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對一,莊岩明顯處於下風,這令史貽直心中暗暗得意,不過他還是沒有絲毫放鬆,目光朝著一直沒說話的蔣瑾望去,而坐在最下首的曾逸書卻隻是掃了一眼,畢竟軍機處中曾逸書的排名最靠後,資曆也是最淺的。
“蔣大人,您怎麼看?”史貽直開口問,他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蔣瑾,雖然蔣瑾不是首席軍機,可他卻是次席,而且在軍機處內所有人中他從龍時間最早,資格也是最老,在朝中無論是威望或是權勢也無人能比。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是當年朱怡成壓了蔣瑾一頭,以蔣瑾的資曆早就可以入軍機了,史貽直取代鄔思道進入軍機隻不過是撿了個便宜罷了。
何況,史貽直這個首席軍機的位置坐不了太久,等他一退蔣瑾就是軍機處的第一人。再加上蔣瑾眼下不僅執握著工部、鐵道部甚至近半的商部,此外廖煥之離開軍機處後,之前跟隨廖煥之一係的不少官員已改投了蔣瑾門下,由此可見蔣瑾在朝中的地位。
史貽直可以直接懟莊岩,但他絕對不敢和蔣瑾撕破臉,見蔣瑾一直漠不作聲,史貽直忍不住這麼問,既是想聽聽蔣瑾的意見,也是想借此得到蔣瑾的支持。
誰想,蔣瑾搖搖頭道:“我是文臣,之前又一直掌管工部,如史大人問的是地方政事又或者軍備設施這些我倒是能說上一二,至於軍事,蔣某恐怕給不了什麼意見。”
蔣瑾這話一出,史貽直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他沒想到蔣瑾會如此回答。
雖然這話表麵上聽起來似乎很正常,可是史貽直心中卻是暗罵不已,蔣瑾這家夥表麵上說自己不懂軍事不便插手,可實際上這話帶著另一種意思,分明就是婉轉地提醒史貽直關於軍事方麵的事還是需要聽取專業人士的意見,並且用這種方式直接把他自己的責任給撇開了。
無奈,史貽直隻能退而求次,詢問曾逸書,但曾逸書雖在軍機處排名靠後,可要知道在場所有人裡除了史貽直之外他可是在軍機處資格最老的一位。
幾年前,曾逸書就在軍機處任職了,不過那時候他隻是軍機處普通一員,幫著各大軍機處理雜務罷了。但這麼多年過去,曾逸書早就曆練出來了,對軍機處內的所有事物再清楚不過。
再加上曾逸書如今接的基本是王樊的班,管的又是財政方麵的工作,眼下的情況他更是心裡一清二楚,就連蔣瑾都不直接說話,他曾逸書又怎麼會出頭?
再加上朱怡成還在,一旦說錯了話被皇帝記在心裡可不是什麼好事,所以曾逸書采取的對策和蔣瑾差不多,但相比蔣瑾他的資格遠遠不夠,在表示自己也對軍事不太明白,不便表態的同時,曾逸書還表示不管如何隻要朝廷有了決定,自己一定會依令執行,並且絕不拖後腿。
蔣瑾和曾逸書的態度讓史貽直心中很不舒服,卻又沒有絲毫辦法。但不管如何,麵對莊岩他現在依舊占了上風,另外這件事畢竟還是需要得到朱怡成態度,所以史貽直轉而向朱怡成陳述他的意見,建議朝廷可以答應遼東滿清的投降,從而兵不血刃拿下遼東。
一直都未說話的朱怡成表麵平靜,可他卻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裡,也聽在心中。
說句實話,朱怡成現在對史貽直是有些失望的,原本他以為史貽直成為首席軍機後會有所作為,可如今看來史貽直並不適合這個位置。
在朱怡成心裡,對於遼東滿清突然要投降的一事同樣感到驚訝,同時也心生警惕。朱怡成向來小心謹慎,思緒清晰,更有著常人所沒有的大局觀和眼光。這也是朱怡成能夠在這時代脫穎而出,從而恢複大明的重要原因。
如果不是這樣,當年在袁奇手上的朱怡成哪裡會有今日?而也是他能認清楚這些,這才會一步步走到現在。
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這個道理朱怡成深以為然。就連偉人也說過,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不要說和大明有著深仇大恨的滿清了,那怕就是蒙古人,也不會在根本沒有交戰的情況下就直接跑來投降,從潛意識判斷,朱怡成就覺得這件事有很大的問題。
除此之外,就像是莊岩說的那樣,軍事計劃既然已經定下,一旦要調整可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遼東不比其他地方,冬天嚴寒,夏季很短,按照預定的出兵時間推算,大明軍隊攻進遼東有半年的時間展開攻勢,之後必須在嚴寒來臨前夕立足遼東,隨後穩固地方。
假如出兵晚了,就會影響到全盤計劃。而且現在大部分兵力都已經調至山海關一帶,朝鮮那邊也做好了準備,根本不可能說停就停。從這些角度來看,莊岩的反對是沒有絲毫問題的。
所以,朱怡成心裡是傾向於莊岩,對於史貽直說的那些是持懷疑態度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滿清投降究竟是真是假,這還需要證實,對於滿清朱怡成從不抱什麼信任,在他看來對方的投降十有八九隱藏著不可告人的暗手。
可就算這樣,朱怡成也不能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因為他一旦表示自己支持莊岩就會導致軍機處內部的矛盾加劇。
不管如何,史貽直這個首席軍機大臣是朱怡成任命的,一旦直接否認了史貽直,從而支持莊岩,這會給史貽直在軍機處內的威信帶來極大打擊。而首席軍機大臣在軍機處內一旦失去了威信,那麼接下來軍機處肯定四分五裂,各軍機大臣不是各懷心思開始暗中爭奪,就是拉幫結派以在軍機處內占據優勢地位,這種結果朱怡成絕不會想看見。
想到這,朱怡成有些後悔,早知道如此倒不如直接把蔣瑾擺在首席軍機之位,雖然蔣瑾在之前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這些年敲打下來蔣瑾已改變了許多,再加上蔣瑾這人雖然嫉妒心強,但他有個優點是史貽直不及的,那就是蔣瑾有自知之明,而且做事穩重顧全大局,假如現在他是首席軍機大臣,今日也不會因為這麼一件事鬨得幾位軍機大臣如此針鋒相對。
可事到如今再說這些有些晚了,朱怡成心中不由得暗歎一聲。不管如何,史貽直的威信還是必須要維護,這點是絕對不能動搖。
“史卿說的有些道理。”朱怡成終於開口道,臉上掛起了笑意:“如關外滿清願意投降,這對於朝廷並不是件壞事。”
聽到這,史貽直臉上瞬間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目光情不自禁朝著莊岩方向望去,當見到莊岩有些發呆的時候,他心中更是高興了。
“關於遼東滿清要投降之事,由史卿領頭,儘快派人接觸,以確定細節,如何?”
“臣遵旨。”史貽直連忙道。
接著,朱怡成又道:“莊卿這邊同樣不要放鬆,畢竟滿清向來狡詐,進攻遼東的軍事安排已經定下,在事未塵埃落定之前大軍不便撤回,總參謀部同五軍都督府調整一下方案,以配合史卿這邊,一旦滿清的投降是假,朝廷也可有後手。”
“皇爺英明!”莊岩張了張嘴想分辨什麼,但麵對朱怡成掃來的嚴厲目光最終還是換成了這四字。
同時,其他幾位軍機大臣也連忙稱朱怡成英明,就此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朱怡成讓眾人回去準備,如有變動隨時彙報於他。
離開時,史貽直是滿麵春風,同孫嘉淦笑談風聲,商議著如何同遼東滿清洽談投降一事。何顯祖稍稍落了半個身子,在一旁時不時插上兩句,不過他的眼珠子卻不停轉著,似乎在琢磨著什麼心思。
至於蔣瑾和曾逸書走在他們三人後麵,兩人神色平常,隻是用眼神稍稍接觸,卻沒說什麼話,直接向外走著。
而走在最後的莊岩卻是臉色不太好,禦前議事,他的建議可以說直接被否決了,這對於莊岩是一個打擊,再加上他對這件事根本就不看好,眼下朝廷如此決定,這讓莊岩很是擔憂。
可現在朱怡成已經發了話,他莊岩已沒有辦法改變,想到這他心裡不由長歎一聲,無奈搖了搖頭,假如董大山、王東還在軍機處,又或者馬功成在京的話,那今日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莊大人……。”正當莊岩心事重重地走出幾十米,順著道路朝外行去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江公公,您……。”停下腳步,抬頭一看,見到居然是朱怡成身邊的太監小江子,莊岩先是一愣緊接著一喜,難道朱怡成要招自己回去商議不成?如果是這樣的話是再好不過,至少可以私下勸說一二。
沒想到,當莊岩詢問是否是皇爺有招時,小江子卻搖了搖頭,頓時莊岩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過,小江子此時此刻卻壓低著聲音對莊岩說道:“莊大人,您不僅是軍機大臣,更是總參謀長,朝廷的軍製您比任何人都清楚,隻要皇爺不正式下旨更改計劃,一切理當如常。”
說完,小江子直接就從莊岩的身邊走過,仿佛兩人僅僅隻是普通的碰麵而已,在外人看起來就是見了麵打了個招呼一般。
但當小江子這簡短的一句話入了莊岩的耳中時,莊岩先是一愣,緊接著頓時一喜,他壓抑著自己要回頭詢問小江子那話是不是朱怡成的意思,卻又克製著自己不去問這些。
小江子說的沒錯,軍事計劃已經確定,除非朱怡成正式下旨,無論是誰都沒辦法更改的。軍機處雖然是大明中樞,但是軍機處是朱怡成一手創立,所有的軍機大臣說白了對於軍政之事隻有參讚之職,卻無確定之權。
真正的大權全部掌握在皇帝的手裡,軍機處的決策在皇帝沒有正式下令前根本就沒有法律效果。再加上總參謀部的特殊性,根本不受軍機處管轄,所以莊岩完全可以繞開軍機處,以朝廷之前有效的命令繼續支持已經定好的遼東戰略計劃,這點是沒人任何人能夠否認的。
而現在小江子說這些提醒莊岩,想都不要想肯定是朱怡成讓小江子帶的話,至於朱怡成為什麼要這麼安排,莊岩一開始疑惑不解,但他很快也就想明白了這點,等徹底明白這一切後,莊岩臉上的愁容散去,腳步也輕快了幾分,幾步轉過前麵的彎,朝著總參謀部所在衙門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