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晴了幾天的天空,此時清澈而寧靜,沒有絲毫要下雨的跡象。天空偶爾有一隻腹部雪白的鳥兒飛過,偌大的漢王府,安寧得不太尋常。
晴空萬裡,朱高煦站在書房門口,卻在幻覺中仿佛看見了天上的閃電、聽到了當空的雷鳴。
他心道:在雷雨天,那放|電的自然景觀,雷響會有一定的遲滯,要過一會兒才能聽見……
或許很多事也如同這般,牽扯越廣、越複雜的事,效果的遲滯就越明顯罷?而且不能反悔,也如同雲層放電一樣,雷聲會遲、卻一定會聽見!
又像掌大船的舵,旋轉了舵的方向後,那船身要慢慢才能轉向;方向也難以及時調整,若是臨時發現了礁石才打舵,或許就太晚了。
朱高煦反複權衡、思量著各種事,他漸漸變得有點焦躁不安。等待的磨人讓他越來越煩躁,恨不得馬上就乾!馬上就看到結果!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人的思緒可以靈巧地千變萬化,事情卻總是有其不可抗拒的規律。
朱高煦想起曆史上漢王造|反滑稽的記載,又想到高賢寧記下的那篇故事。憤怒之餘,他忽然找到了某種相似之處。
難道冥冥之中、有甚麼殊途同歸的神秘宿命?過程不同,結果卻是一樣的?如同《尋秦記》的結局,中間千變萬化,結果還是那個樣子。
……次日一早,朱高煦在前殿書房中召諸文武議事。
王斌、韋達、劉瑛是漢王府級彆最高的武將,還有年輕的文官李默。左長史錢巽已離開雲南府城,南下安南國了,自然不在這裡。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戴著麵具的人也來了,據說姓李。
大夥兒相互見禮罷,都比較沉默。
朱高煦在書案後麵的紅木椅子上坐下來,先開口道:“昨日大理寺卿來過漢王府,諸位都知道了?”
幾個人陸續應了聲。
於是朱高煦便把薛岩提出的條件,以及自己的說辭,大致對大夥兒敘述了一遍。
王斌鐵青著臉一言不發,韋達和劉瑛麵麵相覷,也沒開口。李默回顧左右,作揖道:“事已至此,王爺何不答應薛岩提議之事?”
朱高煦悶悶地說道:“此前我在京師、被東宮黨|羽騙入宮中,險遭捉住。此番之議,恐怕有詐。”
李默沉吟片刻,點頭稱是。
鐵麵人道:“王爺遇險之時,太子尚未登基,也未出麵。而今他登基稱帝要取信於天下,或許會可靠一些。”
李默打量了兩眼鐵麵人臉上的熟鐵,馬上附議。
未料鐵麵人話鋒一轉,抱拳道:“不過,王爺以緩兵之計、未急著奉詔,倒也恰當。萬一朝廷沒有和解誠意,隻想先穩住王爺,明修棧道、卻暗度陳倉,王爺將來至少還有起兵的名義。”
李默張口欲言又止,但終於沒吭聲。
朱高煦從餘光裡留意著他,等了一小會兒,便點頭道:“李先生言之有理,如今不能留一手。”他又歎了一口氣道,“若是到了那一天,雲南人少地薄,該如何是好?”
鐵麵人道:“雲南雖遠,卻不能久守。到時王爺可棄雲南、舉兵南下安南國,若能勸服張輔歸順最好;若不能,便擊敗張輔部,儘收其軍。
到那時,王爺戰得利、則北進廣西問鼎天下。戰不利,還可以憑借山高路遠,如唐末五代一般、割據交趾郡;一麵固守交趾之地,一麵與朝廷議和。以圖長久之計。”
朱高煦點頭道:“本王也有此打算。四川、貴州道路難行,有重兵把守,不易進取;況且,咱們若不幸陷於內地,必被四麵圍攻,亦難久守。不如去安南國,我曾攻下過此地,熟悉地形情況,占住南邊一角,伺機進取廣西也更容易一些。”
他說罷又問其他人,“爾等以為何如?”
韋達道:“末將等唯王爺馬首是瞻!”
李默沒有讚同,但也沒有吭聲反對。
朱高煦一掌拍在桌案上,說道:“就這麼定了!本王後天便謝絕薛岩的條件,待一段時間,先瞧瞧朝廷怎麼布置再說。”
他說罷揮了揮手。眾人陸續抱拳作拜告退。
……大理寺卿薛岩就住在漢王府裡的廊房裡,但並不見有王府上的人與之接觸。
朱高煦再次接見薛岩之前,趙平先走進了前殿書房。趙平看了一眼侍立在門口的宦官王貴,徑直走到書案旁邊,附耳道:“王爺,今早城門剛打開,軍餘枚青就獨自出了城去。”
“嗬!”朱高煦發出短促的一聲冷笑,說道,“我知道了。”
趙平抱拳一拜,退出了書房。
書房裡隻剩下朱高煦一個人,他坐在椅子上許久沒動彈。不知過了多久,王貴跨進門檻道:“王爺,薛寺卿到了。”
“叫他進來罷。”朱高煦抬起頭道。
薛岩走進門來,向書案這邊彎腰作揖道:“下官拜見漢王,多謝漢王這幾日周到的款待。”
朱高煦點頭示意,算是招呼回應。薛岩站在地上,沒有再說話。
冷場了一陣,朱高煦開口道:“薛寺卿回去告訴我長兄,眼下諸事不明,一個月後再派人來談,我同樣會禮遇款待。當然,如果長兄能答應我此前的提議,那便再好不過了。”
薛岩聽罷臉上掩不住的失望之色,抱拳問道:“下官回朝定會如實上奏,漢王決意如此了?”
朱高煦點了點頭。
薛岩張了一下嘴,又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拜道:“下官告辭。”
朱高煦喊道:“送客!”
宦官王貴道:“薛寺卿,請。”
薛岩走到書房門口,忽然駐足,轉頭看向房間最裡邊的朱高煦。朱高煦也抬頭看著他,二人對視了片刻,都沒吭聲。稍許之後,薛岩便轉過身、跨出了門檻。
剛才那短暫的相對,朱高煦不禁獨自品味了一下薛岩的意思。這官兒參與過“靖難之役”和征安南之戰的談判,還是有些經驗見識的,他剛才回頭,似乎帶著戰爭的鄭重提醒?
整個早上朱高煦甚麼也乾,等著薛岩離開書房、再離開昆明城。
此時朱高煦雖然心中波瀾起伏,卻還沒有動搖既定決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