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儘快撤退,叛軍以多路向西退走。相比來時的謹慎小心,叛軍撤退時、隱藏也無必要,速度才是關鍵。
大地上一條條長龍一樣的人群在移動,遠看就像搬家的蟻群。人聲、腳步聲、馬嘶聲一片嘈雜。
“嗚……”沙啞渾厚的號聲,忽然在北邊響起。
人們循聲望去,隻見一片樹林中,漸漸有騎兵出來了。少頃,地麵隱隱開始震動,隆隆隆隆低沉的聲音隨之響起。林子邊上的小村子上空,大片塵土彌漫開來。
叛軍將士紛紛側目觀望,人們的臉上露出了震驚、難以置信的神色。
遠處那些騎兵,似乎裝備了大量鐵甲,成大致隊列行進、訓練有素,這樣馬群隻有明軍才擁有!明軍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北方?一時間沒人能回答這個疑問。
黎利明明派了許多奸諜沿途打探,監視陳正元南下的人馬;如果明軍從陸路向南調動,那些斥候奸細怎會全無所知?
一麵在空中飄蕩的大旗,更證實了人們的猜測,出現的騎兵群確實是明軍人馬。那是一麵藍底黃|圖的團龍日月旗,還有一些軍旗上有“李”字旗號。
豐城侯李彬,原是大明太宗皇帝的前鋒猛將之一,張輔麾下的副將。
漸漸地,大部分騎兵都露出了真麵目,總共約有三百餘騎,但數百騎兵的陣仗同樣相當大。他們全都身披鐵甲,寬簷鐵盔上的紅纓在空中成片晃動,戰馬上也罩著皮甲。鐵蹄掠過,整片山坡仿佛被點燃了、正騰起濃煙。
李彬從背上抽出馬|刀,指著穀地上的人群,大喊道:“大明萬歲!”
“萬歲!”眾軍紛紛呐喊。各部立刻開始踢馬加快速度,前鋒如一麵刀光弧形一樣,徑直向叛軍側翼彌漫而去……
已站在路上的叛軍人群,很多人把眼睛都瞪圓了,驚恐地看著那逐漸彌漫而來的塵霧,一些人下意識地開始後退。
叛軍人群裡的將領嘶聲大喊:“列陣!槍兵準備禦敵!”
黎利咬牙切齒地觀望著北邊的場麵,他的神情十分痛苦,卻很快便說道:“我們先走了。”
阮薦勸道:“明軍看來隻有數百人,平定王一走,軍心不利。”
黎利看了阮薦一眼,說道:“我軍已經完了。走!”
“隆隆隆……”衝鋒的馬兵直撲而來,煙霧中黑影閃動,無數箭矢直飛叛軍的長陣中,各處慘叫四起。沒一會兒,鐵騎從塵土中露出了麵目,櫻槍直指前方。
刹那之間,叛軍陣中便喊叫震天。明軍騎兵群,便如洪水衝到了單薄的河堤上,直接擊穿了叛軍的軍陣。一些叛軍軍士在奔跑時,被戰馬撞倒在地。被多處擊穿的單薄方陣中,所有人都在調頭逃跑、以躲避後續衝鋒而來的鐵騎的恐怖衝擊力。
場麵非常瘋狂,在路上排成長隊的叛軍步軍,根本擋不住鐵騎衝擊。騎兵一來,簡直摧枯拉朽。
“啊!”一枝櫻槍直接捅穿了一個叛軍的胸膛,騎士立刻放棄櫻槍,從背上拔出了馬|刀,向左側橫端了一下。隨著戰馬的衝擊速度,刀鋒從一個叛軍的頭上削過,幾乎削掉了半個血淋|淋的腦袋。那騎兵立刻揮起刀,從後向前朝右側一掃,隨即又有人慘叫,血珠在空中飛濺。
鐵騎馬群在路上迂回,向叛軍陣隊的縱向掃蕩奔襲。叛軍人群簡直如同沙子堆積的長方條,瞬間土崩瓦解,人們向道路兩邊四散逃奔。慘叫聲、喊殺聲震耳欲聾,血腥味在灰塵之中彌散。
馬群向西橫掃,土路上、荒草中、田地裡,一路全是屍體,還有更多活著的潰不成軍亂跑的人。
雙手被綁著趴在馬背上的阮景異,本來有人牽馬,這時牽馬的人也不知道哪去了;不過他的前後左右全是騎兵,馬匹都在奔跑。他早已想從馬背上掙脫下去,但回頭看見後麵還有好幾騎奔跑,隻怕一掉下馬、立刻會被踩死。他這才有些猶豫。
阮景異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忽然看見明軍騎兵來襲,起初也是感到十分意外。
但很快他想起來,張輔說過、明軍在西部各郡縣部署了守禦司的人和信鴿,並在清化甚麼地方駐紮了一支精銳;準備在獲知黎利下落後,以這股精銳人馬進行機動突襲。
眼下的明軍騎兵,估計便是張輔說的那股人馬。因為那些人兩年前就部署在清化附近了,所以他們可以按兵不動,等待國王陳正元的隊伍路過之後再行動。
而黎利的奸細,主要關注國王陳正元的隊伍;等陳正元走了之後,叛軍的奸細可能也跟著南下了。
清化的精兵既然是騎兵,他們便可以延後出動;並且看來,已經成功地避過了叛軍的耳目和斥候。
就在這時,黎利的馬隊、開始通過一處地形狹窄的地方,右側是一塊水田。兩騎並排奔走,而阮景異的馬正好跑在右邊,他立刻抓住機會,掙紮著從馬背上撲騰摔了下去。
“咚”地一聲,阮景異頓時看見滿眼金星亂飛,身體在地上向前一滾,疼得他大叫了一聲,一下子便摔進了水田的淤泥裡。他的眼前一黑,拚命蹬著腿轉過身來,“呸呸”地吐了兩口泥水,甩了幾下腦袋睜開眼睛。
前麵有人喊道:“阮景異掉下去了……”
那聲音很快淹沒在馬蹄聲中,黎利的人馬繼續向西跑,已顧不上再理會阮景異。
阮景異頓時鬆了一口氣。畏懼剛過,他心頭的一股怒火便騰了起來。他立刻麵對著明軍的騎兵那邊,用漢話大喊:“黎利、黎利跑了,快追!”
終於有人聽到了喊聲,一股鐵騎向這邊奔了過來。
阮景異掙紮著坐起來,用腦袋甩動,示意黎利那些人的方向,喊道:“黎利就在那邊,剛走!”
“駕!”一員明軍武將踢馬衝過,一隊馬兵也跟了過去……
明軍的戰馬,不太適應在山路上駝東西,但戰馬的速度、超過安南人養的馬。一股明軍馬兵追了一陣,終於看到了西邊逃跑的安南軍馬隊。
當前的明軍武將立刻把手裡的長|刀給扔了,取了弓箭。他又追了一陣,便張弓搭箭、瞄準了一個披著頭蓬穿著盔甲的人。
“砰!”箭矢應聲飛出。
遠處傳來一聲馬嘶,那穿鬥篷的人從馬背上滾了下去。那一群馬兵都開始勒馬,並用聽不懂的聲音叫喊起來。
沒一會兒,叛軍馬隊調頭回來了。有人去救落馬的人,另有一隊人拍馬大喊著反衝了過來。
“呀!”一騎揮著劍向明軍武將掃來,武將的上身向後一仰,戰馬隨即衝過。隨即聽到一聲慘叫,那敵兵被後麵的明軍騎兵砍了一刀;敵兵腰部中刀落馬,腸子也在沙土中拉了一路。
明軍武將俯身,很快衝過了攔截的敵騎,身後傳來了刀兵撞擊的聲音和慘叫聲。
這時那穿披風的人重新上了一匹馬,正在拚命踢馬腹。明軍武將再次撚弓搭箭,一箭射去,射|得那匹馬長聲嘶鳴,向前衝了幾步便側翻在了地上。
“啊!”又有兩個敵兵拍馬上來。
明軍武將從腰間拔出了腰刀,迎麵殺將而去。他單騎從敵兵中間一衝而過,“哐當”兩聲響起,武將將右側一騎砍落下馬,他左邊的肩甲上也被砍了一刀。
片刻之後,更多的騎兵急忙跟了上來,將剩下的那騎敵兵亂刀殺死。武將仍然衝在最前麵,很快殺到了一個騎馬的文人跟前,那文人驚懼交加、瞪著明軍將士不知所措。
“嘶……”明軍武將用馬肩撞了一下那文人的馬匹,那人便揮著雙手摔下馬去。
頓時一群明軍馬兵將倆人圍住了。明軍武將,用沾滿血汙的腰刀指著穿鬥篷的漢子,問道:“黎利?”
穿鬥篷的漢子仰頭長歎了一聲,沒有回答。忽然在他的身後,一個明軍軍士從馬背上跳將下去,將其撲翻在地,大夥兒紛紛下馬,將那人活捉了。
一群明軍將士找來繩索,將兩個俘虜綁住,然後押解著原路返回。
走了許久,明軍馬隊遇到了阮景異。先前坐在水田裡大喊的阮景異、已被拽上了路麵,他正站在路邊觀望,雙手仍被綁著。
明軍武將問阮景異:“此人是黎利?”
阮景異看了一眼,用漢話道:“正是,旁邊穿長袍的是黎利的心腹謀臣,阮薦。我名叫阮景異,認識新城侯張大帥,勞煩將軍務必通報一聲。”
明軍武將打量了渾身泥汙的阮景異,點了一下頭。
黎利扭過頭,用安南話道:“阮景異,本王待你不薄,沒想到你是卑鄙小人!”
阮景異沒有吭聲,隻是冷冷地瞧著黎利。
黎利又道:“你知道自己是大越罪人嗎?千古罪人!你助紂為虐,讓船寇奴役大越,我國從此長夜無儘。”
一旁的阮薦用痛心而憤怒的目光,盯著阮景異。
阮景異忽然開口道:“與我有何乾係?反正我是要飛黃騰達了。”
黎利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