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八柱之首的洪辰耀,宅子就在西市邊兒上,延壽坊中好大一處宅院。傍晚時分,西市擊鼓閉市,洪辰耀乘了牛車,悠哉悠哉地回了洪府,一進府門,便笑吟吟地吩咐道:“烤一隻全羊,叫三娘、五娘來陪老夫小酌幾杯。”
三娘和五娘是洪辰耀麵前較得寵的兩個妾室。洪辰耀現在共有八房妾室,年輕俊俏的通房丫頭更是不可計數,但是到了他這樣的地位,美女唾手可得,美色就不覺稀罕了。
這般情形下,能在他麵前最得寵的反而未必是姿色最佳者了,而是善解人意,溫柔體貼,侍候得他身心舒泰的女人,又或者是能幫他分憂,裡裡外外一把好手的女人。
三娘姚瑤,五娘景香玉能從八位如夫人中脫穎而出,便各占了一端。三娘姚瑤擅理財,不但把洪家打點得井井有條,洪辰耀賺回來的錢財她還善於經營,放賑、投資,收入不菲,所以最得洪大柱器重。
五娘景香玉則是溫柔賢惠,洪辰耀的起食飲居,她侍候的妥妥貼貼,洪辰耀想得到的,她想得到。洪辰耀想不到的,她也想得到,所以甚得洪大柱寵愛。
兩位如夫人聽得家人傳報,連忙薄施脂粉,打扮一番。在八位如夫人中,兩人的年紀都不小了,三夫人三十有一,五夫人也是二十有六,但姿色本就姣好,再一打扮,也是婉然少婦,豐盈嫵媚。
二人陪著洪辰耀飲酒,曲意溫存,侍候得洪辰耀微生醺意,三娘才道:“阿郎今日有什麼喜事,居然這般歡喜?莫不是又賺了好大一筆好處?”
五娘笑道:“是呢,打從去年秋上開始,阿郎就常常籲聲歎氣,不甚開懷,似今日這般開懷的模樣,可是許久不曾有過了。看見阿郎歡喜,奴這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開心呢。”
五娘說到這兒,眼圈兒一紅,淚光瑩然的,居然因為洪辰耀久違的歡喜激動的要哭出來。洪辰耀見了,憐意頓生,攬過老五來香了個嘴兒,輕撫其背,道:“還是老五最疼我,好啦好啦,莫要哭泣,叫人看了笑話。”
洪辰耀揮一揮手,示意侍候的四個侍婢退下,把門兒關了,這才抿了口酒,對三娘道:“小瑤啊,我原說要你在東都洛陽置的田地府邸,可已安排了?”
三娘道:“還不曾,之前放的貸,上個月才陸續到期。奴收齊了本息,便派二管家往洛陽去安排了,估摸著這就快回來了,怎麼?”
洪辰耀“滋兒”又是一口酒,笑眯眯地道:“不用去啦,至少五七八年內,不用再做此安排。錢彆放在家裡,得錢生錢才劃算,繼續放貸出去吧。”
三娘訝然,旋即歡喜道:“阿郎朝裡頭穩啦?”
洪辰耀嗬嗬笑道:“穩啦,穩啦。賴躍飛他們幾個,還是嫩了些,居然看不出老大諸般舉動,是要來個大換血!我老啦,用處不大了,本來琢磨著,很快老大就該踢我出局了,誰知道,嘿嘿……”
五娘親手撕了一塊肥美的烤羊肉,遞到洪辰耀嘴中,洪辰耀嚼著香噴噴的羊肉,愜意地道:“誰知道,賴躍飛、郭子墨他們幾個,居然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你們等著吧……”
洪辰耀笑眯眯地道:“他們幾個,很快就要完蛋了。老大做事,素來沉穩。就算是想換血,也力求穩妥。現在他們幾個自己跳出來,那是逼著老大收拾他們。老大素來穩重,縱然想革新除舊,也不會采用剜肉補瘡之法,他們一倒,老大就需要我這個老前輩壓一壓場子,帶一帶新人了,一下子八柱換了一半的話,至少幾年之內,我洪辰耀就穩如泰山了。”
洪辰耀微笑著,忽然扭過頭兒,對三娘道:“近來放貸,莫往西市裡去,不太平。”
三娘道:“是,奴家曉得了。”
洪辰耀點點頭,又對五娘道:“過個三五日,我就會尋個由頭向常老大告假,往少華山去歇養些明日,你先安排一下,陪我過去。”
五娘也乖順地道:“是!奴家明兒就做遠行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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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躍飛與淩約齊素來交好,二人都依附於東籬四梁中排位第二替常劍南打理人脈與官場關係的王磊,一榮共榮,一損俱損,自然一個鼻孔出氣。
與洪辰耀等人商議已罷,得到眾人讚同之後,二人便結伴回了賴躍飛的公署,這同樣是依附於“東籬下”延建出來的一處三進院落的宅院。
到了第三進院落,賴躍飛吩咐人打開地牢的門兒,便與淩約齊走了進去。雖然還是白天,但地牢內十分的隱暗,自有侍衛打起火把,頭前照路,引著他們沿土階而下。
“滴答!滴答!”地牢中十分潮濕,一個半人高的水牢,牢頂水滴不時落下,濺在水麵上,在寂靜的水牢中顯得十分清晰。
一見火把出現,被鎖在水牢裡,半身泡在水中的劉嘯嘯登時厲聲大呼道:“姓賴的,劉某與你無怨無仇,緣何將劉某鎮壓於此?速速放我出去,否則,劉某但得一線生機,誓不與你善罷甘休。”
賴躍飛站住,笑吟吟地看向淩約齊,道:“怎麼樣?”
淩約齊道:“不錯,是個狠角色。”
賴躍飛哈哈一笑,轉向劉嘯嘯,道:“姓劉的,害你落得今日這般田地的,是李魚,而不是我。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上賴某,是何道理?”
劉嘯嘯倒真是一條光棍,當初他在龍家寨時也是這樣,一旦確定沒了生路,梟雄本色便呈露出來,連討饒的話也懶得再說一句。劉嘯嘯冷笑道:“你也知道劉某與你並無恩怨?你把劉某鎖在這裡意欲何為?”
賴躍飛道:“李魚討好了常老大身前的心腹侍婢,明著放了你,暗中又把你抓了起來。這一切,全是出自李魚授意,賴某隻是受常老大身前心腹侍婢良辰姑娘托付,你要尋人報仇,可找不到賴某頭上。”
劉嘯嘯厲聲道:“放屁!我管你因何由頭整治於我,如今我總是在你牢中。大丈夫可殺不可辱,要麼你就殺了我,要麼便放了我,否則一旦叫劉某逃出生天,必然血債血償。”
淩約齊笑吟吟地道:“賴兄是受人之托,縱然他不出麵,也還有旁人出麵,你須怪不得賴兄。不過,如今賴兄倒真想放了你,還給你一份大好前程,你說,這算不算於你有恩?”
劉嘯嘯呆了一呆,有些不敢置信:“你們肯放了我?”
賴躍飛道:“不錯,我看你還算是一條漢子,有心栽培於你。要我放你不難,不過,從此以後,你卻需得為我做事,供我驅策,你可答應?”
劉嘯嘯盯著火把光亮之下賴躍飛那張明暗不定的麵孔,緩緩地道:“你們是西市王的人,李魚如今也是西市王的人,我若投靠了你,便得與他共事,是麼?”
淩約齊笑吟吟地道:“如何,你可答應?”
劉嘯嘯怨恚地道:“劉某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若也忍得,生而何益?”
賴躍飛哈哈大笑,擊掌道:“好!好的很!我不瞞你,那個姓李的一到西市,便攪風攪雨,賴某很不喜歡他。奈何這人最是奸詐,諂媚討好常老大貼身侍婢,我不好為難他。我願放你出來,留你在身邊做事,就是希望你能找找他的麻煩。”
劉嘯嘯陰惻惻地道:“如果我想殺了他呢?”
賴躍飛和淩約齊相視一笑,賴躍飛道:“那我們就在常老大麵前力保你,取代他的位置。”
淩約齊道:“你不必奇怪,我西市唯才是舉,取而代之乃是傳統,李魚今日能坐上西市署市長之職,也是這麼來的。如果你能鬥得過他,那就證明你比他強,常老大麵前,我們保你!”
劉嘯嘯道:“好!我答應你們!”
賴躍飛笑道:“爽快!是條漢子,來人呐,放了他!”
當下,就有兩個侍衛淌水過去,解開鐵鐐,劉嘯嘯一直被站立著鎖在水中,雙腿都僵了,鎖鐐一解,就向前倒去,幸被兩個侍衛扶住,將他拖出水牢。
劉嘯嘯被良辰擒住的時候並未受傷,但是在牢裡受賴躍飛的人拷打訊問,身上卻不乏傷痕。他腰身以下的傷在水裡已經泡爛了,爛肉發白,血都不再滲出,上身的傷痕卻是沁出惡臭。
賴躍飛捂著鼻子退後幾步,吩咐道:“你們速速載他去尋個郎中好生診治,此人我有大用。”
淩約齊雖然也是嗅到窒息的惡臭,卻未後退一步,眼見劉嘯嘯雖然身體僵立,搖搖欲倒,痛得咬牙切齒,卻不肯痛呼一聲,不由心中暗讚:這劉嘯嘯端地是個狠人!
淩約齊心中暗想:劉嘯嘯此番出去,定然與李魚有一番龍爭虎鬥。李魚背後站著良辰美景,劉嘯嘯背後站著的卻是洪老大和賴老二。我居其中,或站隊、或抽身,見機行事。若是他們鬥個兩敗俱傷最好,不然的話,任何一方倒了,於我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哈哈,甚善!
侍衛們眼見劉嘯嘯根本行不得路了,隻好把他架出去,弄來一輛篷車,拖了他上去,倒臥在車中,便載著他出了府門。劉嘯嘯雖不清楚這東籬八柱之二的人物緣何放了他,但他早就龍家寨時,做為大管事為了爭權,就與大管家明爭暗鬥過,乃至後來架空龍老大,也是頗有心機的主兒,猜也猜出了幾分。
他實未想到本以為此番必死,卻是柳暗花明,又適生機。臥在車上,追思以往,從龍家寨掌握實權的二號人物,一步步混到今天這步田地,並不認為自己做錯過什麼,隻認為全是李魚害的。
想到李魚今日的逍遙自在,劉嘯嘯對比之下,痛心疾首,他臥在車中,從篷下望向長街,心中暗暗發誓:“姓李的,我劉嘯嘯今日不死,必將種種遭遇,千百倍地報複在你的身上!”
這句話剛在心裡說完,劉嘯嘯突然身子猛地一震,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趕緊抬起手來擦了擦眼睛。沒有錯!夕陽之下,那輛車中,坐著的可不就是龍作作?
龍作作,在她還是一個少女的時候,劉嘯嘯就已認定她這輩子必定是自己的女人,可誰知道……
劉嘯嘯的目光落在龍作作明顯凸起的腹部,一雙手登時死死地扣住了車板,青筋暴起。
兩車交錯,目光中已經不見了她的美麗身影,劉嘯嘯依舊死死地瞪著前方,一雙眼睛射出栗人的光芒:“她……她也在長安?她有了身孕?那是李魚的孽種?”
劉嘯嘯十指緊緊地扣著車板,吱吱嘎嘎地撓出了十道深深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