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九月底,吉野良平在南京盤桓了一個月,可終究沒有能夠拜見寧皇帝,反倒是等到了大楚海軍前往東海與薩摩藩海軍聯合軍事演習的消息,而這也使得吉野良平徹底死了心,在得到消息後連夜返回江戶。
與此同時,大楚樞密院副使錢英連同樞密院副使並海軍司令邱澤二人,抵達上海軍港,會同從廣州駛來的八艘上海級二級風帆戰艦,並新近從馬尾造船廠生產的二十四艘江陰級三級戰艦,共計三十二艘戰船,會同所有的使團人員前往鹿兒島。
這一次的聯合軍事演習計劃便是為了給幕府看一看西南諸藩的決心,特彆是要體現大楚皇帝的強烈不滿,因此也是在儘可能展現出自己軍容強盛的一麵,而由於眾人乘坐的旗艦“上海”號通體塗成黑色,因此該計劃又被稱為“黑船軍演”。
自艦隊出海之時,天氣便一直十分和煦,海麵風平浪靜,船隻行駛亦頗為平穩,而此時坐在艙中的錢英心裡卻並未那麼平和,他反而更希望能夠迎些風暴才好——這一次的軍事演習,並沒有那麼簡單,其實無論是皇帝也好,還是樞密院也好,都是希望能夠搞出一些事情來。
一旁的海軍司令邱澤心裡自然知道錢英的想法,主動開口道:“前往鹿兒島隻需要五天的時間,錢樞密不妨同我手談一二局,以解煩悶。”
錢英不由得微微一笑,欣然點頭同意,他同邱澤一般都是綠營降將出身,原本就多了幾分天然的好感,如今這一次出訪薩摩藩更是需要共同和衷共濟,方能做得大事,自然不會拂逆對方的麵子。
二人都不算是弈道高手,不過水平卻基本相當,再加上都是直爽的性子,喜歡直來直去的棋路,因此廝殺得昏天黑地,倒是彆有一番趣味。
“邱樞密對日本可有研究?”錢英一邊執子,一邊閒聊著。
“在下隻是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邱澤執黑棋,原本在局勢上就已經占據了優勢,此時心裡自然放鬆了許多,他一邊下著棋一邊輕聲道:“在下年少之時,曾經有幸陪同父親去過日本經商,不過那都是過去的舊事,隻知道彼國雖隻是彈丸之地,可是實力卻不容小覷,其武士眾多,頗能使刀劍。”
“刀劍之事,不足為慮。”
錢英微微一笑,他不同於邱澤,一直在內陸生活長大,如今出海前往日本,自然對其景物多有好奇,“當年日本曾寇掠朝鮮,所幸大明出兵得當,方不至於倭亂波及中原,隻是彼國雖小,卻頗具狼子野心。”
“沒錯!”
說到這裡,邱澤便是一副頗為讚同的模樣,他凝聲道:“日本地勢狹小,以致於百姓心胸亦甚為狹窄,昔日前往日本,觸目可及俱是窄屋陋巷,更可笑的是,彼國上下百姓多赤足,貧窮如斯,然而他們卻夢想著將來能夠上岸,征服朝鮮乃至於我華夏之地。”
錢英冷哼了一聲,眼神中帶著些許傲然之色,“邱樞密應該知曉,陛下有令,此次我等前往鹿兒島,便是要彰顯我大楚天威,若是日人心生憤懣,則我大軍便可一路攻至江戶,生擒德川吉宗等鼠輩。”
“天下大事,儘在大炮射程之中!”
邱澤眼神一凝,隻見桌麵上的殘局卻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殺氣四溢,頓時不由得微微一笑,或許這一次的‘黑船演習’,結局已經早早定下了。
艦隊連日行船,一路上並無風雨,卻是沒幾日就順順利利抵達了鹿兒島碼頭,隻見在港口上一片擁擠的人群,其中還有許多人正揮舞著大楚的旗幟和薩摩藩宗家的旗幟。
經過了數日枯燥的航行之後,眾人自然心裡多有不耐,便紛紛出艙,站在船頭望著鹿兒島港口,隻是就這麼一眼卻是讓眾人有些失望。
在使團眾人的眼裡,他們雖然知道麵前的鹿兒島已經是日本規模最大的海港之一,可是當他們望著麵前低矮的建築,自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的港口不要說跟上海港、天津港相比,即便是跟旅順港和威海港相比都多有不如。
不過好在港口內已經騰出了一片很寬大的海域,周圍除了停靠薩摩藩的幾艘小船之外,便隻有一些來自大楚的商船,而其他地方就足夠讓這支龐大的艦隊停靠在此地。
在錢英、邱澤等等人身著軍裝走下舷梯的時候,薩摩藩家老雪晴倉久已經帶著薩摩藩上下一眾人等等站在碼頭前,四周還圍滿了許多日本百姓,他們紛紛用著驚恐或崇拜的眼神望著‘南京號’。
作為大楚目前最新式的二級戰列艦,南京號自然要比早期的‘定遠’艦要大上許多,三層的艦樓上密布著炮位,整整一百零六門的炮位使得它顯得威懾力十足,艦船上整整齊齊的水兵們,則更加凸顯出這一份武力的強大。
對於岸上的日本百姓而言,這種強大無疑是具有非常大的震懾力,他們甚至都不敢大聲說話議論,以至於整個迎接場麵都顯得有些沉悶。
“天朝將軍來到鹿兒島,我們實在是蓬蓽生輝!”
雪晴倉久臉上笑出一朵花來,他是發自內心地感覺到開心,畢竟這一次的聯合軍演也是他一力希望能夠促成,目的就是為了進一步鞏固自己在薩摩藩的地位——而眼下這一幕就已經說明了他的計劃是成功的,至少薩摩藩其他的支藩已經不敢在他麵前大聲說話了。
錢英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客氣的話就不用多說了,此次奉詔來到鹿兒島,我們自然要竭心儘力,還請前麵帶路,我們需要早一點確定此次的演戲計劃。”
“嗨伊!”
雪晴倉久帶著眾人高聲應道,當前便在前麵帶頭,一路離開了鹿兒島港口,眾人將會乘坐日本人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前往城中的天守閣,那裡將會成為如今的聯合軍事演習的總指揮部。
馬車轔轔行過街麵時,錢英不由得打開車窗朝著外麵望去,隻見四處都跪伏著身穿和服的日本人,他們態度十分恭敬地低著頭,絲毫不敢往車隊方向張望一眼。
等到馬車行駛過後,錢英甚至都不自覺地回頭張望,隻見那些跪著的日本人即便已經快看不到馬車,可是依然沒有站起身子,始終都保持著良好的跪姿,這種發自內心的恭敬態度,甚至都很難在此時的大楚看到。
由此,這一幕不由得讓錢英心裡甚至產生了些許懷疑——這樣的國家真的有那麼大的威脅嗎?
“日人畏威而不懷德,他們對於強者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誠服,而對於比他們弱小的人則會呈現出百倍的殘忍,對付這樣的國家和民族,我們絕不能以絲毫的僥幸心理視之,亦不可以任何懷柔政策相對,唯有徹徹底底的暴力,徹徹底底的征服,才能消除日人內心的野心。”
這是皇帝在臨行前說得一番話,如今卻是無端出現在了錢英的心頭,他不由得搖搖頭否決了自己剛才的想法,或許日本人願意做臥薪嘗膽十年的勾踐,可是大楚絕不會做夫差。
一旁同坐的雪晴倉久此時卻微微一笑,似乎在解惑一般地說道:“天朝使者前番前來比較匆忙,一切禮儀具為從簡,然弊國子民未見世麵,早已仰慕天朝甚久,自然希望能得以見到天朝風采。”
錢英拉下了車窗,感歎道:“當年朱舜水東渡至日本,亦曾得到日本上下的禮待,朱子學由此在日本生根發芽,前些年朱子後人亦曾返回故土,如今也在我大楚國防軍中效力,由此實在是一衣帶水之故交。”
“一衣帶水,實在不錯!”
雪晴倉久輕聲笑道,他又感歎道:“隻可惜,眼下幕府中人一意孤行,決意要違拗天朝意誌,違拗大皇帝陛下的意誌,實在是破壞兩國之舊交的元凶。”
錢英微微一笑,輕聲道:“這也是我們前來鹿兒島的使命,維護我天朝秩序下的和平與繁盛,我們自然是義不容辭。”
........
砂勞越。
暴雨嘩啦啦地下著,陰暗的天空中密布著陰雲,預示著這場大雨並不會那麼迅速地結束,然而這對於這裡的百姓們而言,卻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在大雨的天氣裡,朝鮮雇傭軍就不會再出動,也就意味著少了許多殺戮。
就在過去的一個月時間裡,朝鮮雇傭軍在婆羅洲幾乎是臭名昭著,這些來自遙遠地方的雇傭兵,幾乎比起強盜都有所不如,他們對渤泥展開了瘋狂的進攻,不光徹底擊潰了渤泥蘇丹軍,而且還對沿途的百姓,實施了大規模的驅逐和屠殺。
儘管對於大楚而言,朝鮮雇傭軍那簡陋的裝備加上孱弱的訓練,幾乎沒有任何戰力可言,不要說同大楚的正規軍相比,就算是預備軍或者是民兵,都能夠在一比一的狀況下擊敗這支軍隊——可是對於渤泥人而言,朝鮮雇傭軍卻顯得十分強大。
更關鍵的是,朝鮮雇傭軍生性極為殘暴,他們知道自己打仗的目的隻是為了撈錢,因此絲毫不顧及名聲,大肆地搶掠財富,手段極為惡劣,以致於不少人都對其十分不滿,甚至還包括當地的一些華人,都將其視為劊子手。
而在所有人都鄙夷的朝鮮雇傭軍內部,同樣也在演繹著殘酷的一幕。
“趙鬥淳下士——”
“到!”
“跪下——”
“是!”
“啪——啪——啪——”
一連串抽鞭子的聲音響起,隻見一名穿著簡陋灰布軍衣的青年,正咬著牙跪在地上,他的背上則充斥著一道道紅色的鞭痕,隻見鮮血順著衣衫慢慢滲透而出,裡麵的爛肉正在翻滾而出。
一名帶著絡腮胡子的軍士正站在青年麵前,他的臉上掛著一絲冷冷的笑容,靜靜地望著青年被施行鞭刑。
良久,等到鞭刑結束後,那軍士才一腳踩在趙鬥淳的身上,他伏下身子抓住趙鬥淳的頭發,冷聲道:“如果再讓我看到你不遵守軍中命令,我不會讓人再去抽你三十鞭,而會直接在戰場上處決你——”
趙鬥淳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臉上布滿了汗水,眼睛裡更是因為痛苦而充滿了血絲,他就這麼被人抓著頭發,掙紮著道:“......是.......”
一旁的士兵們望了過來,他們的眼神裡帶著鄙夷和嘲笑,似乎是對趙鬥淳的做法十分不可思議,甚至還有人低聲笑道:“看到那個蠢蛋沒有?他就是一個傻瓜,因為不知道哪裡來的憐憫心,不願意殺死那家人,結果被長官給懲罰了——”
“是啊,這些可惡的蠻夷,殺了也就殺了,還能搶走他們的東西寄回去.......”
“聽說過幾天就要發起決戰了,到時候我們還會繼續清理這些蠻夷.......”
“是啊,聽說這一次還會有天朝的大人們參與,或許我們的軍餉還能多加幾塊錢........”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中,趙鬥淳忍著身體上的劇痛,拖著沉重的身子一步步挪回了自己的帳篷裡麵,他原本並不後悔自己的抉擇,可是剛剛上官那充滿殺意的眼神卻讓他猶豫了,這一切到底值得嗎?
實際上,趙鬥淳之所以會選擇救下那一家人,原因很簡單——那家人的女兒跟趙鬥淳的妹妹長得十分相似,這一下子就掀起了趙鬥淳內心的沉痛回憶和遺憾,才使得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趙鬥淳原本是來自全羅道光州的一個普通農民,家中原本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妹妹,靠著給貴人們耕田才勉力為生,後來清兵入寇朝鮮之後,這一切就徹底變了,他的哥哥被抓去當了兵,死在了戰場上,而他的姐姐和兩個妹妹則都被清軍抓去當了營妓,後來也不知所蹤。
唯獨隻有他趙鬥淳,後來莫名其妙的成為了勤王軍的一份子,還跟著大人們一路反攻回了漢城,隻是這段經曆並沒有讓趙鬥淳從此發達起來,後來莫名其妙的成為了雇傭兵,來到了遠離故鄉的地方。
這一切都使得趙鬥淳心裡憋著一股氣,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說,而隻有這件事,才使得他心裡微微有些痛快起來,原來他這樣的小人物,也能去改變一些人的命運。
隻有這種感覺,或許才能讓趙鬥淳感覺自己還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