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總是那麼快,突如其來叫人無法防備。
直到次日、大雨仍未停息。這是朱高煦第二次來到雞鳴寺,他剛進寺廟,就聽到兩個人在議論怎麼收拾初到的尼姑,於是朱高煦惱怒地揪住那倆尼姑來到了眾尼院。
“貧尼不敢誑言,所言者確非姚姬……”一個尼姑正在辯解。
就在這時,一道房門開了,姚姬站在門口,她手裡拿著一把油紙傘,站在那裡,明亮的眼睛久久地看著仿若落湯雞的朱高煦。
朱高煦站在大雨中,直起腰,也與她隔著雨幕相望,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姚姬的大眼睛裡仿佛充斥著百感交集的神色,俄而又“嗤”地一聲笑了一聲,趕緊拿手輕輕遮住朱唇。
她把傘輕輕放在門口,便一步步向大雨裡走了出來,頭上淺淺的秀發馬上就被雨淋濕了,衣裳也很快濕透貼在了豐腴的身子上。
等姚姬走到麵前,朱高煦便看到雨水正順著她玉白光潔的脖頸,往領口豐腴的肌膚上流淌。
她的情緒似乎很複雜,舉止卻輕柔從容,明明是走到大雨中和朱高煦一起淋雨,卻沒有絲毫衝動之感,而先把傘規規矩矩靠在了牆邊才過來。
“我一知道那事,就在四處找你,昨天來過這寺廟一趟。”朱高煦道,“我找了很多地方未得,尋思之下,又來了一趟雞鳴寺,果然找到了。”
姚姬抬起頭看著他的臉,終於開口道:“我知道王妃沒什麼錯,若非那宦官在一邊狐假虎威,我也不會生氣。”
朱高煦點頭道:“王妃尚小,你彆太怪她。她要是先給你說一聲,就更妥當了,畢竟是你養的貓。”
姚姬聽到這裡,不禁露出驚訝之色,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朱高煦的臉。
過得一會兒,她才輕聲問道,“那可是郡王妃,王爺真覺得我有那麼重?”
“這世道身份有高低貴賤之分,還擺在明麵,但人的自尊不該有此區彆。”朱高煦沉吟道,“跟我回去罷?”
“嗯。”姚姬輕輕點頭。
於是朱高煦在眾目睽睽之下,攔腰抱起濕淋淋的姚姬,大步向寺廟外走去。他又道:“一會兒我去買一隻貓、一隻鸚鵡,這事兒就算了,何如?”
姚姬又點頭。
……朱高煦回到王府,換了一身乾衣服,便叫王貴趕一輛氈車,親自出門買鳥和貓。
他到了花鳥街,先選了一隻小黃貓,又找鸚鵡。總算找到一家有鸚鵡的鋪麵,卻隻有一隻鸚鵡。毛色肯定沒法和大將宋晟從西域帶回來的那隻比較。
店家道:“這鸚鵡笨了點,不會學人話,勝在便宜,隻要寶鈔五貫。”
朱高煦一邊聽,一邊逗那鸚鵡:“笨鳥,笨鳥……”
他一時也沒找到彆的鸚鵡,聽店家說完,便摸出五貫寶鈔,買了裝籠子。
不料剛要提走,忽然從籠子裡傳來一陣叫聲:“笨鳥,笨鳥!”
朱高煦頓時轉頭與店家麵麵相覷,店家道:“客官隻念叨一個詞兒,它再笨也能學會了。”
離開花鳥街,朱高煦卻叫王貴趕著氈車徑直去雞籠山、未急著回府。
他很在意姚姬,卻並不太信任她!
朱高煦先到雞鳴寺,找到一個老尼,問姚姬何時來的雞鳴寺。老尼如實回答,姚姬是昨天下午、快旁晚時來的。
一連問了兩個人,答案相同。朱高煦此時就不得不琢磨一個細節:姚姬是昨天上午離家出走的,快旁晚才到雞鳴寺,中間這麼長時間,她去哪了?
他打著傘離開雞鳴寺,下山路過香燭街時,朱高煦又叫王貴趕車去香燭街。他先問了那家寺廟開的鋪麵,姚姬並未來過。
接著朱高煦想了一會兒,又去他去年在京師住過的宅邸,慶元和尚安排的地方。
院門鎖著,敲了幾下門無人應答,於是朱高煦叫王貴在車上等著,自己翻牆進去。裡麵的大門鎖著,朱高煦沒有鑰匙,也不會開鎖。他便繞到灶房那道小門,輕輕推了一下,又用猛力一掌推在門閂的位置,“哢嚓”一聲裡麵的木楔斷了。
朱高煦走進灶房,輕輕撿起地上的短木,又在柴禾堆上拾起一塊木頭,拿起柴刀隨便削成木楔,重新插在門閂上。
他慢慢地走進裡麵,低頭看地麵,剛到飯廳,他就發現了地上的腳印。這宅邸平素是沒人住的,到處都是積塵,地上隻要有人走過便會沾掉灰塵。
朱高煦借著窗戶上透進來的光,蹲下身仔細觀察了一番。留下腳印的時間不太長,可能就在最近幾天,而且不是一個人的腳印。
朱高煦伸出手,在一個小腳印上掐了一下,又放到自己的腳掌便對比。他仔細觀察了一番,覺得這是個女子的鞋印。大明朝士紳地主家的女子會纏腳,但不會讓骨骼畸形,看起來很正常;而且家裡需要女子勞動的,就不會纏腳。所以朱高煦要觀察一番,才能辨彆究竟是小孩的還是女子的鞋印。
而另一個腳印大小,明顯是男子留下的。
他左右看了一番,又踮著腳尖走到飯桌旁邊,看了一眼條凳上被擦過灰塵的跡象,然後見到上麵放著一個茶壺。
朱高煦湊近瞧了一眼,便發現茶壺被人動過,因為壺底那一圈沒灰塵的地方、與茶壺現在的位置沒完全對上。
他掏出一塊白絲巾,輕輕放在茶壺上,伸手拿了起來,對著窗戶又仔細觀察了一番手柄、茶壺蓋子,然後重新放下。
朱高煦在宅邸四處看了許久,但沒發現有什麼東西留下,遂從灶房重新退出房子。他將那木楔放好位置,在外麵拍一掌抖動門板,如此反複多次,運氣好就有一次讓裡麵的木楔抖到門閂裡。
他重新翻牆出去,一聲不吭地上氈車,帶著貓和鳥回府去了。
……如果在這幾天之內,進過那宅邸的女子是姚姬,這事兒就複雜了。因為宅邸是慶元和尚的地方;慶元和尚是燕王府奸諜;燕王府奸諜大多都是姚廣孝、袁珙等人掌控。
朱高煦時不時便琢磨著這事,兩天後,他仍沒問姚姬。如果確有此事,他希望姚姬能主動和自己談談,給彼此都再留一點餘地。
雨停了,今天正值旬日沐假,朱高煦和杜千蕊遂乘馬車出門,王貴趕車。
車在一條街邊靠下來。朱高煦對杜千蕊道:“高賢寧風流,常流連在煙花柳巷。千蕊便裝作是醉仙樓的姑娘,上門找高賢寧。等親眼見著高賢寧,你再給他這個帖子。”
朱高煦便給了杜千蕊一張東西,又描述了一番高賢寧的大致長相。
杜千蕊答應了,下車向附近的府邸走去……
朱高煦在氈車裡等了許久,果然杜千蕊帶著高賢寧上馬車來了。
“高陽王幸會。”高賢寧拱手道。
朱高煦點點頭,拍了一下車廂木板,道:“玉器街。”
一行人到了朱高煦之前購置的那處店鋪。王貴打開甬道的門,趕車從樓下的甬道徑直到院子裡。朱高煦下了馬車,帶著高賢寧依舊來到那間書房入座。
“齊部堂的親筆書信,本來早就送回來了。但我一直不好去找高編修,今日才給你。”朱高煦遞過一封已經開封了的書信。
高賢寧雙手接過去,看了朱高煦一眼,“失禮了。”便抽出信紙當場觀摩。
不一會兒杜千蕊端茶上來,放上來一枝點燃的蠟燭。
大白天的,玉器鋪子沒開門,采光不太好,書房裡光線有點幽暗,但還不至於點蠟燭。高賢寧看了一眼蠟燭,便將信伸過去,徑直點燃了。朱高煦立刻把一隻硯台遞了過去,高賢寧見狀將燒著的信紙放到硯台裡。
二人進來後、話不多,但朱高煦發現和高賢寧在瑣事上倒很有默契,雖然彼此還不太熟悉,結交起來卻很省心。
這時朱高煦又掏出了半塊玉,遞過去,“這鋪子的大門那邊,窗戶邊有道縫,高編修要找我就投這半塊玉。我要找高編修,就送另外半塊,能合攏的。”
高賢寧聽罷愣了愣,片刻後便抱拳道:“下官明白了。”
於是二人便說起了最近官場上的事兒,許多事朱高煦已經知道,遂著重問山東布政使司那邊的事。高賢寧是山東人,又是生員,可以隨意進出多個衙門、隨便在各地遊曆,對當地很多事都比較了解的。
很快朱高煦便捕捉到了有用的消息……
不多時杜千蕊進屋來了,款款作萬福道,“王爺是否要在此地招待好友?因灶房沒有菜,妾身想請王公公出門買點菜肴回來,王爺想吃什麼呢?”
高賢寧忙擺手道:“不敢叨擾高陽王,下官對食不在意,回家吃午飯罷。”
朱高煦笑道:“那高編修可彆後悔,杜姑娘的手藝相當了得。”
高賢寧也陪笑道:“還望下次有口福。”
朱高煦不勉強,便送高賢寧下樓,來到院子。又吩咐王貴把他送回府去。
“杜姑娘上次做的鹽水鴨不錯啊。”朱高煦目送馬車出甬道,轉頭便微笑道。
杜千蕊柔聲道:“那是我第一次做,做的不夠好,多謝王爺誇讚。妾身做的鹽水鴨,確實還比不上富樂院的廚子。”
“杜姑娘這麼一說,我還真想去試試,比較一下滋味。”朱高煦道。
杜千蕊抬起頭看了朱高煦一眼,眼神有點異樣……富樂院什麼地方?跑去卻是為了吃,或許隻有朱高煦才乾得出來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