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打西邊來,前安南國王後陳氏登上門樓,站在那裡觀望著外麵的情形。
陳氏穿著一身尋常的紫色絲綢長袍,這身衣裳與中原漢服製式頗有幾分相似。腰束得高,讓她的身段顯得愈發高挑修長,柔軟的絲綢料子把她的凹凸有致的身材輪廓展現得十分美妙。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依舊刺眼,正迎著陳氏的臉,讓她較深眼窩裡的大眼睛無法完全睜開。她的額頭平坦光潔、麵目端莊秀麗,烏黑的鬢發、玉白的皮膚在橙色光線中,仿若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流光。
陳氏一言不發,十分沉默,目光卻被牆外的景象吸引了。寫著“漢”的大旗下,大明漢王的騎兵披著虎皮,如同群獸一樣在平坦的原野上馳騁,馬蹄轟鳴、氣勢壯闊。
她很快辨認出了誰是漢王朱高煦。陳氏曾常年在王宮中,她明白一個王在人群裡是怎樣的姿態,以及周圍的人會如何追隨。
漢王騎著一匹顏色斑斕的高頭大馬,他好像很生氣,因為衝得最快。
沒有半點遲疑,漢王就衝向了安南軍胡氏的騎兵。一眨眼工夫,漢王身邊的護衛還沒來得及追上來,他忽然就把兩騎安南人擊落下馬,徑直從五六騎中間直衝而去。
見到漢王如此身手,陳氏的目光頓時一亮。她的眼睛微微轉動,隨著他的左衝右突移動著方向,她沒有眨一下眼睛。陳氏看不清漢王是怎麼殺敵的,但能清楚地看見,根本沒人擋得住漢王,靠近的安南軍騎兵,一招就會被殺落下馬!
那匹披著虎皮的戰馬,仿若化身成了真正的老虎,體型比安南軍的騎兵更大,衝進成群的人馬中,“老虎”簡直像在屠|戮羊群,橫衝直撞所向無敵!
沒一會兒,許多安南軍騎兵就調頭開跑了。漢王所到之處,敵兵紛紛四散,胡氏的人馬根本就無法抵擋明軍的進攻。
陳氏下意識地抿了一下朱唇,微微抬起頭。
就在這時,身後一陣甲胄響動,陳氏回頭一看,見黎利按劍走到了梯子上。黎利走上門樓,看了一眼陳氏一直盯著的方向,執禮道:“王後,我們要離開此地了,請跟臣下走。”
陳氏用安南語從容地說道:“我是安南國國後,不能丟下東都的百姓。請黎將軍先走,我要留下來勸誡明軍,善待我安南子民。”
黎利的眉頭一皺,“臣下忠心可鑒,請王後移駕!”
這時樓下一個軍士奔跑了上來,沉聲道:“將軍快走!明軍欲從左右兩翼包抄莊園,若不馬上離開,恐怕來不及了!”
黎利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漢子,卻表現得十分鎮定。他抬起手止住前來的稟報的軍士,繼續勸道:“明人乃豺狼之輩,那漢王與王後素不相識;而臣下救王後於危難之中,為了王後,不惜得罪權相胡元澄!誰可信任,王後難道不知?”
陳氏聽罷稍稍一頓,說道:“黎將軍之恩情好意,我容後回報。”
“請王後挪步!”黎利鐵青著臉,忽然向前走來。
陳氏的臉色頓時一變。
就在這時,陳興旺擋在了陳氏前麵,展開雙臂護住陳氏,說道:“王後已說……”
陳興旺的話還沒說話,忽然劍光一閃,“鐺!”一聲驟響,黎利拔劍出鞘的同時,徑直往陳興旺的腹部掃去。“啊”地一聲慘叫,陳興旺雙手按住腹部,人便向後倒去。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固,門樓上下還站著很多人,全都一動不動了。
陳氏的麵色變得如同紙白,她沒有低頭,眼睛向下看了一眼黎利手裡滴血的劍。她的拽地長裙裡的一隻腳,已經輕輕提了起來,下意識想往後退;但那隻腳最後卻又重新踩回了原地,她依舊站在那裡,與黎利四目相對。
黎利與她對視片刻,便轉頭回顧了一下,門樓上下還有許多人看著這裡。他的臉變得很紅,忽然“鐺”地一聲把劍送回了劍鞘,說道:“走!”
黎利說罷,慌慌張張地跑下了樓梯,急忙爬上一匹馬,“啪”地打了一鞭子馬匹,徑直向東飛奔而去。
陳氏馬上在陳興旺跟前蹲了下去,看著大量的鮮血從陳興旺的指縫間冒出來,她伸出玉手,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但終未按到陳興旺滿是血汙的傷口上。
“陳興旺!”陳氏用漢話喊了一聲。
陳興旺吃力地睜開眼睛,看了陳氏一眼,竟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王……王後,那晚……唱、唱歌……”陳興旺氣若遊絲地說了半句話,臉色越來越白了。
“郎中!”陳氏站起來,用安南語喊了一聲。
但是沒人理會她,門樓上的人都在張望外麵的光景,人心惶惶。
陳興旺道:“我、活不成了……”
陳氏隻得又蹲下身,一臉正色地好言道:“你對我忠心耿耿,我必不會忘記。”
就在這時,忽然她的雙臂被人抓住,力道向後一拖!陳氏狼狽地被拉倒、坐到了地上,急忙掙紮道:“你們作甚?”
她左右張望,終於看到五六個人中間,一個精瘦的漢子正在冷笑。陳氏急忙道:“大膽!我是王後,你們不得無禮!”
那精瘦漢子根本不多說,揮手道:“趕快帶上她,走!”
躺在地上的陳興旺掙紮著轉頭過來,望著王後被人生生拉走,他卻動彈不得。
……“劈裡啪啦”一排火銃響起,朱高煦前邊的一匹戰馬慘叫嘶鳴了一聲,那馬背上的軍士大罵了一句摔下戰馬。
朱高煦看了一眼剛剛放完火銃的步兵方陣,揮起刀喊道:“殺!”
眾騎踢馬加快了速度,還沒衝到跟前,安南軍步兵方陣忽然一哄而散,向四麵潰逃。朱高煦大罵一聲,踢馬衝上去,揮起一刀側劈,便聽見一聲慘叫,一個拿著火銃的敵兵背上血珠飛濺,撲倒在地。
朱高煦繼續追殺,連砍數人。身邊的將士大喊著掠過他的身邊,人群裡哭喊四起,很多敵兵徑直丟掉了兵器,撒腿飛奔,就好像是受驚的鴿群一樣。
朱高煦策馬衝到了西門樓前,抬頭觀望,上麵沒有一個人了,他大喊了一聲:“開門!”門樓紋絲不動,也沒人回應。
就在這時,一騎衝到牆下,那軍士十分靈巧,身體居然漸漸在馬背上站了起來,眼看他要摔倒,人卻縱身一跳,雙手抓住了圍牆的牆頭。
不一會兒,大門便打開了,朱高煦帶著親兵魚貫衝了進去。
他騎馬跑進莊園,卻見裡麵就像空了一樣,沒看見有人。這時北邊忽然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尖叫,朱高煦便取了弓箭,調頭循聲奔了過去。
繞過一座房子,他很快就看見北門後麵,有好幾個人在那裡。幾個漢子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正在往門縫裡看,另外兩個一起抓著一個女子。
那些人發現騎兵過來,紛紛轉頭張望。突然那女人用漢話喊道:“漢王救我!”
她剛喊了一聲,立刻被旁邊一個漢子捂住了嘴,另一個漢子的右肩一動,手伸向了腰間的刀柄!朱高煦立刻拉弓瞄準。
“砰!”地一聲弦響,箭矢在二十步左右正種拔刀漢子的眉心!那漢子連哼也沒吭一聲就倒了。朱高煦直接棄了弓,拔出雁翎刀時,戰馬已衝至跟前,他順手一刀就劈到了捂著女子的那人腦袋上。血隨後飛濺,濺了那女子一臉。她驚恐地站在那裡,呆若木雞。
朱高煦等人徑直從女子左右掠過,然後轉彎迂回從門口橫衝而過。一陣慘叫,大夥兒一人一刀,剩下的安南漢子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完全沒有絲毫抵抗的餘地。
朱高煦的戰馬衝刺無法馬上停下,又向側麵衝了一段路,這才勒住坐騎。“籲籲!”他吆喝了兩聲,調轉了馬頭。
女子也轉身過來,抬頭愣愣地看著朱高煦。
朱高煦打量了她兩眼,見她穿著絲綢料子的長袍,有著安南人少見的潔白皮膚,一看就是個貴婦。而且可能就是王後!
這女子長得當真美貌,乍看和漢人沒甚麼區彆,但麵相卻有異域風|情,額頭平坦、眼窩有點深。她那花顏失色的表情,倒叫人直覺楚楚可憐,美|豔的臉上還濺了一道血跡,更有幾分怪異的淒美無|辜之色。
朱高煦一邊瞧她,一邊把雁翎刀放回了刀鞘。她也在打量著朱高煦。
“你是安南國王後?”朱高煦問道。
女子輕輕點了一下頭:“閣下便是大明朝漢王?”
朱高煦抱拳道:“正是本王。”
他聽到回答,馬上便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將韁繩隨手一扔,向王後走了過去。王後的眼睛明亮有神,看著朱高煦,眼睛仿佛會說話一樣、有千言萬語,隻是朱高煦沒讀懂。
完全沒見過麵的人,甚至朱高煦看到她也認不出來。可是在此時此刻,他卻有種莫名的親切熟悉感……或許,朱高煦追尋這個王後的時間有點長了,總是在思慮她的事,所以不曾相見、卻勝似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