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那些如實質一般濺落在地上的勁氣聲,交手的雙方卻是有著截然不同的情緒。
方雲海的真元在左臂的經絡中柔和的穿行,緩解著強大力量衝撞帶來的麻意,卻無法減輕他心中的震駭。
在他看來,能夠和自己擁有對等的力量,自然便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沒有任何的遲疑,他體內更多的真元從自己腿部的經絡中噴薄出去。
轟的一聲,他的腳下響起了驚雷。
一方石板地連帶著他腳下的泥土直接被恐怖的真元力量震成塵土,在下一刹那,這名肥胖商賈模樣的神念境修行者便已經如同被人猛力拍打的皮球一樣,彈飛出去十餘丈。
先前林意的這具真元重鎧已經展露出可怕的速度,但在他看來,任何神念境的修行者身穿這樣的重鎧,都不可能比他全力逃遁時來得快。
他確定那名醫官已經不可能活著,所以他連一息的時間都不想停留。
他是驚駭而無心戀戰,但此時的林意,卻是不知該驚喜還是憤怒。
他和白月露在極短的時間裡便擁有了驚人的默契,擁有了可以直接和神念抗衡的力量,然而他卻依舊無法及時救得這名醫官的性命。
“走!”
一聲沉冷的厲喝聲在街巷之中響起,這聲音應該來自那名青衫修行者。
聽著這聲命令,那些原本已經被神念的力量所徹底震懾,再也不敢衝上前來的修行者和軍士以最快的速度退去。
噗噗噗噗....
十數聲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同時響起。
林意並沒有真正的殺死任何一人,然而在這些人快速退去之時,其中有十數名受傷較重的人,卻直接被刺殺當場。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殺意驟然熾烈。
方雲海可以離開,但是他不想讓那名青衫修行者離開。
他現在明知那名青衫修行者是陳家的人,隻是既然這名醫官已經被殺死,那這名醫官身上的秘密,便隻能從這名青衫修行者身上獲取。
他的雙足開始用力。
按照先前的經驗,在他發力之時,白月露的力量便會幾乎同時跟上。
然而這次不同,他感到柔和的力量在他雙腿的鎧甲上流淌,並非是給他助力,反而是輕微的束縛。
“怎麼?”
他感受到了白月露此時的心意,轉頭的瞬間,看到白月露已經到了那名醫官的身前。
“傷重,未死。”
很簡單直接的四個字傳入他的耳廓。
“怎麼可能?”
林意呼吸微頓,心中極為複雜的情緒瞬間消失,儘數化為不可置信。在下一刹那,他到了白月露的身側。
他的感知,已經先他的目光落在了這名倒地不起的醫官身上。
因為所修功法的不同,他對人體內氣血的運行的感知遠超一般的修行者,所以此時他的感知落在這名醫官的身上時,他的眼睛裡湧起更強烈的不可思議的情緒。
這名醫官的胸口盛開著一朵花。
一朵猙獰的,足夠奪去任何修行者生命的血花。
翻卷的血肉中,可以輕易的見到那些白生生的斷骨,甚至可以看到這名醫官的心脈上被勁氣割裂的傷口,以及被那些碎裂的骨片擊穿形成的血洞。
這樣的傷勢,和被數枝羽箭射中心臟恐怕沒有什麼區彆。
若隻看這樣的畫麵,林意肯定認為這名醫官已經死透了,然而令他難以想象的是,從這名醫官心脈間流淌出來的猩紅色的鮮血迅速的變成黑色,然後在他的傷口上不斷的形成一層層黑色皮膜。
這名醫官的氣機微弱到了極點,但他心脈上這些最為嚴重的洞穿創口,卻是有如被人瞬間封住。
“這人所修的功法有問題。”
白月露的聲音再次在他耳畔響起。
聽到這樣的聲音的同時,再看著這名醫官的傷處,林意隻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微微的抽搐。他心中忍不住想到,哪怕是以自己現在的恢複能力,恐怕在這樣的重創下都不可能恢複。
白月露俯下身來。
從她鎧甲冰冷指尖流淌出來的數縷真元迅速的壓住這名醫官身上其餘還在流血的傷口。
在她看來,這名醫官雖然此時已經接近死亡的邊緣,但既然此時不死,便有著活下去的可能。
.......
除了她和此時的林意之外,沒有人會覺得這名醫官還活著。
即便是那名行事極為謹慎的青衫修行者,此時也並沒有因為白月露和林意的舉動而有絲毫的停留。
所有人都在儘可能快的逃離這個鎮子。
然而在一條小船上,一條一開始便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船上,卻是走下來一道身影。
這是一名麵如冠玉的中年男子,同樣身穿著建康城裡的文士喜歡穿著的普通青衫,氣質和這殺魚鎮裡的商販截然不同。
除了修為之外,這樣的人能夠一直停留在這裡的某條小船而不被任何人察覺,便隻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在陳家的身份,還在那名逃離的青衫修行者之上。
任何戰場上的謀士都會準備後手,陳儘如也不例外。
他的存在,隻為了應付方雲海都應付不了的局麵,為了確保北魏那名魔宗的得意弟子生起另外的念頭。
現在看來,他的存在很有必要。
這件萬無一失的事情,果然有了難以想象的變化。
當他登岸的刹那,林意的心中便生出強烈的警兆,當林意轉過頭去,便輕易的看到了這名逆行而來的青衣人。
林意的瞳孔微微的收縮。
白月露還未起身,但她也瞬間明白應該是有比方雲海更難對付的人到來。
青衫中年男子平靜的走來。
殺魚鎮裡除了他和林意、白月露之外,其餘所有還能站著的人都已經逃離一空,這個鎮子宛如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青衫中年男子麵容平和,看著林意和白月露,他甚至微微的笑了笑,問道。
“我覺得你的問題很有意思。”
林意想著先前陳家那名青衫修行者撤退時的命令,他便對此時這名青衫男子也沒有任何好感,他微諷道:“我們都穿成這樣了,你覺得我們還會老老實實告訴你,我們是什麼人?”
青衫中年男子並未生氣,隻是看著已經在自己麵前不遠處的林意,認真道:“其實我隻是想告訴你們我的態度想法...我並不奢望能夠在這裡殺死你們,我隻是會儘一切可能,來判斷出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平時很喜歡這種聰明的對話,但並不代表著我現在有心情。”林意冷笑道:“推測身份是相對的,就如那名朱山小煤窯的方雲海不可能再隱瞞得了身份一樣。”
“或許會讓你們失望。”青衫中年男子微微躬身,溫和行禮,然後停住,“我叫謝無名,是真的無名。”
“沒有人能夠通過我的戰鬥方式來判斷出我的師門,以及我到底是何人的部屬。”這名中年男子帶著些微的感慨,道:“但你們不一樣,既然你們需要用這種重鎧來遮掩,想必你們的身份有跡可循。”
“那你還在等什麼?”
林意很奇怪的看著這名自稱謝無名的男子。
“我在等著方雲海的回心轉意,或者說幡然醒悟。”謝無名看著林意,認真道:“就連你都頃刻想明白了因為你們的出現,他在這裡出手的事情便不可能瞞得住...那你們說他會不會蠢得不回頭?”
林意的呼吸驟然停頓。
他的身體裡有寒意生成。
這謝無名在一開始走來時,便已經不再控製他體內的真元流動,那種神念境修行者獨有的強大氣機,便瞬間讓他產生了警覺。
但直到此時,他才反應過來,這名修行者故意綻放出的氣機,便是要令方雲海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和白月露不可能戰勝得了兩名神念境修行者。
在他看來,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方雲海返回之前,殺死或者重創麵前的這名神念境修行者。
“他不會回來。”
但就在此時,林意的耳中聽到了白月露的聲音。
她的聲音很低,而且動用了某種真元手段,隨著她這樣極低的聲音響起的,還有許多雜音。
這樣的雜音在他前方變得響亮起來,遮掩住了她需要林意聽見的聲音。
林意眉頭忍不住一跳。
他隻是不明白白月露為何能夠確保方雲海不會回來,但之前白月露做到的所有事情,讓他絲毫不懷疑白月露的這句話。
所以他心中驟然放鬆,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謝無名笑了笑。
......
方雲海在河畔的一處林間。
他已經感受到了那股神念境修行者獨有的氣息,他已然想明白了其中厲害的關係,已經回頭。
然而就在他轉身,飛掠到這片林地邊緣的刹那,一聲低沉而冷厲的聲音卻是也在他的耳廓中響起,“不想你的家人從明天起就永遠消失,便不要回頭。”
傳聲過來的人並未刻意隱匿蹤跡,順著這樣的聲音,方雲海迅速的找出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名同樣剛剛撤離殺魚鎮的灰衣男子。
這名灰衣男子在此之前和那些身穿便服的軍士沒有任何的區彆,甚至在他的眼中也不像是修行者。
“你若回去,即便你和那人能夠殺死兩名真元重鎧下的修行者,我們也可以保證這件事情會很大,你和你的家人也都會死。但隻要你不回去,我們自然能夠保證你活,陳家做不到的事情,我們會做到。”
哪怕是聲音繼續傳來之時,這名灰衣男子垂頭快速逃離的神態和其餘那些飛速撤離的人依舊沒有區彆。
方雲海的身體僵住。
他在意自己的生死,更在意家人的生死。
既然在陳家發動之前,對方便已經有足夠能力知曉,而且在這些人裡麵,都可以安插進對方的人手,那便意味著這場戰鬥開始之前,對方就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對方也有足夠的力量,做到這名灰衣男子所威脅的事情。
他考慮了一個呼吸的時間。
他清醒的認識到,對於計劃已經失敗的陳家而言,他已經沒有太大的價值,甚至是有可能要主動抹去的對象,但對於另外一方而言,他至少有些用處。
.......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們。”
謝無名的目光越過林意身上的真元重鎧,投向遠處的阡陌,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但我現在更有必要知道你們到底是誰。”
當現在還沒有方雲海回歸的氣機,再加上對方沉靜的神態,他便知道方雲海已經不可能再來。
他這句話出口的刹那,他體內的真元便如同決堤的江水傾瀉|了出來。
林意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在他的感知裡,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並未迅速的抽引周圍的天地元氣,反而是迅速的散開,如同一場倒卷的暴雪,片片散飛的真元,朝著上方的天空漫卷而去。
天空突然微亮。
空氣裡似乎有一些比陽光還要明亮的光線在生成,落在了他身上的鎧甲上。
他身上鎧甲的符文裡的光華,卻是迅速黯淡了下來。
他感到自己身上這副鎧甲變得沉重起來。
白月露緊抿著雙唇,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向天空,心臟不可控製的劇烈跳動起來。
這是一種她都沒有見過的獨特真元手段,形成的類似法陣的力量,作用便是壓製真元重鎧的符文法陣,壓製真元重鎧本身的力量。
如果林意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對方這樣獨特的真元手段最多隻能消耗林意的真元,林意絕對可以憑借強大的真元力量,儘可能的消弭對方對真元重鎧的克製。
然而此時令她無比緊張的是,林意和她本身都不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她的真元無法和對方抗衡之下,她和林意的聯手便不複存在。
“嗯?”
也就在此時,謝無名已經感到了一些異狀,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感知到對方鎧甲上的真元力量並非他所想象的那般強橫。
林意沒有動作。
他也極度的緊張起來。
哪怕他此時發力,恐怕對方也會感覺到更多的力量來自於他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