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緩而又平穩的行駛在大街上的馬車突然停了。車中閉目假寐的趙頵身子由著慣性向前一衝,立刻驚醒了過來。
“怎麼了?”身為天子三弟的曹王趙頵很是不快的敲了敲車廂壁板,問著外麵:“出了什麼事?”
跟在車旁一路步行的元隨隨即出現在車窗邊,彎著腰,“回大王的話,是前麵的路被人堵起來了。”
“堵?”趙頵一愣神,透過車窗向外一張望,醜婆婆藥鋪的招牌便在眼前掛著,“這不才到踴路街嗎?離了皇城沒幾步,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攔在這街上?!”
“已經遣人去打探究竟了。”
過了片刻,一名騎手從前麵馭馬返回,充作護衛的騎兵隊正聽了他的稟報,下馬後來到車前:“大王,是前麵的樓子巷出事了,聚集的人太多,才連踴路街也一並堵上了。”
“樓子巷?”趙頵對這個路名沒什麼印象。
“南順侯府就在這裡。”元隨提醒道,“就是過去的張宣徽府,也就是七大王府。”
“哦!”得了下人的提醒,趙頵終於想了起來,“說什麼樓子巷,直說是楚王府不就得了。”
南順侯雖然是個新爵位,但南順侯府卻一點也不新。占地也不小,整條巷子的北側隻能看到一扇大門。曾經是仁宗皇帝賜予溫成皇後伯父張堯佐的宅子,再往前,便是太宗第七子趙元偁的楚王府。待到交趾國滅,又為當今天子賜予李乾德母子安身。
從樓子巷中出來,向南是汴水,沿著踴路街東行,就是西角樓大街,抬頭就能看見皇城的西角樓,再往前一點,便是貫通京城南北的禦街。
“這是為了前日開封府中審下來的案子?”
“也不會有其他的事了。”元隨說道,“十幾條人命都是南順侯害死的,還有上百人受傷,蹴鞠聯賽也不得不停了,這些都要南順侯府給個交待。哪能讓他一死百了!”
昨天的《蹴鞠快報》上就有關於此事的報道,當時趙頵還在想齊雲總社的那一群會首下一步會是什麼,原來就是欺負孤兒寡母來著。“……這麼快就鬨起來了?真是一點都不耽擱。”
趙頵笑著,心中有點煩。兩天前出麵入宮幫人說話,似乎是畫蛇添足了。
“大王,是繞路還是過去將人給趕開?”同在車廂邊的騎兵隊正問話時表情木訥,不過趙頵聽得出來,他是在建議繞路,不要去招惹麻煩。
踴路街算是內城中很繁華的去處了,每天都是人來人往,樓子巷中鬨起來,也難怪看熱鬨的能堵上巷口。但這麼一鬨,沿街的商家不知有多少要跳腳。眼下前麵堵滿了人,硬擠過去,是把渾水往自家身上潑。
哀樂聲從前方隨風傳來,趙頵坐在車中,透過掀開的車窗,還是聽到了一句半句。
竟然是堵在南順侯府門口哭靈!要是沒有人在背後指使,那些喪家當也用不出這樣的招數。開封府也在不遠處,但開封知府多半還沒有收到消息。齊雲總社在開封府衙中的影響力,將開封知府給架空估計還做不到,但將一些事情欺上瞞下,拖個幾個時辰,一天半天,倒是不在話下。當然,串供什麼的更是一點不難。
昨天的《蹴鞠快報》並不在手邊,但大體的內容,趙頵還能記得一點,而且之後他還讓人去打探了詳情。
在開封府的提審中,過堂的證人總計三十餘人。即有棉行喜樂豐隊的球迷,也有福慶坊福慶隊的球迷,還有事發當地的商家、住戶,甚至連路邊小店喝酒的酒客都被一股腦弄進了開封府的大堂。
這麼多的證人,都看到了李乾德向敵隊球迷挑釁的一幕。這一點無可厚非,否則也當不了證人。但奇就奇在他們的證詞如出一轍,沒有一點差異。
從道理上說,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趙頵身邊的一個精通刑名的清客直接就說了,絕對是事先串通好的。正常的案子裡麵,就是證人在案發時並肩站在一起從頭到尾都看的分明,但他們過堂時陳述的口供,怎麼都會有一些差異在,沒可能如此清晰明白。
隻不過,趙頵可沒有幫南順侯府說話的打算。先不說降臣的身份,孤兒寡母離鄉背井,讓趙頊很是照顧他們。眼下更是因為老實做人,被賜予了城中的清靜花園。隻是李乾德身死,他的宅子估計也要便宜他人了:“南順侯這一回看起來要絕後了?”
“大王有所不知。南順侯還留了一個剛出生的兒子,應該能承宗祧。”
“哦?是嗎?”趙頵歎了一聲,“想不到還留了一個。”
“其實實在不行,京城中還有好些個交趾的王孫,當初也是一並降順的。隻要官家還想保著南順侯府的名號,就是李乾德的兒孫不能接位,他的兄弟也有資格。”
聽著前方的喧囂,趙頵沉默了一陣後,又開口問道,“南順侯今年才十五歲吧?”
“……不是十三,就是十五,肯定是沒過十八——年紀並不大。”元隨說話饒舌得很,但他是趙頵的親信,口齒伶俐的特點倒是更討趙頵的喜歡。
“十三、十五就有了子嗣……”趙頵笑了一下,“南順侯就是沒有死於意外,恐怕也活不長久。哪能這麼早就沾了女色?根本未固,卻時常搖動,就是一棵樹都活不了太久,何況是人?”
“說起醫理,大王當也不輸太常寺中的那幾位。”元隨湊趣般的說著。
趙頵倒是喜歡醫術,家裡搜集了不少藥方,也養了不少名醫。前幾年,他所任用的一名醫官被卷入趙世居、李逢謀反一案,為此還不得不上表請罪。
想到這件事,趙頵頓時就對眼前事沒了興致,敲了敲前麵的車廂內壁,“掉頭,從西角樓大街繞過去。這條路等到明天怕也走不通。”
放下車簾,趙頊一聲吩咐。前麵的車夫隨即便將馬鞭一揮,四輪的輕型馬車重新啟動,轉了一個很小的圈子,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隔了一條街,韓岡也幾乎在同時收回視線。抖了下韁繩,胯下的坐騎乖乖的掉頭轉身——南順侯府巷外的踴路街都被堵起來了,看來隻能繞路回去了。
蘇頌比韓岡還要早一步掉頭離開。雖說以他的身份,讓旗牌官上前驅散人群,打開一條通道不為難事,可前麵堵在南順侯府巷口的人群有許多事是喪家、苦主。看這聲勢,明天必然是傳得滿城風雨,沒事摻和進去作什麼?這是苦主和肇事者之間的事,官員們本就不該在其中表態。
“前麵是誰家的馬車?”蘇頌他扭頭對著跟上來的韓岡問道,“那式樣怎麼沒見過?”
“將作監新獻上的新製馬車。東京城中見過的的確不多。”韓岡笑道,“前輪後輪各在不同的底盤上,中間是活動的,能自由轉向,比起舊式四輪馬車,要靈活不少,隻不過隻能用來載人,載貨就不行了,底盤不夠結實。”
蘇頌瞧了韓岡一眼。韓岡雖然是隻管過軍器監,但在他的領導下,軍器監連年立功,使得如今的將作監中,有不少人是從軍器監升調過去的,官員、工匠都有。韓岡不能對將作監了如指掌那才叫奇怪。
“是誰家的車子?”蘇頌重又問道。
“若是兩個月後子容兄再來問,那還真猜不出來。不過現在倒是不難猜。雖然是有聽說京中的車馬行也聞風而動,招攬不少匠人,但眼下除了將作監的車船院,暫時還沒有其他作坊能仿造得出同樣形製的馬車來。”
與如今在京城中替代了舊有的太平車,變得越來越普及的四輪載貨馬車不同,那一輛消失在對街街角的精致的四輪馬車,在底盤上擁有轉向結構,在外觀上有著截然不同的差彆。蘇頌方才第一眼看到時,注意力就被吸引了過去,覺得這輛馬車的樣式很是特彆。
“將作監又見功了。自玉昆你執掌軍器監後,這幾年軍器、將作二事上,倒是時常給人驚喜。”
“在軍器監也不過一年多……元豐以來的功績,我可沒臉去冒領。”
“到底是哪一家的車?”
“一位大長公主,一位長公主,還有兩位親王。天子賜物,就是前幾天的事。我都聽說了,子容兄不會沒有聽說吧?”
蘇頌眉頭微皺。他哪裡會去關心天子賜了什麼東西給親王、公主?也就韓岡,估計是一直盯著將作監的新發明,才會知道天子賜了馬車。
除了韓岡之外,又有幾個士大夫會在意這等器物上的發明?就是以蘇頌對自然、機械等方麵的愛好,也不會去刻意去了解將作監或是軍器監中,又有什麼新花樣。
‘該不會是為了要弄個賽車聯賽出來吧?’韓岡有兩次前科,蘇頌不免會有這方麵的猜測。不過他並沒有將心底的疑惑說出來,“彆賣關子了,到底是哪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