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來直去,如同蠻獸,這是所有見過林意在戰場上戰鬥的人的最直觀感受。
然而真正熟悉林意的人,卻絕對不會覺得林意沒有智慧和莽撞。
因為所修功法的問題,這原本就是最適合他的戰鬥方式。
例如韋睿這樣的邊軍大將,被南朝和北魏都稱為韋虎,自然是連北魏人都敬畏,但韋睿讓人敬畏的地方,更多來自於他的統軍智謀,但林意這樣的將領在鐘離之戰之後,卻成為南朝無數人心目中如神祇一樣的存在,卻是因為他是戰場上戰神一樣的存在,那種殺進殺出,十萬大軍之中斬殺對方主帥的凶橫,給人的感覺更為直觀和震撼。
史書上很多名將都是運籌帷幄的智將,他們的一些運用智謀,以微小代價卻給敵軍帶來巨大傷亡的戰役也在故事書中廣為流傳,但是這些智將的故事往往不如那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戰神流傳更廣,不如那些戰神的故事更令人熱血沸騰和膜拜,便是因為這個原因。
林意此時根本不想計策,直直的朝著那處土樓行去,一點原因是想要激起這些天母蠟的年輕戰士的好勝之心,另外一點原因是,他此時皮肉堅韌,尋常兵刃和毒蟲都難傷,而且他轉為內息之後,連渾身肌膚毛孔都收縮,這些瘴氣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的威脅,再加上按照木恩之前所說,天母蠟族群之中根本就無神念境的修行者存在,這裡又都是返回祖地曆練的年輕人,那他一個人前行,幾乎就可以無視任何陷阱埋伏。
從遠處看,那一片黃綠色的瘴氣至少籠罩了方圓五六裡的範圍,將天母蠟的那一片土樓村寨和周圍的山林全部籠罩其中,但是距離一近,林意卻是看出了異常。
這些黃綠色的瘴氣似乎就像是纏繞在這片村寨外的一條條飄帶,隻是在這片村寨周圍的林地裡存在,但那片村寨內裡卻是一片清明,即便這百蛇山中時常有山風吹來,但這些瘴氣扭動間,也隻是朝著那片村寨晃動進數十丈,很快又會恢複如常。
遠處看這片村寨也不是什麼險地,但此時看得清了,卻讓林意有些嘖嘖稱奇。
這座村寨底下是一座風化嚴重的紅土土丘,這座土丘的形成,似乎隻是這片坡地上水土流失比較嚴重,地麵被侵蝕了下去。所以遠處看起來,這座村寨下方是平地,但近看卻是溝壑重重,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這座村寨下方是穀底,但村寨就建立在穀地上的土丘之上。
這種水流衝刷和長年風化之後殘餘形成的土丘的土質看上去卻是十分堅硬,給林意的感覺是和許多要塞那種用糯米漿水混雜了泥砂敲打夯實形成的城牆差不多。
土丘的高度離地不算高,大概有三丈,但這樣的高度也已經相當於普通的城牆,尋常的軍隊要想進攻村寨,也就像攻城一樣了。
最為關鍵的是,遠處看起來這些村寨之中的土樓是連成一片,但實際這風化的土丘上方並沒有大片完整的平地,就像是一根根泥柱簇擁在一起,土樓就分彆建立在這些泥柱的頂端。
這些泥柱之間要麼就是那種屋脊一般的羊腸小道,要麼就是索性用索道鋪設了木板相連。
如此一來,這片村寨就真正的變成了易守難攻之地,尋常的要塞隻要一攻克城牆,接下來的戰鬥就沒有多少懸念,但這裡的土樓卻是猶如一座座單獨的碉樓,攻克了一些,剩餘的也就像是一座座小型的要塞,而且可以輕易的將其中道路斷絕。
看這片村寨的規模,算上其中一些明顯因為長期無人居住而有些損毀的土樓,應該鼎盛時最多也就容納三千人,但林意在心中預估,若是有一支三千人建製的邊軍精銳軍隊在此間駐紮,若是食物和飲水都足夠的情況下,恐怕至少也要六七倍軍力的同等精銳軍隊才能攻克。
而且這還遠觀,還不知道天母蠟這種土樓村寨之中還有什麼其它特彆的手段。
林意還在心中暗自稱奇,距離眼前那片瘴氣籠罩的山林還有兩三裡的距離,然而就在這時,他的心中一動,已經感知到了一些異樣。
就在他抬起頭來的瞬間,前方一株大樹上就已經出現了一道藍色的身影。
這是一名膚色黝黑的男子,他的臉上塗抹著白色的石粉,頭發卻似乎用厚厚的紅色泥漿糊住了一樣,就像是頂了一頂深紅色的頭盔。
他身上的藍色衣衫是一種麻木漂染而成,式樣也和南朝尋常的衣衫截然不同,無袖,很寬大。
“停步!這裡是百蛇山,天母蠟的領地,你是什麼人!”
這名男子臉上全是一條條蛇紋般的白痕,給人的感覺十分年輕,但是也看不出具體年紀,他麵露凶光的看著林意,厲聲喝問,語氣生硬,但說的話卻是寧州一帶的方言,林意能夠聽懂。
在他喝問之時,林意感知到他後方的一些樹上有些動靜,又有三人出現在那些大樹之後。
看著這人,林意麵色不變,淡淡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說這百蛇山是天母蠟的領地,但要我說,這卻是南朝的領地,我是林意,神威鎮西大將軍。”
樹上這名男子愣了愣,他顯然沒有聽過林意的名字,似乎鐘離城的戰事也沒有傳到這深山之中,他看著林意的神色卻是越來越驚疑,“你說你是神威鎮西大將軍,那你來到這百蛇山是要做什麼?”
“我來這裡,是要征兵。”
林意微微一笑,道:“我聽說天母蠟的男子善於布置毒瘴、機關,而女子則是強大的盲箭師,特意前來想要征收你們族中的強者入軍。”
聽著林意的這句解釋,這樹上的天母蠟男子神色越發古怪起來,誇讚他們天母蠟戰士強大,他們心中自然覺得驕傲,但是如此貿然說要征召他們入軍,卻似乎也太過不合情理,有些匪夷所思。
“我們天母蠟世代居於山中,不想招惹外麵的是非,所以要想招收我們入軍,卻是要白跑一趟了。”這名男子看著林意,他回的話卻還算有些客氣。
林意卻又是笑了笑,道:“話雖如此說,但我卻知道你們還不是在幫蕭錦鎮守銀礦,而且其中一些高手也是在外隨軍做供奉。”
“你到底是什麼人!”
聽著林意這麼說,這名天母蠟男子頓時臉色劇變,厲聲喝問。
“我說了我是林意,南朝十一班大將,神威鎮西大將軍。”林意麵色不變,平靜說道:“隻是我和蕭錦之間有些糾葛,我正巧聽說你們族中的高手也會來對付我,所以我便先行出發來了這裡,我想著的便是萬一我不巧殺了你們族中的高手,那便是真正的結了怨,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在此之前,我先到你們這裡化乾戈為玉帛。”
林意說的文縐縐的,彎來繞去,這名天母蠟男子聽得有些雲裡霧裡,但是下意識的覺得荒謬。
隻是這些年他們族中的大多數人雖然並不外出,但是在那些銀礦和外界也多有接觸,知道南朝的十一班大將已經是地位駭人的一方大員,所以此時看著林意的眼中也滿是敬畏。
“我倒是想先問一句。”
林意看著他一時凝滯當地說不出話來,便接著看著這名天母蠟男子說了下去:“你若是無法做主,不如你先傳信給你們族中人,讓他們派可以做主的首領過來?”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聽得林意的這幾句話,這名天母蠟男子卻像是豁然醒轉,頓時覺得不對,“你對我天母蠟十分了解,想來是知道我族中大部分人在那些銀礦,這百蛇山中隻有我們少數族人,若是你真有心征兵,你也要去銀礦,來我們這裡作甚!”
“我是聽說那邊銀礦也有不少我南朝的軍士鎮守,雖都是私軍,但都算是同僚,若是刀兵相見,今後便不太好看。而且我貿然前去,你們族中首領應該也不可能同意,所以我便想著,先到你們這裡,若是談不攏,便將你們全部擒住,然後再逼你們族中首領和我談。在我看來,若是在你們族中高手來找我麻煩之前,便將這件事情解決了,對你們天母蠟和我們鐵策軍都好。因為萬一你們族中的毒瘴埋伏和箭矢無情,殺傷了我們鐵策軍的事情,我便不可能在平心氣和的和你們天母蠟好好談談了。”
林意的聲音在山中清晰的傳出,後方山林之中的木恩聽到了簡直無語。
林意是徹底的袒露心聲,直接毫無隱瞞,自己想什麼,完全就是說什麼。
“將我們全部擒住,再逼迫我們族的首領?”
此時這名天母蠟的男子終於是徹底明白了,眼中瞬間怒火洶湧,但他看著林意,再看向後麵林間,心中卻是更加驚疑不定,“難道就你一人,就想將我們全部擒住?”
“我倒不是單獨一人前來,還是有幾名夥伴的。”
林意微笑道:“隻是為表敬意,若是攻寨,便隻有我一個人出手。”
一個人出手,還叫為表敬意?
天母蠟這名男子雖然明知在敵人麵前要不動聲色,但聽到林意這句話他還是忍不住瞠目結舌。
足足數個呼吸的時間過後,他才徹底回過神來,不可置信的看著林意,一字一頓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一個人攻入我們的寨子,然後將我們全部生擒?”
“當然,你們和我為敵便不用留手。”
林意故意作態,誠懇的點了點頭,“不過我能否全數生擒你們,還是要看你們到時候會不會樹倒獼猴散,一哄而逃。”
先前林意說話顯得很客氣,但是這句話卻讓這名天母蠟男子覺得有些侮辱,頓時生氣道:“你才是獼猴!”
木恩在後方山林之中聽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哀勞山中眾多部落和外麵的風俗還是有很大不同,在哀勞山中,獼猴也叫猢猻,在這些部族的土語之中便是罵人宵小之輩和賊孫的意思。
“簡直是狂妄!”
一聲嬌叱在這名天母蠟男子身後響起。
隻聽嗡的一聲弓弦震鳴,也不見這名發出聲音的女箭師露出身影,一枝羽箭卻是嗤的一聲電射而來,期間啪的一聲輕響,在一根細枝上輕輕一碰,原本看似射向林意的眉心之間,卻是落向了林意的左肩。
林意的眼睛頓時大亮。
在來前他便聽說了天母蠟盲箭師的折射箭技,想不到在這裡直接就見到了。
他的眼睛還看著那一根被擦碰的細枝,他清晰的看到了樹皮被擦掉了薄薄的一層,露出內裡白色的纖杆,但他的右手卻是毫無停留的伸了出去,直接將這枝箭握在手中。
破空聲驟然停歇,這枝箭矢就像是被他隨手從身旁樹上折下的樹枝一般,顯得極為溫順,似乎全然不帶力量般,就直接在他手中無聲的靜止。
數聲遏製不住的低沉驚呼聲響起。
那名天母蠟男子的瞳孔急劇的收縮,他雖然很清楚這一箭是留了手,但這樣輕易的將這一箭握在手中,這意味著什麼樣的力量,便不言而喻了。
“再試試!”
樹後那名女箭師卻是明顯不服氣,停頓了一息的時間之後,弓弦震鳴聲再起,數枝羽箭帶著穿過樹葉和樹枝的聲音,從四個不同的方向落向他的身體。
林意似乎還在凝神看著手中抓住的箭矢。
這箭矢似乎和蕭錦有關,看上去和南朝軍隊之中的精工箭矢製矢一模一樣,但是箭杆卻更為油亮,這種油性是木質本身的油性,所以製成箭杆的這種木材應該有些特殊,林意可以感覺得出來,堅韌性上麵要比一般的箭杆強出太多。
他右手還握著這枝箭矢,左手卻是隨手抓去,他的身體都似乎站立在原地不動,但射來的這數枝箭矢竟是全部被他抓在手中!
“怎麼可能!”
樹後那名女箭師看上去隻是一名年方十六七的少女,她的膚色有些黝黑,五官卻顯得十分立體,她身穿藍色和黑色相間的麻衣,頭發也用一塊藍巾包著。
她的身上和身後的鹿皮箭囊上,都掛著不少銀飾。
她雖然年輕,但是箭技在天母蠟之中卻已經超過大多數成年的箭師,她的雙手在長期的訓練之中已經穩定到了極點,哪怕連射數百箭都根本不會顫抖,然而此時,她看著輕而易舉如同摘花一般摘取她箭矢的林意,不隻是雙手,就連雙肩都不停的顫抖起來。
她身上的許多銀飾隨之震蕩,叮當作響。
這些銀飾在平時是為了好看,但是她們在這山中曆練時,之所以身上帶著這些銀飾,便是要訓練在平時的行動之中儘可能做到敏捷無聲。
越是敏捷平穩,施射時的穩定程度就會越高。
天母蠟族中那些最為優秀的箭師,即便掛著這些銀飾在樹上縱躍,都能控製自己的身形,不讓身上的銀飾震動出聲。
“現在你還對我能一個人攻上你們的寨子有所懷疑嗎?”林意看著那名天母蠟的男子,揚了揚手中的箭矢,有些挑釁般說道。
他這很顯然是激將法。
隻是激將法對於年輕人一般都很有效。
而天母蠟的戰士原本就十分驕傲。
“我們回寨子!”
樹上這名天母蠟的男子麵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他轉身就往後方的樹上跳去,身影消失在林間的同時,聲音不斷的傳來,“我們就在寨子裡等你,你若真是能夠一個人攻上我們的村寨,我們便都在寨中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