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算是有見識的,可這般燃燒的鋼鐵叢林,直觀呈現在眼前,他也不免要深吸口氣。
格式化……哦,戰爭領域激發出的熾白光焰,全麵覆蓋了如山丘般的巨型“定位車”,乃至於周邊快速穿插進來的大型戰車和裝甲機械,又與冰川凍氣互相衝激,攪動氣流,形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焰風暴,蔓延數百公裡的戰線,以及一百五十公裡的戰場縱深。
與孽毒活體、域外種正麵對衝的武裝重甲,無論是有人操控還是無人駕駛,其遠程炮火、近身搏殺、包括承受衝擊,都會激蕩光焰以及內蘊的“璿晶陣列”的力量,成為“戰爭領域”內實質性的尖刀利刃,縱橫切割戰場區域。
羅南與樂佐士官長此時就在這場“火焰風暴”之中,隻是略微靠後,沒有在最熾烈的區域。
兩個人也是趁著戰局相對平穩,剛剛從第一線退下來,在此商議任務執行和陣列調整事宜。
“這種時候,既要靠陣列和設備,也要靠執行細節……裡麵學問深呐。”羅南如此感慨。
他之前強調要依靠設備,在現實戰場上也確實如此:一線戰場上極端惡劣的環境,機動五連四十七個成員,真要靠血肉之軀,全投進去,可能沒幾秒鐘差不多就可以宣告團滅,所以具體執行全線工程建設的,還是全麵鋪開的各種重型、大型無人機械設備。它們分布在一百五十公裡縱深的戰場上,機動五連就負責遠程控製、通信維護、緊急維修等關鍵保障環節。
這當然大大降低了人員分布密度,但同時也大大增加了相關人員責任範圍,中間還分布著一線戰鬥部隊與孽毒活體、域外種的大小戰團。一旦出現問題,短時間內想要無縫銜接支援是非常困難的。
這種時候,既要考驗指揮官的指揮藝術,也要考驗軍隊建製本身的技術支援能力。
而無論是“藝術”還是“能力”,總是由一個個的細節堆積起來的。
至於“細節”,不是親身到戰場上體驗,也很難摳得出來。
比如,羅南就發現:如今席卷整個戰場的“戰爭領域”架構,並不是憑空而來,至少不全是由“役光神鳥”這般大君級“役魔卷”範式作用。事實上,“役魔卷”手段更像是在戰場上潑下了易燃易爆的油料,最終“點火”引動其威脅的,還是戰場上具體的人和團隊。
也隻有這樣,才能以最經濟的方式,形成爆發式的效果,而不至於空耗能量。
如此含而不露、引而待發的手段,能夠親眼看到、親身體會,便算是“開眼界”了。
羅南自己就在研究、琢磨、運使“役魔卷”,碰上這樣的應用技巧,無論如何是不會嫌多的。
“靠學習,靠體驗,少靠一邊就完蛋。”樂佐士官長說起了順口溜,但他不隻是回應羅南的話,也是在感慨,“這種事情,特麼根本沒有儘頭的。”
且不論老兵言語中暗藏的厭戰情緒,羅南自承不足:“之前的布置,格局還是小了。”
此前,羅南、樂佐和陶顯這個三人議事小組,還是單純將“不動陣”作為機動五連內部設置進行安排。他們安排的沒有錯,也隻能這麼做,可是,在當前鋪展開來的幾百公裡戰線上,真實的“不動陣”卻是一個層層嵌套的大型體係結構。
機動五連的“不動陣”,隻不過是整個戰線的一個環節,甚至連“端點”也算不上,僅僅是“陣列”分布的一小塊區域。而且陣列是隨時變動的,連隊和班組的位置和作用也是如此,這就給參與陣列的各個軍事單位提出了相當高的要求。
其中,空降到前線的一線戰鬥部隊,平日裡乾的就是這種活兒,基本沒什麼問題,工兵連隊和班組就需要好好適應一下。
前期近乎於莽撞的基建模塊大規模空投沉降,以及不計成本的火力和領域覆蓋,就是營造出一個頗具挑戰性,又相對安全平穩的戰場環境,讓不熟悉“不動陣”陣列的工兵團隊,以及彼此都沒怎麼在“不動陣”上搞過配合的工兵和戰鬥班組,提升默契,加強聯動。
為以後可能到來的更大挑戰、更激烈戰鬥做準備。
所以,調整肯定是要調整的,而且要儘快調整,但又不能火急火燎去做,而是要呼應大局,結合上級安排,在劃定的圈子裡做文章,這裡就分外要求“格局”和“細節”。
當然了,“格局”這事兒,從第一波次二十塊基建模塊直接空降到冰川地帶,開始近迫作業之時,就已經是另一番局麵了。
羅南對於這種完全是拚資源、拚消耗,財大氣粗的做法還是很佩服的。
如果地球本地時空那邊,擁有這樣的作業模式,大概隻需要一個月,就可以在全球八十八個大型都市圈之間建立一個牢不可破的快速機動通道和鋼鐵堡壘,將荒野畸變種分割包圍,然後就是定點清除。
最後就是重新“鋪裝”,徹底解決畸變種滋生的土壤。
除了大海大洋可能還要費點兒心思,其他不過是土雞瓦狗。
隻不過,羅南的欣賞,到樂佐士官長那邊就是罵娘。
每到這個時候大家就可以罵娘,罵那些戰爭預算委員會委員的娘。
“……如果他們可以多拿出一筆資金,早早將這顆小行星堡壘化,就不至於出現當下這種拚刺刀的情況!是因為沒錢嗎?沒有資源嗎?說到底還是沒有準備,不願準備,不會準備!一幫誇瓢!”
樂佐的說法,倒是和鹹竹差不多。也無怪乎他們脾性相投,走得近乎。
四個月前,鹹竹說這些的時候,羅南隻能聽著,但現在他多少也有一點自己的想法。
他的視線環掃,光焰與凍氣交織的戰場上,地表還存在著大片暗紅色澤,好像是塗抹上的已經乾涸的鮮血——當然這不至於,這不過是寒冷星球上普遍存在的一種共聚物分子的沉積結果,又在極端變動的戰場環境中發生了新反應。
他注視著這一片暗紅棕紅相間的“血色”,輕聲道:“如果完成堡壘化,現在蟠魔、燈塔還有夢神孽,也不一定會過來。”
“嗯?”
“我是說,這仍然隻是在內層戰場邊緣,不能因為兩到三個……將近一半的赤輪七魔過來,就忽略掉本質。”
樂佐士官長看他兩眼,嘿然冷笑:“這種話嘛,也隻能是在私下裡聊一聊。如果做戰前動員的時候,你這麼個說法,士氣基本上可以直接崩掉了。”
羅南就對樂佐一笑:“我曉得。”
畢竟這種分析根本不能解決他們麵臨的最迫切問題。
如果非要區分邊緣與核心、區域和大局,甚至提升到曆史的高度,那麼這顆小行星以及周邊星域戰場上的所有人,就算是全部死絕,也未必能夠在相關的曆史描述中分享一句話。
空談意義是沒有意義的,對於渺小的遺傳種而言,個體存續才最現實。
這不是幾輪思想工作就能解決的事。
可話又說回來,在這樣的戰局中,唯有與團隊行進的方向大致趨同,存續才有“變為現實”的可能。
前提是,團隊的方向沒有錯……起碼大致如此。
想到這裡,羅南一時有些走神。
因為,對他這種實質是參加“互動測驗”的特殊人物來說,有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
哪怕是有大君坐鎮,誰又能夠保證這場戰事、含光星係的天淵遺族們,是按照正確的方向行進的?
至少,羅南所知道的“未來曆史”,並沒有給他這份保證。
所以,當這一場“互動測驗”遲遲無法收尾,涉及的戰場越擴越大,可以想象對後世的影響也越來越明顯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也悲觀起來。
這時候他甚至有點懷念在“中繼站”那邊的經曆,隻有短短的幾十個小時,也僅僅是局限在一個星球上的基地周邊,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甚至都不能稱之為“曆史切片”,而隻是“切片”上的小小斑點,有足夠的暢想空間。
不像這一回……
“羅南尉官,聽到請回答。”
內置通訊器的呼叫,驚醒了羅南,他看了眼聯絡人,隨即回應:“東葉尉官,請指示。”
東葉尉官沒有客套:“方樹校官正往那邊去,我們在‘衝-051’基建模塊處會合。”
“好……”
羅南剛答應,那邊卻換了一個聲音:
“我看到你們了,羅南尉官,一息後到達你們正上方……快速登艦。”
羅南第一時間就確認,這是他目前的頂頭上司方樹校官的聲音。
“是。”
極短的交接時間沒有給羅南進一步思考的機會。
事實上,他已經略有所感,扭頭去看,就見後方天空中,一艘看上去頗為眼熟的“H”形狀多用途近空艦艇,正以極高速度呼嘯而來,但也能看出,它正明顯減速。
“搞什麼!”樂佐士官長滿嘴牢騷,卻第一時間屈身向下,讓開空間,避免自家的龐大身形影響羅南快速登艦的戰術動作,“你先,我後。”
等他做完,才猛然想到,身邊的年輕主官是個仍未“布法成爐”的純技術流:
“你會嗎……”
話音未落,羅南裹著雙層裝甲的身形已經輕盈躍起,而從他們頭頂減速掠過的“H”形船舶下腹的“磁環”則適時亮起,將羅南整個地吸了上去。
樂佐顧不得多想,龐大身軀在動力裝甲反衝噴射帶動下,也跟著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