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風苦雨青藤亂。
天工閣楚淒風,拙院苦雨道人,白石工坊杜青藤,竹山工坊鄒雲亂,這四人曾是大楚王朝最強的四名宗師,甚至可以代表一個時代,然而今日裡麵對傳聞中隻會魅惑之功的趙妖妃,這四大宗師之一的苦雨道人竟然瞬間落敗,而且敗得絲毫不帶煙火氣,就連這座行宮都未損分毫,場麵上看起來連低階修行者的對決都不如。
對決雙方之一的苦雨道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趙香妃力量上的差距。
趙香妃的那一拳不僅摧毀了他的身體,還徹底摧毀了他的道心。
“怎麼可能?”
所以聽著趙香妃的話,他有些失神的吐出這一句。
“在過往的許多年裡,這世間最強的修行者永遠都不出自大楚王朝,善假於物是人和牲畜的區彆,然而過分依賴外物,卻是你們這一代修行者最大的弱點。”
趙香妃淡淡的看著他,柔聲道:“用物而利於自身,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道,這個道理雖然淺顯,任何大楚王朝的修行者都懂得,但和秦、趙兩朝的修行者相比,你們從修行伊始便總是好像缺少了點精氣神。”
若是在平時,聽到趙香妃這麼說,苦雨道人恐怕會嗤之以鼻,說趙香妃大放厥詞,然而見識過對方完全碾壓的一拳之後,他卻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悟。
他苦笑了起來,“這便是所謂的明其理而身難行麼?”
趙香妃明媚的笑了笑,道:“今日你既然見到了我的境界,便應該對我和大楚王朝的將來有了些信心。”
苦雨道人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還是沒有信心。”
趙香妃的臉色驟變,她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霜意,聲音微厲道:“我大楚在將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有比我更強的存在,你對我沒有信心,難道是因為外朝的人?你是楚人,竟然會聽從於外朝人的意見?”
苦雨道人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後的一口呼吸,所以這吸入胸腹間的空氣顯得分外的鮮甜。
趙香妃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她看得出苦雨道人的尋死之意,但這樣境界的修行者要殺死自己,即便是她也根本不可能阻止。
一聲輕微的爆響在苦雨道人的心脈中響起,然後這位大楚的宗師垂頭,就此死去。
趙香妃用力的握拳,又緩緩的放開。
她頭頂上方的空氣裡出現了一道筆直往上的精氣,如狼煙般直衝高空。
“到底是誰,可以讓你和楚淒風這樣的人物都相信吾皇立酈陵君為太子是錯誤的?甚至可以讓你赴死?”
她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看著苦雨道人的屍體出聲,實在想不明白。
……
黑夜漸逝,晨霧微消,一道微亮的光芒從雲間悄無聲息的飛落。
未央宮是長陵後宮一處宮殿的名稱,同樣也是皇後設立的隱秘修行之地,皇後出身巴山劍場,在征戰韓、趙、魏三朝時便已經是極富傳奇色彩的修行者,她所設的修行之地,自然擁有尋常修行之地難見的驚人手段。
未央宮宮主潘若葉這頭似魚似禽的坐騎也非凡品,至少絕對沒有出現在之前任何修行典籍的記載中。
即便增添了丁寧和扶蘇兩人,這頭似魚似禽的坐騎依舊飛得輕盈異常,長時間飛掠之下連絲毫的疲態都沒有。
在高空之中,墨守城身上自然緩釋出一股氣息,抵消了拂麵的寒風,在高空和落地時其實沒有多少區彆,然而當這頭座騎真正落地之後,扶蘇的身體裡好像也有個重物真正落地一樣,他才下定了決心,轉過頭看著丁寧,無比愧疚的輕聲說道:“我必須向你道歉,從一開始我就故意隱瞞了我的身份。”
丁寧沉默不語,心想若是要道歉,首先要道歉的也應該是自己。
想著原本是很輕鬆就能借助皇後的力量對付周家老祖的事情,卻會因為楚帝的出現而變得如此的複雜,讓自己和扶蘇陷入真正的險境。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扶蘇看著丁寧一時不說話,頓時有些緊張起來,說了這一句之後,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有些僵在當地。
丁寧抬起頭看著他緊張的眉眼,說道:“你不必要道歉,因為我也根本沒有問過你的身份。”
扶蘇怔了怔,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丁寧接著平靜的說道:“我交朋友從來不看對方的身份。”
扶蘇反應了過來,他欣喜的看著丁寧,道:“你真的不在意?”
丁寧微微皺眉,道:“隻要你不在意就好。”
扶蘇又明白了丁寧的意思,用力點頭道:“和之前一樣便好。”
聽著這兩名少年的對話,墨守城微微的一笑,在他看來,這自然是十分幼稚的對話,帝王之家的孩子,尤其是大秦王朝將來的太子,在將來又怎麼可能會有真正的朋友。
山高風便寒,人站得太高就會沒有朋友,這是難免的事情。
此時鹿山已清晰可見,看著不遠處在眾山圍繞之中,並不顯得特彆出眾的鹿山,心情大好的扶蘇忍不住恭敬的轉身問墨守城,道:“墨院長,接下來要做什麼?”
墨守城身為聖天子之師,同時也是專門教導皇族子弟的正院的院長,隻是這些年除了元武皇帝、皇後和黃真衛等寥寥數人,外界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見到他,所以這墨院長的稱呼對於他而言,聽來也覺得有些新鮮。
甚至於,這樣的稱呼也讓他覺得自己年輕了一些,想到了不少昔日的時光。
他心悅的微微一笑,慈祥道:“接下來我們要登山,但不是登鹿山。”
扶蘇怔了怔,他完全無法理解墨守城的意思,就算是要登彆的山峰,又何必要落到諸山之下,為什麼不能直接飛臨?
墨守城卻是看著丁寧,溫和道:“那日暴雪如幕,你和薛忘虛走入我的視線,我對你倒是也有了些了解,你一開始就是因為擁有驚人的判斷力而為王太虛看重,你現在能否猜出我和潘宮主要做什麼?”
丁寧沉吟片刻,也不說什麼廢話,說道:“聖上親臨鹿山,鹿山上的事情便不需要彆人考慮,隻需確保不為外麵的力量左右。”
墨守城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絲感慨,他緩聲道:“待四帝會於鹿山,鹿山將會為各朝軍隊和修行者封閉。屆時,到鹿山山巔最近的距離,便來自於這各山山巔。”
扶蘇有些明白了,驚聲道:“您的意思時,即便盟會開始,都可能會有人從山巔飛越過去?”
“這是沒有任何前事可鑒的盛會,一切皆有可能。”墨守城看著他,說道:“然而真正的強者需要的隻是恰當的時機,他們根本不需要飛越,他們隻需要讓自己的力量能夠在恰當的時候出現在鹿山山巔,出現在盟會裡即可。”
扶蘇徹底明白,道:“所以這鹿山周遭…凡是距離鹿山山巔近的山頭,都必定被驚世的強者占據,您是要挑選能夠登頂的山頭。”
“天下各派宗師何其多,現在又有何人敢覺得自己天下無敵?更何況我和潘宮主都未至八境,即便聯手對付楚帝都沒有絕對的勝算,又如何敢保證想登哪一座山頭就登哪一座山頭。”
墨守城點了點頭,目光落向不遠處那些曙光裡的寂靜山頭,“自然隻能尋找一處可登之山。”
晨光熹微,草葉上的露珠散發著晶瑩的光澤。
墨守城和潘若葉緩步行至一座山腳。
沒有任何的氣息變化,然而這座山腳下草葉上所有的露珠,卻同時由草尖低落。
雖然每一滴露珠都是極其的細小,平日無數這樣的露珠悄柔的滴落下方,也不會發出任何的聲響。
然而所有草尖的露珠在同一時間滴落,卻是帶起了難以想象的氣勢,空氣裡唰的一聲震響,山林間形成了一道無形的潮汐,宏大得令人根本無法想象。
經過之前的問話,扶蘇雖然早就知道這些平靜的山峰裡恐怕都有驚世的宗師存在,然而感受著這樣的境界,他的麵容還是失去了血色,越來越白。
丁寧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可以肯定這座山不是墨守城和潘若葉所能爭的。
因為他很清楚,墨守城和潘若葉是想以極小的代價,保證能在鹿山會盟之時還處在可以全力出手的狀態。
在他心中剛剛浮起這樣念頭的瞬間,他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葉已經停了下來,然後走向另外一座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