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報王爺!吳高軍退至毛雲壩,敵軍諸部正繼續往東麵調動。”
坐在貴州都司衙門大堂上的朱高煦聽罷,眼睛從手裡的信紙上挪開。他花了片刻工夫,才將思緒從信上的雲南、轉移到了稟報中的貴州毛雲壩。他的腦海裡瞬間閃過兩個詞:二百裡,工事。
朱高煦回顧左右的文武,開口道:“貴州軍正往廣西的路上,逃亡者極眾。我帶一些人馬回雲南一趟,也好順道收攏貴州軍將士,讓他們回鄉與家眷團聚。不過此地須得人駐防經營。”
他看向站在右側首的劉瑛:“劉都督,你暫代貴州左都指揮使。召集各衛所的軍餘壯丁,屯田戍守。”
劉瑛走出來兩步,抱拳道:“末將定用心經營貴州防務!”
朱高煦忽然看向被他砍了一根手指的顧勇,“顧將軍可願做右都指揮使?”
眾將驚訝地紛紛側目看向顧勇,顧勇也是一臉意外。他埋頭沉吟了一會兒,拜道:“敗將承蒙漢王禮遇,然家教甚嚴尤其重忠孝之義,敗將不敢忤逆家父、違背家父諄諄教誨,唯有謝絕漢王好意。”
朱高煦沉默了片刻,也沒出言挖苦鎮遠侯,他一本正經地點頭道:“人各有誌,本王不便強求,那你跟我去雲南。”
……
漢王軍終究沒有去追擊吳高。朱高煦讓貴州都司下令,貴州各地文武官員、土司保持原來的職守。接著他便率數萬人馬離開了貴州城,並於三月初到達曲靖軍民府。
大軍到了曲靖,軍中各衛人馬分兵南下,接應收集逃亡在各地的貴州軍將士。朱高煦則帶著一股騎兵,徑直往昆明城而去。
此前離開昆明城,到而今才過了幾個月。
當他回到昆明之時,卻仿佛有種滄海桑田般的感觸。可能是因昆明城外的景象、著實改變了很多。
城牆上到處都是斑駁的破損,牆磚裡的夯土裸露在陽光下;東城樓也塌了一片,一些工匠雜役正在修繕城樓、以及城牆上的殘破牆垛。
而血跡、殘旗、屍|體早已不見了蹤跡,昆明城外恢複了平靜,隻有那些工匠乾活發出的不急不躁的“叮叮當當”的敲擊聲。不過朱高煦光是觀望那些痕跡,便能想象出不久之前這裡的激戰。
城牆角下、驛道邊上的雜草發了新葉,野花點綴在樹梢的白花之間,空氣中飄著豐富的花香。朱高煦仿佛感覺這片土地就像一個生命一樣,正在慢慢地愈合著傷口。
昆明城內的文武迎出了城門,來了一大群人。他們得到消息之後,似乎想出城數裡迎接;不過朱高煦帶著騎兵跑得很快,此時已經到城門外了。
“王爺。”帶著鐵麵具的李先生拜道。朱高煦很容易地發現了人群中間的李先生,還有站在李先生身邊一起見禮的盛庸和平安。
朱高煦翻身跳下馬,將馬韁遞給身邊的馬夫,大步走了過去。
他的神情忽然激|動起來,額上的汗水在陽光下泛著光,竟然一時間沒說出話來。或許是想說的話太多了,忽然不知從何開頭。
朱高煦上前握住李先生的手臂往上一抬,接著放到旁邊盛庸的拳頭上,另一隻手抓住了平安,盯著他們來回看了一番,用力地點了點頭。
四個人的手放在一起,相互注視著,竟然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周圍的文武牽著馬,默默地觀望著他們。
盛庸先開口道:“王爺,實不相瞞,末將先前一直未得到軍令,那時張輔軍十萬馬上就要到雲南府了,末將正在準備突圍,棄守昆明城!”他說罷,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要突圍的前一天才收到。”
朱高煦接過來一看,上麵寫著平安的字:王爺令死守昆明城待援。
紙條上隻有短短一行字,朱高煦一眼就瞧清楚了。片刻後他便抬起頭,見盛庸的神情有點複雜。盛庸說他準備突圍,事後看肯定是一個錯誤。不過盛庸還是乾脆地把這件事說出來了,瞞是瞞不住的。
朱高煦一時沉默,不過他很快便明白,此事不能怪盛庸。
在發出這道軍令之前、朱高煦還給平安送過一次信。但不知甚麼緣故出了問題,或是被敵軍截獲了……在聯絡不暢之時,盛庸決定突圍並不算是錯,他恐怕經過了多次的猶豫和徘徊。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把手掌輕輕拍在盛庸的肩膀上,不想再提戰場上的變幻莫測,便隻說道:“幸好。”
接著朱高煦又大聲說道:“無論如何,此役我伐罪軍大獲全勝!伐罪軍先滅偽帝之陽武侯薛祿部,攻占四川布政使司全境,由西平侯、瞿都督鎮守;後下貴州城,控製貴州都司各地,留劉都督經營。雲南亦得諸位浴血奮戰保全。此役之後,雲、貴、川三地遵漢王府政令,西南數千裡之臣民,皆為赤子!”
眾文武頓時興高采烈地鞠躬道賀,“恭賀漢王接連大勝!”“王爺攻無不克,澄清宇內指日可待……”
城樓上下的將士們也慶賀起來,人們向空中高舉刀槍,歡呼聲久經不息,“漢王,漢王!”的呐喊聲在藍天白雲下起伏。
朱高煦重新翻身上馬,在前呼後擁中進了雲南府城,徑直回漢王府。
漢王府的家眷、以及大多宮女宦官都去了大理,現在還沒回到昆明城,王宮內隻剩一些乾粗活和年齡大的奴婢。於是偌大的宮室殿宇之間,顯得更加空曠。
朱高煦見了宦官王貴、以前高陽郡王府的奴婢王大娘等人。在他們的幫助下,他把身上的甲胄取下來,吩咐王貴擦乾淨了上油。
他換了一身親王常服,烏|紗帽團龍袍,便在前殿書房裡坐下來,隨手翻翻李先生盛庸守城期間的公文,喝茶歇口氣。
沒過一會兒,便有軍士進來稟報,遞上了一個禮單,說是雲南富商沈徐氏道賀來了。朱高煦一麵看著禮單,一麵對王貴道:“你去迎沈夫人。”
王貴抱著拂塵領命,走出了書房。
朱高煦記得,剛封到雲南便認識了沈徐氏,彼此相識好幾年了。但沈徐氏主動來漢王府拜見,這才是第二回。
第一回是因為朱高煦在沈徐氏的梨園、遇到了意圖行凶的段雪恨,沈徐氏很緊張,便過來解釋。當然朱高煦最後還是選擇原諒她,並在這間書房裡,對她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可即便有了肌膚之親,沈徐氏仍一直與他保持著距離。
後來朱高煦漸漸想明白了她若即若離的緣由。如果她以身投朱高煦,自己得不到多少實際的好處;唯一的好處可能會得到一個名。除了這個,她作為親王的妻妾,不能隨意出入後宮,肯定無法再掌控沈徐兩家龐大的家業了;而且她一個商人寡婦的出身,在大明朝的親王府上沒有任何優勢,很難爭贏彆的女子。
有一次沈徐氏感歎“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朱高煦便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思。
朱高煦並不怪罪她,前世他就認為,美人親近男子,多半是為了某種好處。以前他對這種事很惱怒,大概因為擁有太少、實在沒有什麼東西能給那些美女的。而今朱高煦在明朝遇到了一些女子,反而讓他這樣的想法開始有所改變,心態也更加淡定了……
朱高煦合上禮單,放在桌案上,起身走出了前殿書房。
沒等一會兒,他就看見寬闊的磚地上,遠遠地有三個人過來。朱高煦隨意地站在屋簷下,等著他們近前。
過來的三個人,除了宦官王貴和沈徐氏,還有一個朱高煦不認識的女孩兒,隱隱覺得有點麵熟,但一時沒想起來是誰。
那女孩兒和沈徐氏的外貌大相徑庭,卻穿著一樣顏色的紫色衣裳,且在沈徐氏身邊與她並肩而行。朱高煦忽然明白了:這是沈徐氏的繼女沈寶妍!因不是沈徐氏親生,所以長相迥異也不奇怪。
原來朱高煦是見過沈寶妍的,幾年前他去沈府拜訪,沈徐氏迎接時便帶著她女兒。彼時沈寶妍還是個小姑娘,不料仿佛轉眼之間,竟然出落成了這般模樣。
沈寶妍長得漂亮,紫色的衣裙、稱得她的肌膚雪白細嫩富有光澤,一看就是過著錦衣玉食的人,讓她看起來仿佛是貴族家的千金。
反倒是朱高煦長得不像貴族,因最近幾年他連番出門征戰,風吹日曬,皮膚變黑粗糙了不少,隻有身上團龍袍才能看出他是王爺。紅絲綢套在他身上,就像泥腿子剛剛發跡了一般。
朱高煦覺得怪異的是,他本來是個愛好聲色之人,從不否認;但看到這個美麗的大姑娘,竟沒有多少猥|褻的想法。而沈寶妍的神情看起來,也並不高傲,十分沉靜的一個女孩兒。
她們上前屈膝行禮。朱高煦先開口道:“不必多禮。讓沈夫人破費了,又贈了一大筆財寶。”
沈徐氏站起來,口齒清楚地說道:“漢王軍將士為守衛昆明城浴血奮戰,讓大家避免了滅頂之災。妾身代昆明城的商賈,略表心意。漢王不嫌棄便好。”
她又轉過頭道:“這是小女沈寶妍。”
女孩兒彎腰道:“見過漢王殿下。”
朱高煦微微點頭:“你還沒長這麼高的時候,我便見過了。二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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