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落之時,林意來到了一個小鎮。
這個小鎮並不在任何交通要道上,對於周遭的郡縣而言,這個小鎮唯一算是有些名氣的,便是鎮上出產的水牛奶。
這個小鎮上用水牛奶做的牛乳十分清甜,周圍郡縣的富貴人家經常會派人來采買。
除此之外,這座小鎮便無任何特殊之處。
這座小鎮也並非去往戈陽郡的必經之路,然而在進入這個小鎮的刹那,從馬車車簾的縫隙之中看到這個小鎮街道的第一眼,林意的眼角竟是微微的發酸。
有許多帶著青澀味道的歲月,便在這刹那間撲麵而來。
他的目光彙聚在街角一處路邊茶鋪挑起的小旗上。
小旗上隻簡簡單單的寫了一個“茶”字。
除了一筆一劃顯得很有力之外,恐怕也沒有任何人會因為這個字而產生任何特彆的感受。
然而林意認得這人的字跡。
在很多年前的齊雲學院,他和蕭淑霏通信時,根本不需要落款。
甚至兩人之間,隻要寥寥幾字,就能互相明白對方的心意。
他可以確定這是蕭淑霏的字跡。
隻是他有些無法想象,蕭淑霏的字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他隱約想到了某種可能,心臟便無法遏製的快速跳動起來。
他對著馬車的車夫輕聲說了一句,這輛馬車便安靜的朝著那個茶鋪行去,在茶鋪的門口停了下來。
這種小鎮的茶鋪都是大碗茶,連簡單的吃食都沒有,都是供小鎮之中的老人在午後閒談時所用,此時已過了打烊的時間,店鋪的門板都已經插落了大半,朝內裡看去,也不見有什麼人影。
林意剛剛下了馬車,卻有一名村姑模樣的女子提著籃從他身前走過,對著他輕聲說了一句,“隨我來。”
看著這名村姑的背影,林意便覺得自己一開始的猜測是對的,他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這些年來,他隻是在天監六年的春裡,那場同學會時和她匆匆見了一麵,到後來自己進了南天院,南朝和北魏的戰爭爆發,他結束了南天院的修行,去了眉山,之後又奉命進入鐵策軍,到後來的鐘離大戰,再長途跋涉去黨項,直至今日,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和她重逢,以他的性情,原本也不是很容易緊張的人。
然而事隔太久,他和她之間所處的位置,更是不同以往。
他腦海之中無數聲音衝撞,亂的很,也緊張的很。
村姑離了鎮上的街道,走到並不熱鬨的一片農舍之間,她經過一處小院時,對著林意點了點頭,指了指這個小院,便繼續朝著前麵行去。
林意推開竹籬門走進這個小院的刹那,內裡有人燃燈,和煦的光線照亮了他的眼瞳,也讓他瞬間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依舊很緊張,但卻說不出的感動。
他就像是一道風一樣掠了進去,在看清她的眉眼的刹那,他便伸出了手,直接將她擁入了懷中。
蕭淑霏的身體微僵,隻是卻並未再做任何的動作。
兩人相擁著,很久時間沒有說話。
唯有剛剛點燃的火油的燈在嗶啵輕響。
“你也太孟浪了一些,也不怕有彆人。”很久的時間過後,兩人的身影漸漸分開,蕭淑霏看著他,說道。
林意笑了起來,不知為何,他來時很緊張,很亂,但真正見了她,卻似乎一切問題迎刃而解,他心中的所有緊張,早已經消失無蹤。
“我一直便是如此孟浪。”他笑著說道:“反正現在你父親也殺不了我,我怕什麼。”
蕭淑霏看著他的眉眼。
他的笑容依舊很陽光,即便是在此時夕陽的些許餘暉和跳躍的火光之中,都顯得十分燦爛,隻是和當年相比,他的笑容裡多了許多說不出的滄桑和感慨的味道。
她莫名的便有些心疼,哪怕是當年會故意出口的一些假裝訓斥的話,便也出不了口。
“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意看著她,雖然她的眉眼對於他而言宛如昨日,隻是他怎麼看不夠。
“先吃些東西,有從建康帶來的糕點,你應該很久沒有吃過了。”蕭淑霏倒上了茶水,然後從一旁的食盒之中取出了幾樣小點。
她平時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所以動作就顯得有些笨拙。
隻是這種笨拙落在林意的眼中,卻是顯得更為可愛。
他的目光盯著她白生生的小手,雙手蠢蠢欲動,隻是終究覺得不好意思,老老實實的吃了些糕點,這才訕訕的笑著,一隻手卻還是不安分的伸了過去,握住了她的一隻手。
“你殺了太子,我在建康就自然不能留。”
她也沒有掙紮,任憑林意握著,隻是慢慢的說道:“皇帝平時雖然還算寬厚,但對家中人其實極為護短,在他看來,他母親因為你師兄而死,他兒子因為你而死,我若是還留在建康,就算他不殺我,恐怕也會用我逼你去建康。不過按我來看,最有可能的還是他會直接殺了我,讓你感受一下他所感受的痛苦。”
林意心中生出無儘的歉意,隻是也有些惱怒起來,道:“太子又不是我所殺,更何況行事都不光明磊落,用卑鄙手段對付普通軍士,這種人也做不得君王。”
“你父親應該沒有死。”
蕭淑霏根本不和林意爭辯,早在齊雲學院時,她就太過了解林意的脾氣,哪怕是今日,在她看來,林意自然還是有些幼稚和不夠成熟,但也正是因為如此,眼前的這個人才顯得十分真實,才是她熟悉和真正魂牽夢繞的那個人。她也很清楚此時林意最想知道的是哪些事,所以她隻是接著說道,“你父親當時主動來找我,想讓我和他一起逃去黨項和你會合,他心中大概是清楚,我是願意的,隻是我當時明白,若是我和他一起走,恐怕兩個人都走不了。所以我和他暗中定了計策,我假裝和他一起走,引開了皇宮的那些供奉,他以假死脫身,實則跟隨商船出海。若是我所料不錯,他應該從海路繞向了北部邊軍。”
林意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這對於他而言,自然是期待的極好的消息。
他看著她的眼眸,道:“我來時不知我父親死活,但我很清楚,你隻會幫我父親,不會害我父親,所以聽到那些傳聞,說我父親之死是因為你,我便根本不信。”
“我這次能夠早早得到消息逃出來,能夠在這裡等到你,是因為兩個人。”蕭淑霏的麵色雖然平靜,但她的心跳卻也比平時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