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下午的辦公會還是順利召開了,之所以說是順利,是因為唐立的提議在這個會上得到了一致讚同。梅洙和彭揚這兩位分管邪教組織和在冊強化者的副總監都沒有提出異議,其他人閒著沒事兒乾了發言反對?
更何況,年終考核將近,這也確實是撈積分的好手段。
起碼比百日會戰什麼的,更自然一點兒。
分管財務的安薩副總監則是最積極的那個,業務上輪不到他出力,還可能有大筆進項,他恨不能舉雙手雙腳讚成:兜裡拮據,天天讓“應窮”堵門,真的很爽嗎?
會議裡麵唯一的一點波折,就是昂吞作為機動一處的分管領導,對後續行動可能造成的人員傷亡,體現了一些擔憂。不過在唐立“優先施壓在冊強化者”“傷亡補償拉滿”的思路下,也沒有太堅持。
畢竟在正常情況下,這是一個惠而不費的計劃。
隻要在官麵上能夠讓智管中心、內務局還有巨木財團接受——但那是唐立要做的事。
如果他做不來,彆指望幾位副總監替他衝鋒陷陣。
班子共識達成,接下來的就是執行了。
會前,唐立口口聲聲說“不急”,然而這廂會議剛結束,彭揚副總監就感受到了壓力。會後已經是5點多,都快下班了,結果唐立突發奇想:
“咱們趁熱打鐵,晚上就把人拎過來開會,我也參加,見識見識這些強力人物。”
“哈?”
“上次作訓科的小米安排的,與幾個‘積極分子’的座談是比較成功的,不過見的人終究不全麵。咱們麵對的是整個社會麵,所以積極的、消極的、冷眼作壁上觀的……各種各樣的都要見一見。”
得!
彭揚也沒話說,當下自他以下,半個高能中心都忙得腳底生煙,還沒有進項,加班費就要先支一筆出去。
正點下班的梅洙,也難得調侃彭揚一句:“行啊,你這還能喊人過來,我就是想和失落之國、黑日教團溝通,也找不到頭。”
“您客氣。”
彭揚乾笑,他這話卻是實實在在:麵前這位資深副總監怎麼可能找不到頭,隻看他願不願意下工夫去找。
高能中心再怎麼忙,也是台風眼兒,真正颶風刮過、節奏大亂的,還是那些被“邀請”到高能中心來開會的“強力人物”。彆看他們平常一個個人五人六,跺一腳仿佛半個中心城都晃蕩兩下,可等到高能中心發話,絕大部分也隻能拋下手裡的事情,罵罵咧咧往高能中心總部趕。
哪怕是徐驃這樣的,基本已算是“登基”的“西郊王”,也很難例外。
徐驃其實想例外來著,但碰了一鼻子灰。
往常麼,他過去也就過去了,不過就是聽幾句片湯話,說不定還能混一頓飯,但那是因為他平日裡就住城裡,來去方便。
可如今,非常時期,他坐鎮四轅大樓總部,既要調度各路資源,抓緊時間瘋狂斂財;也要應對東幡這樣突如其來的威脅,避免翻船;更要小心翼翼招待貴客。
多線操作,壓力倍增,實在不願意黑燈瞎火的往城裡趕。
可是剛試探性的問了句,宣教處那位平常總是笑嗬嗬的聯絡人就冷冰冰回了句:“彭總說了,想請假,直接和他聯係。”
聯係就聯係,你給個聯絡方式也行啊。
然而那邊直接掛斷了電話。
其實徐驃是有彭揚的聯絡方式的,畢竟作為在冊強化者,常年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活動,高能中心各位總監、副總監都是打點對象。然而,那位根基在上麵,有些高冷,聯係兩回都沒成功。
如今冒冒失失打過去,還是要請假,真要把人得罪死了。
不敢給彭揚打電話,他卻是給旁的打了一圈兒,勉強拚接出了事情的大概輪廓。好像是如今發大水、鬨饑荒,高能中心,嗯,確切地講是他們那位新來的瘋批總監餓了……
唐立嘛,徐驃還真打點過,托人引薦,見過兩麵。
隻是那時候,唐立還在內務局,感覺就是個普通官僚,沒什麼特殊的記憶點,怎麼到了高能中心,就瘋瘋癲癲起來?
沒辦法,去唄。
徐驃歎了口氣,在自家辦公室踱步幾圈,終於還是推門出去。
此時已經行將入夜,四轅大樓裡各處燈光亮起,西裝革履的商務精英和光頭花臂的社會人士步履匆匆,交錯而過,場麵絲滑,可細究起來就有些古怪滑稽。
徐驃本人倒能很自然地融入其中。
他個頭中等,肌肉發達,習慣性穿著短袖緊身T恤,向每個人展示他的強悍武勇,以及趨向一線的工作風格。不過,他也習慣整日將黑色短發梳得整齊,還打發膠,強調一絲不苟的人設。
所到之處,不管是商務精英還是社會人士,都會停步向他鞠躬行禮。
有些誇張,但人嘛,都有喜惡,他好的就是這一口。
隻是,幾十年打拚終究還是給他留下了歲月痕跡,以至他麵龐有些蒼老,眼角嘴角紋路較深。給人印象最深的,則是嘴巴闊大,外凸比較厲害,雖名“驃”,其實更像一頭勁健的老猿。
所以,道上也有叫他“徐馬猴”的。
他讓手下備船,準備乘坐“磷脂號”過去,當然在此之前,還要向貴客告個罪。
來到同層的專門為貴賓準備的辦公室,徐驃淺吸口氣,推門進去,迎麵就對上了一位男士冰冷的視線。
這位男士頭皮隻留一層淡黃細茬,眉毛稀淡,眼窩深陷,眸子深灰,鼻梁挺拔,下巴線條明顯且向外凸出,白人特征明顯。身上深色暗紋雙襟西裝馬甲,搭配條紋領帶和灰色襯衫,坐在辦公桌後的老板椅上,雙手置於桌麵,坐姿端正,表情嚴肅,好像他才是這棟大樓、這處產業、這個暴力幫派的主人。
無論見了多少回,徐驃對這人的姿態都有本能的不適。
可這不耽擱他露出笑臉:“昂則總監。”
這位男士的樣貌在東七二五區很少見,不過他的名字又比較本土化。徐驃一度懷疑,這位與高能中心那位昂吞副總監,有點兒關係,但此“總監”非彼“總監”。
這位昂則總監,是巨木財團在東七二五區的安全總監,但平常不管安全生產,而是調度保鏢團、保安隊等暴力單位,不是軍頭,勝似軍頭。據說在東七二五區,甚至比巨木財團的分公司老總更有權力,是個真正的大人物。
嗯,高能中心的那位昂吞副總監,雖也是暴力機關的強勢分管,但在社會地位上,比這位隱約還差了一到兩檔。
徐驃連彭揚這個高能中心閒職副總監都不敢得罪,更彆說高了至少三檔的昂則。所以,他的笑容出來得自然而然,十分真誠:
“昂則總監,今晚要怠慢了……”
他快速將事情一說,就等著昂則的意見。
寬大辦公桌後麵,昂則的姿勢都沒怎麼變,隻微微點頭:“唐立……”
後麵,沒了。
徐驃仍隻能陪笑,像昂則這樣的大人物,平常輪不到他接待,隻是這次有個特殊事項,需要用到驃幫及相應資源,這位才紆尊降貴,到四轅大樓督辦。
人都來了,徐驃能怎樣?隻能小心伺候著唄。
就這樣,等了快兩分鐘,徐驃再好的修養,也有些撐不住了。
他勉強讓嘴角的笑紋更清晰一些,試探性開口:
“要是總監您沒彆的安排……”
“一起吧。”
“哎?”
大辦公桌後麵,昂則已經站起來,到衣帽架處取了他的西裝外套:“我也要回城裡一趟,一起吧。”
徐驃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卻也隻能答應:“那,那敢情好。這樣,‘磷脂號’……”
“坐我的直升機。”昂則穿上西裝外套,係好扣子,言語簡潔,“更快些。”
“呃,好。”
相處這兩天,徐驃都沒想到,這位竟如此好打交道。
於是,幾分鐘後,兩人登上四轅大樓天台停機坪,在已經徹底昏暗下去的天色裡,坐上昂則那架中型雙發商務直升機。
乘機的就他們兩個人。
這架商務直升機內飾豪華,體感舒適,卻不像其他類似機型,駕駛艙與乘員艙隔斷,在這裡是打通的,後排隻安排了兩個座位,正好昂則與徐驃一人一個。
直升機快速起飛,以暗紅的“血月鉤”為參照物,跨過幽暗水域,向著燈火通明的中心城區飛去。
這樣,大約二十分鐘,徐驃就能到高能中心報道了。
照理說時間很短,可徐驃感覺十分漫長。
他坐在豪華沙發上,看著兩位飛行員的後腦勺,隻覺得氣氛僵硬,實在不知道與身邊這位性子冷淡的大人物聊些什麼。
最後,還是昂則開啟了話題:“你的價錢貴了。”
“哎?”
“你每年上交給失落之國那麼多活人、死屍,都是這個價碼?”
徐驃臉皮僵住,忽然明白,為什麼昂則會讓他搭乘直升機——這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密閉空間,甚至算是訊問室。
他外凸的嘴巴隨即抿起。
昂則繼續說話,這次換了陳述句:“你們之間有更深的關係,但無所謂,不為‘神子’,我們沒興趣。但是,當前這個階段,失落之國沒資格渾水摸魚,你既然在這個位置上,就要做好傳話人,明白?”
“……”
徐驃不確定他該怎麼回答,但隨即又明白,昂則根本不在乎他的態度。
正如其所言,徐驃隻是個傳話人,一具人形錄音機,僅此而已。
於是,徐驃隻能勉強咧咧嘴。
但這時候,昂則的視線卻已不在他臉上,而是指向駕駛艙那邊,沒頭沒尾說了句:
“血月鉤亮了。”
“哈?”
徐驃沒懂,也沒看出來。
但幾乎就在昂則話音落下之際,身下直升機忽然有一個微幅晃動,好像還摻了聲不祥的雜音。
“撞鳥了,貓頭鷹。”前方,副駕駛語氣冷靜,簡單通報。
可下一刻,同樣的人,就是一聲失態的吼叫:
“靠!”
徐驃知道出事了,探頭往前看,隱約看到最前麵擋風玻璃之上,有一圈迸裂紋路,而在其中心,一團模糊的血肉羽毛正劇烈蠕動,要滲透進來。
事實上,這一刻,骨刺如錐,已經紮破了擋風玻璃,似乎還有尖針咻然作響,前排兩個飛行員都是悶哼,可以眼見地癱軟下去,隨即直升機儀表盤上警報紅光閃爍,機身擺蕩,明顯已失去平衡,向下急降。
徐驃正頭皮發麻的時候,耳畔就聽昂則說了聲: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