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三和張孝傑已經抵達了太原。正遙遙望著太原城的城牆,驚訝於的這座城池的宏偉,那是絕不下於東京遼陽和南京析津的雄城。
“城內還能守上幾天?”
“彆的倒不清楚,隻知道糧草足夠。”
“普通的辦法攻不下來呢。”
耶律乙辛的態度是見好就收,尚父殿下的親信和軍隊離國過久過遠,保不住後麵就有人動起壞心思。
隻是這並不代表會放棄土地,太原府固然不會占據,可代州是要跟宋人交換回西平六州的質物,不可能說丟就丟。
雖然隔得遠,其實興靈仍然可以算是黑山河間地的前沿屏障,蕭十三和張孝傑兩人都清楚,已經將自家的宮衛安置在黑山下的耶律乙辛,不會放棄賀蘭山下的土地。
將國境線恢複到戰爭開始時,並從宋人那裡得到讓人滿意的補償,對於大遼就不算吃虧,對於耶律乙辛,那就更是讓他在登臨帝位時減去更多的阻力。
在蕭十三和張孝傑而言,隻有耶律乙辛登上皇位,或是他能做上周文、魏武、晉宣,他們才有未來。否則最終也隻會是家破人亡的結果。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蕭十三滿心的感慨,他從來沒有指揮過這樣的戰爭,也沒麵對過這樣的敵人,“說起來這十六個字對我大遼全民更加有用。”
‘烏合之眾,不值一哂。黔驢技窮,技止此耳。’
這是張孝傑剛剛聽說韓岡準備發動河東義軍時所下的評語。但當真看到韓岡使人在河東散布的所謂《禦寇備要》的時候,卻就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並不是裡麵的內容嚇到了張孝傑,而是他在那本小冊子裡麵,看見的是韓岡的聲明。是向所有河東百姓做出保證,朝廷不會與遼人善罷甘休。
不管怎麼說,裡麵說的那些東西,能不能有成效是一回事,會給河東百姓帶來什麼樣的刺激則是另外一回事。
韓岡在散布河東的這本《禦寇備要》中是怎麼說的?不要與侵略者硬拚,而是用不停地騷擾加以拖延,不要讓強盜輕易帶著贓物離開,否則日後將再無寧日。拖得時間越久,宋軍趕來的援兵數目就越多。到最後,將會站到一個壓倒性的優勢。
韓岡在書中向所有河東百姓做了保證,一定會讓賊寇血債血償。這是把自己的臉麵和聲望與勝利掛鉤起來。
這也代表了宋國朝廷絕不會息事寧人,甚至很難達成任何有利不利的。為了皇統承續,南朝的朝廷必須顧全藥王弟子的臉麵。隻要宋國的皇太子還沒有成人,兩府就算做出了對韓岡不利的決定,那位正垂簾聽政的皇後也能逼著王安石、韓絳把詔書扯碎了吃下去。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河東這邊的局麵不會繼續惡化。能將帥府行轅放在太穀縣,韓岡看起來就是一副很有信心的樣子。雖然太穀縣在南麵挺遠的地方,但蕭十三和張孝傑同時望向南方時,仍是一臉的凝重。
或是營地中,在半夜突然出現一支響箭;或是行進時,道邊飛來幾支箭矢、石塊。這已經不是一起兩起了,受傷的也不止一個兩個。得到了韓岡的公然許諾和教導,宋人中,越來越多的鄉兵甚至百姓,開始用他們最拿手的辦法來騷擾遼軍。
雖然說現在僅僅是癬癩之疾,但宋人幾乎是人人都有潛在的動手能力,如果他們當真群起而攻之,縱然精銳如大遼,多多少少也會吃一個虧。蚊子多了也能叮死牛的!
而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充足的兵力是第一要務。
可遺憾的是,經過飛狐陘來援的也不過八千騎兵。對於現在蕭十三和張孝傑想要達成的目標來說,隻能說是不無小補。而且不會有再多了。
大隊的騎兵從狹窄的山道進軍,遠比同樣數目的步兵更為艱難。在崎嶇的山道中行進,騎兵不會比步兵更快,而消耗的糧草則是五倍十倍——具體數目要看戰馬和騎兵的比例——而戰馬,隻要還想讓其能夠繼續作戰,是不可能拿來馱運糧草的。
前一次來自於河北的援軍,使得飛狐陘上各軍寨所儲存的糧草全都消耗一空,短時間內不可能再從南京道得到更多的援助——無論是糧草還是兵員。而西京道剩下的兵力要牽製宋人的麟府軍,更加不能輕動。
現如今西京道上能動用的兵力差不多都來了,再多就得往更遠處找。可不說路程遠近的問題,僅僅是人馬調動後,為了穩定地方而必不可少的人事和兵力上的調整和安排,就決定了不可能那麼簡單就把人直接都抽走。草原上的阻卜諸族可沒一家是省油的燈。
蕭十三和張孝傑縱然身居高位,也想不出有解決的辦法,隻能攤著手苦笑。誰讓這一場戰爭事發突然,遠出雙方預料?從一開始,遼國這一邊就沒有動員舉國之力的打算,現在倉促調兵,哪裡能調來多少?
“不如將阻卜部的人馬一並招過來好了。”就在帳中,蕭達摩得意洋洋的向一文一武兩位主帥提著自己的建議。
這位蕭十三族中的年輕人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劫掠而來的戰利品充斥了他的營帳,而代州首功的功績也讓他出儘了風頭。這份持續了多日的興奮,讓他忽視了蕭十三眼中猝然騰起的怒意。
“主意是不差,若阻卜大王府能調來兩三萬兵馬,宋人在河東也就完了。”張孝傑先是笑著點點頭,卻又歎道:“隻是他們離得太遠啊,再快也要到一個月之後。如果這一回順利的擊敗了宋人的援軍,根本就不需要那些不聽話的異族出力。若是我軍反過來被宋人援軍所擊敗,那麼阻卜人來了反而會是大麻煩。”
“我大遼怎麼會敗?!”蕭達摩的聲音高亢,“縱然不勝,也能平手,到時候,趕來的阻卜人便能派上一點用場了。”
張孝傑在旁眯起了眼,幾乎在冷笑。蕭十三則恨不得用力給這位讓他丟人現眼的族人一腳:“你丟銅板,有幾次銅板豎起來過?!”
蕭達摩被訓得一頭霧水,然後便抱頭鼠竄。蕭十三狠狠地瞪著他的背,回頭過來,臉上又是尷尬的笑,“讓相公見笑了。家裡就沒一個聰明的,一個個蠢得跟牛一般,除了敢拚命,也隻剩個聽話的好處了。”
“能聽話難道還不夠嗎?”張孝傑哈哈笑,“我家幾個小子,肯聽話的可不多。”
耶律乙辛的信使在這一天稍晚的時候趕來了,帶了耶律乙辛的吩咐,也稍帶了他在過了石嶺關後,在山道中被亂箭射擊的消息。
“一路上挨了七八箭。都不是強弓,應該是宋人的百姓。”那名信使說得十分淡然,仿佛沒什麼大不了的。
難道韓岡的那本小冊子已經傳到忻州?蕭十三眼中有著遮掩不住的疑惑:“這才幾天啊。”
“足夠了。”張孝傑沉聲道。
“是在哪裡遇上的?”蕭十三眼睛一瞪,“此等賊子當立刻剿滅!”
不過來自北方的信使搖搖頭:“這並非目下急務。”
這是個好答案,蕭十三和耶律乙辛都不準備改變得太多。耶律乙辛尚在南京道,並沒有西來的打算,蕭十三和張孝傑都覺得尚父殿下應該還另有一個計劃。不過既然沒有透露給自己,兩人也沒打算去猜測。現在集中兵力,將太原奪占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但這時候,又是一名親兵滾著進來:“三交鎮外的草料被燒了!”
蕭十三蹭的跳了起來,張孝傑也差點沒能坐住。
太原城外的草料場早一步就被宋人放棄,裡麵二十餘萬石的乾草芻豆被一把火燒個精光。雖然早在預料之中,可蕭十三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還是恨不得將城中下此命令的守將全都吊在路邊的樹上。
三交鎮位於太原和忻州之間的山中通道的南端出口,是交通樞紐。名為鎮,卻有著不弱於軍寨的防禦能力,相當於城池。鎮中存放的糧草數目極多,接近三十萬石,有本來便存在庫中的,也有新近劫掠來的,是蕭十三現在敢於繼續打著太原主意的底氣之一。
“現在不知兩位有何打算?”信使低聲問道。
蕭十三略作思忖,而後說道,“糧草隻要去搶去奪,就不會缺少。可錯過的機會就難以挽回了。我等依然會按照之間的計劃,將宋人的援軍給殲滅了。少了援軍,太原城將會不攻自破。至於那些所謂義軍義勇,更是不成氣候,韓岡豈會將希望放在他們的身上?”
放開了讓援軍過來,隻要一支接一支的將來援的宋軍擊敗,太原城中守軍很快就會不戰自潰。不同方向同時進軍,必然會有先後,隻要有個兩三天的差距,就足以解決任何一支宋軍。
“這並非急務。”信使依然重複著這句話。
“那什麼才算是急務?”蕭十三心中不痛快已經表現在了臉上。
“尚父有何吩咐?”張孝傑則更為敏銳了一點。
“在我出來前,尚父隻問了一句。”信使看了一下兩名麵前的兩名重臣,耶律乙辛的左膀右臂,“韓岡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