甚至資助整個村鎮的人讀書,考科舉。讀書有成的就做官,不成的就經商,所以徽州的商人都是儒商。”
朱厚照聽到這裡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老爹,顯然這些不是自己這個老爹想聽到的。這些東西乍聽起來沒什麼,好像還不錯,富商報答鄉裡,做的都是好事情,可是細想之下,這裡麵恐怖的地方能嚇死人。
要知道儒家是抑商的,嘴裡麵喊得可是士農工商,商人是最低賤的。
可是現在他們是怎麼乾的?批量培養,成的就去當官,不成的就去經商,這是什麼?你們把重農抑商放到哪裡去了?難不成這些東西你都是說給皇帝聽得?私底下卻不是這麼乾的,這豈不是放屁的話?
在說資助讀書這事,要知道這不是希望工程,你拿了人家的錢,人家供你讀書,同時還給你找老師,甚至還和你聯姻,在這樣的社會製度下,他們將你綁的緊緊的。你當了官之後怎麼辦?當然要報答,可是怎麼報答?
他們的一句話估計比皇帝的聖旨都好使,夠不夠嚇人?這是在攫取國家的權力。
朱佑樘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臉上的表情變得很難看,這比結黨營私可怕多了。關鍵是全都讓自己的兒子給說對了,真的有人在這個乾,這事大條了。想了想,朱佑樘又對楊蓮道:“繼續說鹽!”
“是,皇爺!”朱佑樘答應了一句,然後連忙說道:“自從朝廷納銀開中之後,這些徽商開始經營食鹽。”
“因為背靠兩淮鹽場,他們又經營打點了這麼多年,兩淮鹽場上下他們都說的算,同樣是拿著鹽引去提鹽,他們就能提的出來,甚至幾十年前的鹽引他們也能換出來。其他鹽商卻隻能排隊,並且其他的鹽商提到了鹽,想要運出去也很難。”
“在整個山陽淮安,全都是他們的人,想要走運河運鹽,沒他們的同意,根本不可能。”
“他們大肆收購鹽引,販賣食鹽,事到如今,整個兩淮鹽場已經是他們的天下了。”
朱佑樘再一次看向自己的兒子,這與他說的又一樣了,要知道當初自己的這個兒子就是這麼說的,他就準備這麼乾。賄賂官員,握住鹽場,然後握住整個大明的鹽業,然後進一步培養和賄賂官員,將整個江南一口鯨吞。
吞掉了江南之後,在賄賂和培養大員,爭取將大人物培養到朝廷中樞,甚至是內閣,誌氣何其大。
現在的問題是兒子說的是真的,是對的,真的有人在這麼乾,朱佑樘臉色黑的可怕。
事實上朱佑樘的想法是不對的,不是有人在這麼乾,是大家都在這麼乾,不然也不會有後來的黨爭了。大家依靠著各自資本,全都在這麼乾,到了中樞之後,各自的利益不同,於是就打的頭破血流。
當然了,也不是一直打,也有共同利益,比如免除商稅,免除礦稅,藏匿土地,鞏固士人免稅等等。
雖然這些人鬥的火熱,但是爭得卻是私利,對於朝廷和皇帝而言,一點好處都沒有。因為利益一致的關係,這些人無論誰上台,乾的事情還差不多,對皇上對朝廷一點好處都沒有,你說氣不氣?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帝怎麼辦?
當然是選擇聽話的,願意給自己花錢的,這些人是誰?當然是太監啊!
以太監為頭領,拉攏一大批官員,然後建立一個閹黨,用來維護自己的地位,這就是魏忠賢閹黨誕生的曆史背景。
如果沒有太監,沒有閹黨,東林黨上來這麼乾,齊浙楚黨也會這麼乾,具體差彆不會很大。隻不過有的人沒那麼利欲熏心,願意拿出一部分利益保國家不亡,有的則是乾脆就是利欲熏心,國家亡了就亡了,投降就是了。
晉商被徽商打的抬不起頭,在鹽上乾不過他們,他們是怎麼辦的?直接玩走私,仗著地理位置出塞乾。
在後金入關之後,晉商八大家做了八大皇商,當然了,徽商一樣也不是吃素的,人家還出了胡雪岩這樣的紅頂商人。隻不過大清是滿人做主子,想要像掏空大明一樣掏空大清是不可能了,人家會拎著刀子殺人,滿漢天生就是製衡。
朱佑樘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良久才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又轉頭看向自己的兒子。
朱佑樘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兒子這個小腦瓜裡麵裝的都是什麼,怎麼就想到了這麼多,這些事情他都沒想到。現在調查的結果出來了,這些人就是在按照兒子說的乾,在納銀開中之後,果然按照兒子說的那麼乾了。
“葉家呢?”朱佑樘看著楊蓮,心裡麵抱著最後一點期望問道。
“回皇爺,兩淮鹽場總共十九個鹽場,分布在淮北和淮南,在這十九個鹽場裡麵,葉家占了七個。”楊蓮想都沒想就開口說道。
大殿上的氣氛再一次為之一靜,落針可聞,朱厚照都不忍心去看自己老爹的表情了。不過朱厚照還是抬起頭看了過去,他真的害怕自己的老爹被氣壞了。看到朱佑樘雖然臉色很黑,但是卻似乎沒什麼大問題,朱厚照這才鬆來一口氣。
事實上朱厚照不用去猜都知道,因為這在大明的官場根本就是常規操作,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行了,朕有些累了,先這樣吧!”說完這句話,朱佑樘站起了身子,轉身向著後麵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