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歲的朱讚儀是第二代靖江王,他的先祖父朱文正、乃大明太祖的親侄子。但近年來他的身體很差,經常臥病在床,自覺活不長了。
時廣西地盤上的官軍十萬眾戰敗投降,叛軍將克日兵臨桂林城下,這些消息已傳到了靖江王府。但朱讚儀對此毫無關心,他最傷心的是久病不愈性命堪憂,還管那兩個叔叔爭皇位的事作甚?
就在這時,長史蕭用道請命入內。蕭用道見到朱讚儀便道:“王爺,巡撫雷填欲見,言稱有要事相商。”
“桂林府的事,本王甚麼也沒管……咳咳!他找本王作甚?”朱讚儀皺眉道,“若與王府有關,蕭長史替我應付便是了。”
蕭用道是建文朝的文官,後來投降了永樂帝、被派到桂林靖江王府來做長史。朱讚儀知道蕭用道的底細、肯定在負責監視自己,但去年永樂帝駕崩,現在朱讚儀自己的身體也很差,便不想再計較那些事了。
“依下官之見,雷填的意思是想勸王爺離開桂林。如此他便可以借口護送王爺,趁機從桂林逃走。”蕭用道徑直說道。
朱讚儀有點生氣道:“我哪也不去!與其死在路上,我為啥不死在自己家裡;他雷填要跑,乾我何事?”朱讚儀喘息了一會兒,又道,“叛軍首領漢王,論起來我還得叫一聲叔,他不至於拿我這個半死的侄子怎麼樣罷?”
蕭用道認真地聽完,不動聲色道:“可是王爺,您總得為兩位王子想想後路才是。”
朱讚儀雖身體不好,但此時腦子還很清醒,一下子便明白了蕭用道的意思。朱讚儀雖然快死了,但靖江王府是要繼承下去的,所以他臨死也要麵臨一次選擇。
如果朱讚儀選錯了人,靖江王府也許不會被廢除,因為任何皇帝都不想背上壞名、對朱文正一脈刻薄寡恩;但問題是,朱讚儀還有八個弟弟!朝廷的選擇很多。
“蕭長史有何良策?”朱讚儀臉上那不以為然的神色消失了,很認真地問了一句。
蕭用道是太宗皇帝選的人,但太宗皇帝駕崩後,他就不一定會忠心誰了;所以蕭用道的建議,還是可以一聽。
“事關重大,下官不敢輕言,不過……”蕭用道俯身過去,小聲道,“下官有一策。王爺不願意離開桂林,隻說身體有恙便是;您有兩個王子,選一個留下,另一個便跟雷填回京師。您看如何?”
“會不會兩頭不討好?”朱讚儀問道。
蕭用道搖頭道:“隻消王爺不公開與一方為敵,便應無大礙。王爺既然留在了桂林府,最好派長子去京師。”
“叫雷填進來見麵。”朱讚儀道。
等了許久,廣西巡撫雷填便被帶到了靖江王的寢宮。朱讚儀已經起床了,正有氣無力地靠坐在一把鋪得厚實的椅子上。
……雷填是個麵黃肌瘦的文官,他此時上前行禮,掩不住憂心忡忡的神情。
巡撫雷填本身是朝廷中央的給事中官員;朝廷派他一個京官過來巡撫廣西,就是為了監督地方官府,以免他們太容易投降。現在一省首府眼看要獻城了,他雷填不想留下來督促官民守城,卻想趕緊跑路……這種事確實很容易被人彈劾!
所以雷填想到了靖江王。
見禮罷,他便迫不及待地勸說道:“江陰侯大敗,官軍投降者甚眾。但也有忠心聖上、至死不渝的忠勇之士!這些人剛回到桂林府,皆勇猛善戰一片赤誠之心,必能護送王爺順利到京。”
“我命不久矣。”朱讚儀冷不丁說了一句。
雷填一下子怔住了。
朱讚儀道:“本王這身體,沒法長途跋涉啦,唉!若要離開桂林府,必會死在路上。何況我也舍不得王府裡寵愛過的數百個美人。這樣辦罷,雷巡撫將本王的長子佐敬、及夫人耿氏帶走。”
雷填聽到這裡,頓時大喜!他的臉因興奮而變紅了……若能護送靖江王的長子離開此地,與裹挾靖江王本人是一回事。
他急忙高興地拱手道:“王爺英明。前線回來的將士,其中正好有江陰侯的女婿耿浩、與耿夫人乃同姓,說不定還是親戚,他們定會全力護衛夫人王子之安危。”
朱讚儀皺眉道:“我聽說江陰侯被人打暈後,弄到漢王跟前投降了。他女婿不會跟著投降?”
雷填幾乎拍著胸脯道:“王爺儘管放心,耿將軍有大義氣節,不然也不用回城,而在戰場上便會跟著吳高的人去投降了。”
“言之有理。”朱讚儀點頭道。
雷填不禁催促道:“叛王大軍距離桂林府,已不足百裡;其騎兵前鋒可能還將提前抵達。值此危急關頭,下官等不敢有絲毫怠慢,以免王子殿下陷於危境之中。還望王爺下令,叫夫人王子儘快收拾行囊,咱們今日便啟程!”
朱讚儀道:“一個時辰後,你叫官軍護衛來王府北門接人。”
雷填拜道:“下官遵命,請告辭。”
……不出一個時辰,耿浩、雷填等一隊人馬便來到了靖江王府門樓外等著了。
之前江陰侯吳高統兵,耿浩是沒有一丁點兵權的。因為老丈人覺得他毫無戰陣經驗,怕壞正事,便叫他在中軍跟著做一些傳達軍令之類的事;同時增長見識、習習行軍布陣。
但現在耿浩搖身一變,立刻淩駕在了回城殘軍的所有武將之上,儼然成了這股殘兵的實際首領;蓋因廣西巡撫等官員認可之故。
那些騎兵殘軍人馬有武將,但都是低級武將;巡撫雷填誰也不認識,相較之下,雷填更願意相信出身好的勳貴,比如耿浩……大名鼎鼎的開國功臣長興侯之嫡孫,江陰侯吳高之女婿!雖然長興侯已家破人亡,江陰侯也投降叛賊了,但在官場人眼裡,他耿浩還是比一般泥腿子出身的軍戶可靠。
等了許久,王府門樓裡出來了一隊車馬。
這時,耿浩便聽到雷填以一副自己人的口氣沉聲道:“咱們得走快一點,所以那些馬車是累贅!不過咱們先彆開口,出了城之後,到時候再勸靖江王府的人棄車乘馬。”
耿浩忙點了點頭,抱拳一拜。
雷填見勳貴對他那麼敬重,臉上一副十分受用的樣子。耿浩這幾年雖活得如同喪家之犬,但見此狀況,心裡也不禁想道:貴族就是貴族!
車馬靠近了騎兵隊,前麵一個文官上來見禮,大夥兒相互寒暄了幾句。
就在這時,一輛華貴馬車的窗簾被挑開了,裡麵一個年輕的貴婦把臉露了出來;從窗戶看進去,裡麵還有個穿著團龍袍的幾歲小男孩。看樣子那婦人便是靖江王的夫人之一耿氏,孩兒便是靖江王的長子朱佐敬。
“耿將軍,聽說江陰侯被將士脅|迫,降了叛王。我有一句不當問的話,還望勿怪。你為何不跟江陰侯一起過去?”耿氏輕聲問道,她似乎提心吊膽的。
這些王府裡的貴婦,幾乎不出王府大門,出遠門時膽子肯定比較小。
耿浩被忽然一問,心中頓時便想起了他的表妹沐蓁,那精致俊俏的小臉那麼美妙、婀娜的身段如此誘|人,笑聲如鈴、如同仙女!
而且在漢王出現之前,他們倆明明是門當戶對十分般配,上輩人便定好的美事,他們彼此之間也是情投意合兩小無猜。直到那好|色之徒出現,便完全破壞了一切。
一想到沐蓁被搶走,甚至可能已經主動投懷送抱、把那光滑玉白的肌膚拿給彆人撫|摸,耿浩的心便在滴血。他無法控製地想象到那不堪的場麵,沐蓁在彆人身下喘氣,遭受著那壯漢的肆意蹂|躪,她不僅不知恥還陶醉其中!想起表妹的聲音那麼好聽,吐出的卻是肮臟的詞兒,此時耿浩心裡五味雜陳,簡直戾|氣橫生。
他不僅仇恨漢王,也恨沐蓁;他對沐蓁巴心巴肺那麼好,卻得到的是背叛!背叛,實在是傷人最深的利劍。
在這一刻,耿浩恨所有女子,暗罵她們全是蕩|婦!正如聖人之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對於這樣的仇人,耿浩簡直跪不下去,每當一想到那屈服的場麵、內心的恥辱感便深入骨髓。所以他怎會去投降漢王?
但他不必要把那些舊事說出來。耿浩沉住氣,便抱拳道:“回夫人的話,先祖父雖是能征善戰的長興侯,但在下從小讀聖賢之書,明白忠孝大義。普天之下,忠君為上,忠臣方為上上等之人,在下豈能因私情而不顧大義?”
“好!”耿氏不禁讚了一聲,“耿將軍出身顯貴,知書達理,文武雙全,又是一表人才,真乃聖上之良臣,國家之幸甚!”
雖然知道這夫人隻是在說好話,但耿浩聽在耳裡仍舊十分舒服,他當下便款款執禮道:“夫人過譽了。您儘管放心,本將必誓死護衛夫人與王子,不負靖江王之信任。”
耿夫人讚許地點了點頭,輕輕放下了簾子。
雷填便下令道:“事不宜遲,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