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 痛快的敵將(1 / 1)

大明春色 西風緊 1576 字 24天前

從諒山衛到北江府,驛道不到兩百裡。張輔部行軍毫無阻攔;這幾天天氣不錯,路上隻遇到一場雨,大軍每天保持四十餘裡的行軍速度。預計在四天到五天之內,官軍將會兵臨北江城下。

征夷右副將軍、河陽侯尹得勝,這次在張輔麾下領兵;但是他真的非常厭惡張輔這個主帥,以及其舊部黃中。

想當年,尹得勝還是一個赤子後生,仰慕著古今傳誦的那些英雄人物,唱一首“怒發衝冠憑欄處”便能熱血沸騰;隨時準備著報效朝廷,建功立業。但是尹得勝第一次上戰場,便被潑了一瓢冷水,教他逐漸認清了現實。

他先是跟著黃中、在芹站被安南軍伏擊,接著又在多邦城血戰。尹得勝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那城牆下麵堆積如山的屍山血海。而這一切,隻是為了上麵那些人的軍功。

那時張輔和黃中,命令將士們以百戶隊為建製,前赴後繼、不斷攀爬雲梯和壘土,上去送死!尹得勝是世襲百戶,手下百餘號活生生的弟兄,一天之後,就剩下十幾個人;他還算運氣好的,還有一些百戶隊隻剩一兩個人。

如今尹得勝再次來到了安南國。重遊故地,他仿佛又看到了頭上的敵軍,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矢、滾木、燒沸的糞水;下麵堆砌的屍首,以及被執法隊和自己人堵住的後路。人們在雲梯上絕望地哭喊著、怒吼著,聲音如在耳際,讓人心驚膽戰。

“河陽侯?”張輔的聲音,把尹得勝從走神之中驚醒了。

坐在馬背上的尹得勝循聲轉過頭,看見了平坦的稻田之間、如長龍一般的人馬,火銃長槍密密麻麻,仿佛掉了葉子的樹林一般。不遠處的張輔正回過頭看著他。

“大帥。”尹得勝抱拳道,但言語之間沒有半點波動。

張輔道:“本帥用兵,河陽侯是不是不滿意?”

居然看出來了?不過,張輔這次的部署、尹得勝沒有太大的不滿,他隻是對張輔這個人有意見。

尹得勝道:“大帥若有軍令,末將必會照辦。”

張輔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聽說永樂年間征安南之役,河陽侯也在軍中?”

尹得勝答道:“確有其事,末將曾在多邦城作戰。”

“多邦城?”張輔立刻驚訝道,“那次攻城戰、是我的部屬在打,聖上(朱高煦)統率的人馬並沒有參與攻打多邦城。你不是出身雲南衛所的武將?”

尹得勝道:“末將屬雲南後衛。起初黃中將軍奉命護送陳天平,從雲南衛所調了兵,末將便在征召之列;咱們在芹站附近被伏擊之後,黃中的人馬一直沒有解散。後來征安南之役,黃中部歸大帥(張輔)率領,末將便在大帥的東路軍效力。”

“原來如此。”張輔恍然道,“當初在安南國,我對你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品級不高?”

尹得勝道:“末將那時是個百戶。”

張輔的臉色露出怪異的神情,沉默了片刻便道:“帶兵打仗,隻有忠心不一定管用。你隻要遵從軍令便可,萬勿自作主張。”

尹得勝冷冷道:“大帥怕是有些誤會,末將這侯爵、可不是拍馬溜須得來的,都是一刀一槍攢下的軍功。大帥若不信,大可打聽打聽。”

張輔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置可否。

尹得勝想了想,便沒有繼續吹噓。或許有些事懵不了張輔這種老油條,若非上位者賞識、確實連拚命積攢軍功的機會也沒有的;當然也要運氣好,不然沒命了、軍功毫無作用,就像被糞水燙死在貴州的劉大根。

但尹得勝就是看張輔不順眼,又忍不住說道:“數日前在諒山衛城,末將聽得大帥部署,用黃中、安遠侯的人馬,把江北府的叛軍後路斷了個乾淨。叛軍走投無門,不與咱們拚命?”

張輔道:“那又如何,敢情河陽侯是嫌戰陣上斬獲太多?”

尹得勝皺眉道:“末將隻是建議,隻要擊敗敵軍,追亡逐北照樣能斬獲大部,沒必要殺光每一個敵兵。”

張輔不以為意,斷然道:“河陽侯萬勿鬆懈,更不得違抗軍令。本將既奉旨掌兵權,不管手下是甚麼來頭、不管誰違反軍法,必定一視同仁嚴懲不貸!”

尹得勝無言以對。

……大軍南進,至北江府城約數十裡地外之時,張輔卻忽然下令、全軍紮營固守。

尹得勝等人,本以為張輔要先探明敵軍虛實,穩妥再戰。不料隻過了兩天,等到中軍得到黃中、柳升依照軍令進發的回應之後,張輔便立刻下令全軍繼續挺進。

探馬已看清楚叛軍阮帥部的動靜,其主力在府城北邊十裡地之外、設立幾座大軍寨,把人馬都聚集在了一起,並沒有要死守城池的跡象。

這樣的軍情,讓明軍中軍的將領們推測:敵軍占領北江府,企圖似乎是想進攻剛入安南的明軍援兵?!

而張輔的部署,也恰恰不是為了去援救東關(河內),他一來就是為了反攻。於是雙方的大股人馬剛剛靠近,迅速就開始向主力會戰演進了。

形勢實在很出乎意料,不過並非壞事。雙方聚集兵力會戰,是此時效率最高、時間最短的戰爭方式,一場會戰便能很快決出整個戰爭的走向。

這恰恰是明軍諸將願意看到的事,因為明軍要在旱季結束前、儘快取得戰果,否則便難以繼續進攻。安南戰爭將拖延很久。

九月下旬,雙方大軍在府城北麵逐漸接近,距離不足十裡。張輔等諸將,都沒能比較準確地估計敵軍的人數;因為地形雖然十分平坦,卻也比較複雜。

叛軍活動的地方,有許多水塘、茂密的樹林,水田和村莊,能夠活動的地方不太開闊;且外圍有許多零星的遊兵活動。明軍斥候難以深入其縱深、打探詳細。但以叛軍活動的地盤大小來看,可能人數要比張輔的兵力還多。

戰場大抵在商江的東岸,尹得勝率軍作為右翼,在軍陣邊上已經能看到商江江麵了。

張輔巡視戰場後,找了一處水塘樹林較少的地方,叫各部東西擺開大陣。然後命令一部人馬,由騎兵、弓兵、槍盾兵組成,前去詐敗誘敵過來決戰。

天氣晴朗,稀疏的樹林和草叢之間有稀薄的霧氣。遠看白茫茫的、景象有點朦朧,但近處便感覺不到有霧。尹得勝在右翼,下令各千總隊大陣:列陣備戰,戰機未到、不可輕舉妄動。這都是張輔給諸部大將的軍令。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了各種火器的聲音;離得很遠,尹得勝甚麼也看不見。不過他知道哪些火器是叛軍放的,因為前去誘敵的明軍人馬,並沒有攜帶火器。聽聲音大概是一些碗口銃盞口銃、還有神槍在響。

尹得勝留意著前方的景象,許久仍隻聽到槍|炮的聲音,毫無動靜。南邊一片平原,有幾座村莊、雜草叢生的灌木林、一些水田,還有長滿草的荒地,天邊籠罩著一層白茫茫的霧氣。

前方除了遊蕩的斥候,不見一個百姓。大軍壓近、槍炮齊鳴,就算有平民,恐怕也找地方藏起來了。

眾軍列陣等了很久,遠處的霧氣中,終於出現了人影。人越來越多,前麵是一些鬆散的弓兵和少量騎馬的人,大概已經進入了明軍前陣的一裡地之內。

一隊隊弓兵,離後方的叛軍大股人馬並不遠,他們似乎也擔心脫離主力太遠、會被明軍的騎兵衝擊。明軍的戰馬數量和騎兵戰力,遠遠不是安南軍能相比的;隻不過在安南國,騎兵常常不能完全發揮作用。

嘈雜的人馬噪音越來越大了,時不時傳來一聲聲弦響,明軍陣前的遊騎紛紛被驅離。敵軍弓兵在數百步外,仍在不斷靠近。

尹得勝周圍有許多旗幟,有一麵藍底黃線的團龍日月旗,還有寫著“征夷右副將軍”“尹”等字樣的軍旗,以及各種顏色的鑲邊三角旗。旗幟無精打采地輕輕晃動著,今日沒甚麼風。明軍各部都沒有開始進攻,全部列陣以待。

安南軍大股人馬已經出現,他們衣甲不一、士卒多戴著一種上窄下寬的竹帽,也有戴類似明軍鐵盔的將士。旗幟搖動中,大概寫得都是漢字。叛軍有陣法隊列,不過安南人的軍容、看起來總是有點鬆散,不像明軍那麼整肅。

沒過多久,東西幾處地方已經傳來了密集的弦聲,雙方已逐漸開始交戰。叛軍前鋒輕兵拿弓箭,胡亂向明軍軍陣上射箭,箭矢打在槍盾兵的盔甲盾牌上“叮叮哐哐”直響,明軍陣中的神臂手也在拋|射弓箭。痛叫聲隨之四麵傳來。

尹得勝在馬背上觀望著周圍的景象,看見一片樹林南邊的那些叛軍,拿著火銃的人群已經成片地挺進了。他便喊道:“擂鼓,命令各隊,準備反擊!”

“得令!”

不多時,陣中便傳來了節奏緩慢的鼓聲,音色沙啞粗狂的號角聲、也隨之響起了。遠處武將們的吆喝聲叫罵聲不斷,明軍大陣上愈發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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