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什麼人?”
晨光籠罩著的洛水城裡,白月露從洛水城某個不起眼的小院走出,然後看著門口候著的齊珠璣,輕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齊珠璣回答的很乾脆,“我們這些人裡麵,除了你之外,還有兩個人我根本不知道身份來曆,一個是那個天蜈,還有一個就是這名和天蜈一起來的婦人。”
“連你都不知道?”白月露微怔,接下來卻是忍不住笑了笑,道:“居然還有林意不肯告訴你的事情?”
齊珠璣明白她的心思,白了她一眼,道:“那天蜈是連林意自己都不知道來曆,至於這名和天蜈一起來的婦人,林意應該是答應替她保守秘密,所以不對任何人言。若不是你送這人過來,恐怕除了那天蜈之外,連蕭素心都根本不知道她精通醫術和藥理。”
白月露聽著他這樣的回答,微垂下頭,心想何止是精通而已,看林意的神色,恐怕南朝也沒有幾個人能在醫術和藥理上超過這名婦人。
在趕來這裡之時,林意甚至告誡過她,連這名婦人精通醫術和藥理都不能對外透露,那這名婦人到底是誰?
“我倒是沒有料到你們偷偷去做了這樣一件大事,隻是這件事讓我知道,這算是林意有意培養雙方之間的信任?不過我還是先前的看法,真正的生死之交,隻可能在生死這樣的大事到來時才能看得出來。”齊珠璣轉過頭去,看著亮起來的天空,淡淡的說道。
“不要想的太過複雜,所謂的生死之交,也隻是人之感情潛移默化不斷增進到最後的結果,林意現在直接將這樣的事情告訴給你,這便是意味著他已經想明白了,他按照他喜歡的方式,對你表示信任,現在你卻還覺得一定要證明自己和他之間的這份信任,這便已經隻是你的問題,不是他的問題。而且這樣的事情難道還不夠大?招惹陳家那名軍師,破壞他的設局,和生死之事也差不多了。”白月露看著他有些自傲的麵容,卻也是微微一笑,道:“世上沒有什麼事比人心更複雜,他喜歡用直接最簡的方式,我雖不讚同,但我卻能理解他是如何想法。”
齊珠璣聽著她這樣的話語,眉頭緩緩蹙起,道:“魯莽冒進,或許遲早有一天被他害死。”
“所以像你這樣的人其實不太適合和我們一路,像我和林意這樣的人,原本便沒有什麼大的圖謀,原本就沒有多少得到,哪怕輸光了也沒有什麼,但你不一樣,我們算是沒有什麼本錢的賭徒,你家卻原本就是開賭坊的。”
白月露沒有去看齊珠璣,在齊珠璣眉梢挑起,開口就欲反駁之前,她便已經動步朝著前方的街巷中走了過去,道:“有些餓了,要不要一起吃些東西?”
“不就是讓我不要太過顧慮齊家的家業,話說得彎三繞四,實則還是提醒我,要想和林意真正信任無間,便要像容意和蕭素心他們一樣,行事不要想著齊家的利益?”齊珠璣跟了上來,微諷的笑了笑。
白月露當然不想和他爭辯什麼,但她覺得齊珠璣雖然有些聰明,但還是有個問題沒有想明白,於是她轉過頭來,看著齊珠璣變得有些嚴肅的麵容,輕聲的說道:“我隻是想你明白,若是有一天林意為你拚命...他絕對不會為齊家拚命,而隻會為齊珠璣拚命。”
齊珠璣麵色冷沉,他靜默了片刻,道:“我們身邊這麼多夥伴,偏不見你多話提醒彆人,卻隻對我說這些。”
“因為這些人裡麵,恐怕就你想不明白。”白月露忍不住笑了起來,“難道需要和蕭素心、容意他們說這些?林意如此簡單直接一個人,有什麼看不明白的,我和你不同,我隻是擔心人心會變,隻需要擔心他將來會不會變而已。”
齊珠璣懶得再爭辯,就想問到底到哪家去吃東西,就在此時,他身邊白月露的腳步突然停頓了下來,他也停頓了下來。
他微微仰起頭,眯起了眼睛,卻不是去看此時的天光,而是看到前方街巷的一頭,有一名很高的,比他還高的少女。
他一向是個很驕傲的人,但在這名少女麵前,他卻驕傲不起來。
“倪雲珊?”
白月露看著那名好像遊人一樣漫不經心走來的,比她足足高出一個頭的少女,好奇而帶著一絲興奮的問道。
很高的少女點了點頭,然後也好奇的看著白月露,不知為何,看著白月露的目光,她也漸漸有了種異樣的情緒,她隻覺得對方看著她的目光和其餘那些年輕修行者看著她的目光完全不同,除了興奮之外,竟隱然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意味。
她覺得很有趣,便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是?”
“白月露。”白月露異常簡單的回道。
“你應該是齊珠璣?”倪雲珊卻並未再多問一句,隻是看了齊珠璣一眼,然後道:“我要先見林意一麵,他什麼時候能見我?”
齊珠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平靜下來,道:“最慢最慢,兩個時辰之後他也回了這裡。”
倪雲珊頷首為禮,道:“那我到時便在旁邊巷子裡的茶樓等他。”
齊珠璣慌張回禮,等到倪雲珊都返身走了,他才醒覺自己按理應該喊她一聲師姐。
“她的確很強。”
白月露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齊珠璣轉過頭去,這時他才發覺白月露的神情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他便頓時有些無語,“怎麼,難道你還想和她打一架試試誰強?”
白月露甜甜一笑沒有應聲,隻是在心中卻是想著,打是想打,隻是不能動用所有手段,這種架打著便沒有什麼意思。
“他也已經先趕回來了。”便在此時,齊珠璣卻是輕聲說了一句。
白月露回頭望去,隻看見那名老婦人的院外,已經站著那名滿臉疤痕的年輕修行者。
看到她和齊珠璣,那名被鐵策軍人稱為“天蜈先生”的年輕修行者朝著她和齊珠璣微微躬身見禮。
......
“見載天、雞內金、僵蠶、鬼天香、幽麻子...”
小院內的靜室裡,黃秋棠用一支小楷在一冊筆記上記著,她身前床榻上的王顯瑞氣息此時顯得更加微弱,甚至時有時無。
聽到王平央刻意發出的腳步聲,在王平央敲門之前,她便輕聲道:“進來。”
王平央進了這間靜室,帶上門,他到了黃秋棠的身側,看著床榻上那名昏迷不醒的醫官,不知為何,感知著這名醫官微弱的氣息,他莫名有了些心悸的感覺,呼吸也似乎越來越覺得不暢起來。
“這名醫官所用的手段很奇特。”
黃秋棠停下筆,她攤開一張蓋著的粗布,顯出一些細針,“這些藥針是從他體內一些經脈中取出,他在戰鬥之中所用的手段,很像醫術中刺穴激發潛能的手段,但他平時在修行中也在不斷對自己用藥。”
她又點了點自己身前那冊子上:“光是我粗略辨彆出來的藥物,便已有數十種之多。”
王平央順著她所點,目光由那些細針落在她身前那墨跡未乾的冊子上,見上麵記載著密密麻麻的藥名。
“那最終帶來的是什麼後果?”他想了想,問道。
“他的身體血肉在這些藥針的強烈刺激之下,便能消解外來的真元,但與此同時,反而經脈收縮,他自身血肉又不會消解自己的真元,所以他的真元流通速度反而會比尋常的修行者快出許多,更利於他施展出一些對敵手段。”黃秋棠抬起頭,靜靜的看著床榻上那名醫官,神色也變得複雜起來,“而且他現在的自愈能力比尋常修行者強出太多,應該也是平時用藥的結果。”
王平央平時便是很安靜,很擅長傾聽的人,他和黃秋棠同行過一陣,他對黃秋棠比林意等人都要了解,他知道黃秋棠話還未講完,所以並不急著發問。
“他體內的藥力極為複雜,我也不敢貿然用藥,接下來最多用些儘可能溫和的續命手段,看能否恢複一些生機。”黃秋棠看著王顯瑞,道:“最好他能夠清醒片刻,哪怕給我些提點,說不定我也能給他配些有用的藥物,隻是按目前情形來看,希望極為渺茫。”
聽到“極為渺茫”四字,王平央便知道這名醫官恐怕能夠救回來的幾率極低。他沉默的想了想,問道:“你覺得他和北魏魔宗之間有無關係?”
“就目前而言,他所用這些藥物和魔宗之前讓我培育的藥物截然不同。在藥理上麵,他和魔宗所需似乎並不相同。隻是真元修行方麵,你應該比我判斷更準。”黃秋棠轉過頭看著他,認真的說道。
“不知為何,我感知他的氣息,隱隱有些不安。”王平央又靜心感知了片刻,確定自己一開始的感覺並沒有問題。
“他已然垂死,卻依舊讓你不安...這便是年邁老虎對於壯年羊的感覺。”黃秋棠聞言微驚,“難道他這種功法,還在魔宗的那門功法之上?”
王平央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按他此時所感,很有可能便是如此。
隻是若是這名醫官無法醒來,這又有什麼意義?
哪怕這名醫官死去時,他或許能夠利用魔宗的那門功法再行更準確的推斷,然而即便更加肯定,這名醫官死去之後,他的修行方法便也隨之消失。
“他身上還有沒有留下什麼可查的蹤跡?”
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問道:“有沒有可能徹底推斷出他體內所有用藥?”
“若是他能堅持數月不死,我推斷出他體內所有藥物的種類不難,但想要推斷出各種用藥的多少,用藥的先後....等等這些,卻是幾乎不太可能。”黃秋棠搖了搖頭,示意根本沒有發覺任何有關這名醫官修行藥方的跡象,她的目光落在她身前的冊子上,便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在修行者的世界裡,這一名醫官可以算得上是她真正的同道,她和他之間應該有更多可以交流之處,然而看著這名因為魔宗的插手而陷入死亡邊緣的通道,她卻和當年無法挽救那些被魔宗殺死的人一樣,心中湧起濃烈的無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