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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弟在路上見麵,兩邊頓時都吃了一驚。
韓岡睜大了眼睛,“義哥兒,你怎麼在這裡?”他走的這條路與關西入京的道路不是一條。
馮從義張開口,但不是向韓岡問候,而是回頭向車中大聲喊了起來:“三姨、姨父,你們看碰了誰了?”
‘三姨?’‘姨父?’
韓岡聽著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車隊居中的一輛大車上的車簾一下被拉開,從車中出來的兩人,一見韓岡就是又驚又喜,“是三哥兒!真的是三哥兒!”
而看見他們,韓岡同樣是又驚又喜,竟是他的父母韓千六和韓阿李。連忙在車前下馬跪下,“孩兒拜見爹娘!”
跟著韓岡的伴當們看見是家裡的老爺和老夫人,也一個個都連忙滾身下馬,就在大道上拜了下來。
居移氣、養移體,幾年過來,韓千六和韓阿李氣象迥然一新,就是穿著樸素的常服,也是一對官宦人家老夫妻的模樣。旁邊的行人雖多,也都是猜測著這一隊是哪家的貴人,沒人能猜到隻是普通的農官入京。
“怎麼瘦了這麼多?!”韓阿李下了車,一把拉起兒子,上上下下打量著。黑瘦了不少的韓岡,讓她心疼得不得了,“辛苦得都不要命了,是才從廣西回來的吧?天南地北的來回跑,親家公也不照看一下,哪有這樣使喚人的!”
“三哥兒是瘦了,不過精神還好。”聽著妻子的抱怨,“彆在路上,往前麵走,不能擋著後麵人的道。”
韓岡看看身後,這麼一停下來,後麵已經給堵起來了。回過頭,“爹、娘,還是先上車。這天熱得很,在太陽底下曬著不好。”
兩邊並作一路,韓岡騎著馬,跟在父母的車邊:“爹、娘,你們怎麼這時候上京來了?”
“在隴西做了幾年的官,審官東院下了文書,說是任滿了,要入京一趟。”
這件事韓岡的確聽說了,“不過孩兒聽說的是六月啊?”韓岡記得當時他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罵出口,對審官東院的判院恨得直咬牙。韓千六都五十了,竟然讓他在天氣最熱的時候入京城,推遲一兩個月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趙隆那小子,還有苗家的大哥要去領軍南方,經略司裡麵急著要準備糧秣,轉運司又要保著倉裡的存糧,兩邊來來回回的,最後用新糧抵數,中間多少事,整整耽擱了一個月。”
幾年不見,韓岡的父親也算是有了一點官員的氣派,連說話用詞也有了些改變。
“原來如此。”韓岡皺起眉,什麼時候熙河經略司和秦鳳轉運司開始扯皮了。搖搖頭,放下這樁心事,“不知茂州贏了沒有。”
“贏了啊,過洛陽的時候就聽說了。一接戰就贏了,斬首有三千多,平了幾十個蕃部,一路飛捷進京。”韓千六道,“當初也見過領軍的王押班,好像幫了三哥你不少。這一次也見功了,果然還是有本事的。”
又是一個讓韓岡發愣的消息。有趙隆、苗履在,加上熙河路的精銳,的確想輸都難。不過贏得如此乾脆,王中正的運氣還真是好到了極點。
把這些事放在一邊,韓岡陪著父母一起說著話,“怎麼爹爹你上京,繞到了這條路上?”
“是你娘要去嵩山燒香。到了洛陽後就往南走了,繞了個圈子,本來是在密縣坐船直接進京,不過到了盧館鎮,正好惠民河前麵一段風浪沉了十幾條船,堵了起來了,隻能上岸換了車子。”
原來是燒香。韓岡正點頭,就聽韓阿李抱怨著,“你爹死板的很,到了洛陽繞路後,就不肯在用官車官船。其他做官的為娘的也見過,哪有那麼多規矩?繞路的錢照付,不會沾官府半點的便宜,偏偏你爹不乾。”
“瓜田李下也是麻煩,官船私船隻要做得安穩,其實都一樣的。”韓剛笑著勸道。韓千六不肯官船私用,韓阿李也知道用了還要付帳。而許多官員則占儘了官府的便宜,甚至借用官船來販運商貨,以避免途中的商稅,這等操守還不如自己沒讀過聖賢書的父母。
韓阿李則狠狠的剜了韓岡一眼,“就偏著你爹。”
韓岡陪著笑:“娘是去了少林寺燒香的?”
“少林寺?你娘又不信禪宗,是嵩山大|法王寺!”韓千六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三哥兒你還記得慧信和尚?”
韓岡皺皺眉頭,他對佛教沒什麼好感,尤其是如今的僧人更是奢侈糜爛得讓人恨不得再來一次滅佛,除了智緣等少數幾個僧人,與和尚們根本不來往:“那是誰啊?”
“就是普修寺道安師傅的徒弟啊,矮矮的、胖胖的那一個。”韓千六似乎是很奇怪兒子竟然不記得當年經常買家裡蔬菜的和尚,但韓岡的確是記不得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和尚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誰還記得個小和尚?
看見韓岡還是想不起來的樣子,韓千六搖搖頭放棄了,道:“這兩年慧信正好在大|法王寺中掛單。他俗家的哥哥就在隴西衙門裡做事,寄信回來說了寺中法華院燒香靈驗,你娘就記下來了。”
“那娘是上京就是為了燒香嘍?”韓岡最奇怪的是這一點,父親上京是有審官東院的命令,母親怎麼跟著一起上京。
“為娘是來見孫子的!”韓阿李在車裡瞪了韓岡一眼,“聽說旖姐兒和南娘又懷上了,還有雲娘也有了身子,都等了多少年。正好你爹要上京,就跟著一起來了。雖說衙門裡麵隻要你爹上京,沒說不能夫妻兩個一起進京城的。托三哥你的福,娘現在怎麼說也是個郡太君,要上京誰能攔著?”
韓岡神色有些黯然。老夫妻兩個留在隴西,唯一的兒子帶著妻兒在京城為官。雖然是因為韓千六本人有官職、加上家業都在隴西不便離開的緣故,但韓岡幾年也不見父母,的確做得不對:“是孩兒不孝。”
“三哥兒你做官在外,也是沒辦法的。”韓千六笑著寬慰。
車馬一起向前,一家三口就在大路上聊著。
“路中現在怎麼樣了?”韓岡問起了鄉裡的情況。
“熙河路哪有什麼可說的。”韓阿李搖著頭,“戶口一年比一年多,田也是越種越多,糧食早不用外路運了。棉田也到處都是,連董氈那邊都開始種棉花。也有種油菜的。還有種苜蓿的,用來養馬、肥田。加上路中本來就產鹽,岷州又有鐵。現如今吃穿用什麼都不缺。”
“平日裡閒下來,市井裡麵也有百戲、說書消遣,全都是各家從京裡請來的。不過最多的還是去看蹴鞠。”韓千六接口說著,“去年鞏州聯賽是青唐部贏了,順豐行隻是第四。而東街和巡城兩隊降了級,升上來的都是剛成立才兩年。不過今年我們的順豐行裡麵來個新人,腳法著實了得,能把頭名再搶回來。聽義哥兒說,如今京城裡麵也有蹴鞠聯賽了,就跟熙河與秦州一模一樣。”韓千六笑道,“過去什麼都是學著京城,現在總算有一樁是京城學著我們關西了。”
“蹴鞠聯賽,京城?”韓岡再一次感到驚訝,他離京時一點消息都沒有聽說啊!
“也是今年才開始。”馮從義回頭笑道,“早前幾年一直都被京中的齊雲社一直攔著,好不容易才疏通了關係——也是靠著三哥你的名頭。現在我們的棉行是一家,馬行也是一家,還有騾馬行、茶行、鐵器行、金銀交引行,再有就是朱家橋、保康門兩家瓦子,都是有生意往來的,總共八家各建一支球隊,一起參與聯賽。各自的球場都備好了,賽程也定下來了,就待過了秋分後開始。”
蹴鞠聯賽是韓岡當年在熙河路推行的比賽,如今也是在熙河路最為盛行。就韓岡了解到的消息,熙河路的幾個州都成立了類似於後世足協的齊雲社。由齊雲社主持聯賽,漢人、蕃部都組隊參加。參賽球隊數量最多的鞏州聯賽,如今都已經分成甲級、乙級,連升降級製度都有了。而這兩年秦州也因為參加棉行的豪族發力推廣,規則一如韓岡所製定,而不是現在在京中流行的往立在球場中心的風流眼中踢球的形式。就是京城,因為民風的問題,韓岡還以為要好些年才能在開封傳播開來。
“關西的蹴鞠見血的時候多,到了京城就怕沒人看。”韓岡笑著。
“就是見血才好。軟綿綿的都沒人看了。”馮從義哈哈笑了起來,“京城裡麵哪一場相撲不是圍著人山人海,越是廝殺得狠了,叫好的人就越多。”
韓岡自重身份,以兩府為目標的他,在京城的時候,哪裡會去逛街市,更彆說去看相撲了。不過相撲受歡迎他是知道的。
這個時代的體育娛樂活動都是太過溫和了,就連在兩漢,屬於練兵之法的蹴鞠,到了宋代之後,就變成比試準頭和花哨技巧的遊戲,就像踢毽子一樣,哪個踢得漂亮,哪個得到的歡呼聲就越高。哪裡像熙河路,誰敢玩花活,直接一腳就連球帶人一起踹飛了。且幾年下來,已經自發的形成了戰術理論,各隊比賽起來都有了章法。
這樣的蹴鞠聯賽,若是能在京城推廣起來,多少能改變一下民風,韓岡很是樂於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