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塚原本也不比老手強多少,但她信息渠道更多,隨著“推牆”影響持續放大,各個渠道信息出現疊加效應,短時間內讓她獲得了大量有效信息,對於當下世界形勢,特彆是最高端的權力者之間的對決,有了一個相對比較清晰的認識。
再以高就下,很多事情就豁然開朗。
當她知道有關事件的時候,和鬆平義雄討論一下,對方也會給出比較中肯的回應。
江塚就知道,這位當年的同事,對裡世界的了解程度,遠遠超過她不止一個段位。
知道是知道,能否影響改變才最重要。
問題是,到了這個階段,這個層次,他們這些人,哪有這份能力呢?
也隻能是萬言不如一默,靜靜等待命運的安排。
哪怕明知道事態的進展可能不至於像老手想的這麼負麵,但有些事隻在那些強者一念之間,江塚也不敢打保票,唯有沉默。
幸好老手久曆世情,心理調節能力還是有的。很快就展顏一笑:“不管怎麼說都是好事,總比過幾天直接被拉到刑場上強吧……啊呸!”
說著又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他無論如何不想說下去了:“大早上起來,連給自己兩個嘴巴,算了,年輕人自己去跑吧,我回去吃早飯。”
江塚本來想陪他回去,卻被老手拒絕。
這倔老頭背著手,深深看了幾眼湖麵,忽又哈哈一笑,從綠氧跑道一個岔路口走回去了。
看情況,竟是比剛碰麵的時候開朗了許多。之前這一段抱怨對話,或也算是心理調整的一部分。
不管怎樣,老手能更妥貼,自然是最好的。
江塚目送老手離開,轉過頭的時候,卻見微起晨霧的湖麵上,一個還算熟悉的輪廓出現。
那是原屬於鬆平義雄的私人遊艇,在五月份大澤會社大量出售固定資產時,賣給了血焰教團,成為了那位的座駕。當時那位以“莫先生”之名在阪城活動,與江塚、老手頗有交集,還資助江塚的研究。
如今事隔不過三月,誰想到會是當下這番局麵?
江塚本來就想來找“售後”確認一些事項,見此便猶豫是不是打個招呼什麼的,但她在岸邊,綠植掩映,船上未必就能看到。
正想著,遊艇側麵出現一個人影,遙遙向這邊欠身致意,同時船上還放下一艘釣魚艇,往這邊來。
船側人影正是北山雪繪。
江塚本能回禮,又想起和這位打交道更頻繁的老手,扭頭去看,卻見倔老頭已經走得蹤影不見。
到遊艇上,與北山雪繪見麵,感覺其實怪怪的。過去有限幾回,都是如此。
北山雪繪大概是某人團隊留在阪城的唯一一人。此前那位以“莫先生”身份出現時,她總是在旁服務,姿態低下。然而江塚隱約聽說過,她曾是一位藝人,便是已經息影,在阪城影迷圈裡都是有一些名氣的。
便是單獨相見的時候,北山雪繪也總之會表現出一位“守家女仆”的模樣,客氣守禮。
隻不過,當她邀請江塚在遊艇上吃一頓早餐,哪怕姿態再卑下,鞠躬的角度再大,後者也不敢等閒視之的。
雖然這個時間點多少有些奇怪,進餐的模式更奇怪。
江塚坐在布局熟悉的和風餐室內,麵前擺著矮幾,上麵是頗有阪城風味的早餐:
十多個碗碟外加精致擺盤,看得人眼花繚亂卻多是一口進肚……重點是隻有這一組。
北山雪繪真像一位訓練有素的女仆,端正跪坐在一側,隨時準備服侍的樣子。
江塚本就不擅長交際,麵對這種場麵,更是艱難,隨便對付兩口,便忍不住道:
“……北山女士,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啊,失禮了。希望沒有耽擱您的時間。”
北山雪繪卻是早有準備,將身側托盤放置在矮幾另一側:
“江塚女士您也清楚,阪城這邊,無論是現實層麵,還是夢境遊戲中,情況都比較特殊。所以,所以有些獎勵是以實物發放。”
隨即,北山雪繪從托盤上拿起了一個竹筒,看上去卻很眼熟。
“這個是……”
“實物切分儀,配合切分操典練習使用,算是遊戲周邊。”
說到這兒,北山雪繪菀爾一笑:“當然,您應該猜到了,是大澤加工廠出品。”
身為大澤加工廠技術總監,再怎麼掛名、不涉實務,對於老手他們近期一直在生產、改進的重要產品,江塚總還是知道的。
尤其是,還是那位親自交待、下單。
場麵挺尷尬。
還好,大家都是很理智的人,這些前置劇本糊弄一下也就過去了。
至此,北山雪繪才終於進入正題:“江塚女士,你提交的階段報告,已經轉給了羅先生……嗯,羅先生和莫先生,需要再解釋一下嗎?”
江塚苦笑搖頭。
“那就好。江女士你提到的分布式……什麼來著?”
“分布式畸變基因網絡生態研究。”
“羅先生對您的研究非常讚賞。他認為,僅從目前的研究結果看,江女士您成功記錄、分析了複雜基因生態環境中,生命組構的多個有效‘範式’……”
“還不敢說生命,隻是一種類似的結構。”江塚忙解釋一句。
“這些我是不懂的,隻是轉述羅先生的話。他認為,您提到的幾個有效‘範式’,唔,包括用在章瑩瑩女士‘義子’身上的那個,已經具備進一步成長躍升的潛力,起碼擁有了更進一步篩選的資格——這與先生提出來的‘超構形理論’和對應的‘躍升’機製,是非常匹配的。”
現在江塚當然已經知道“超構形理論”是什麼,也覺得確實可以做一番參照,但嘴上仍要客氣兩句:“不過是萬取一收,研究二十年,能夠與現實相匹配的‘範式’,可能也就那麼一兩個。”
“那也很了不起了,畢竟這本不是一個人去完成的工作。而且,江女士您的分析方法也很高明,特彆是分布式框架加入了‘爛嘴猿’樣本之後的報告,指出其基因組更像一個人工拚接產物——非常有見地,這也是羅先生讚不絕口的。”
北山雪繪忠實充當人肉喇叭,轉達某人的意見:“羅先生還說,有了切分儀和操作操典以後,江女士完全可以嘗試結合你的超凡能力,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結合……‘解離’嗎?”
江塚若有所思。
北山雪繪並沒有給她太多思考時間:“除此以外,還有一件事,前麵也說過了……江女士,你的研究來本來就不是一個人或一組人能夠完成的工作,所以您有興趣組建一個專門的實驗室嗎?”
“咦?”
“羅先生托我問一句,如果您有意向,我們願意提供資金和場地,方便您進行有關研究,就是地方可能會偏遠一些,但更適合研究采樣……”
江塚一時有些懵。她剛準備離開‘血管’平台和鬆平家的實驗室,結果下一個邀約就來了,而且是來自於那位!
也是此時,鬆平義雄的“建議”也在她心中閃過。
“我……我沒想好。”
“當然,您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
說話間,北山雪繪卻是伸手,從和服的寬袖中,取出一件東西:看樣子是枚水晶球,嬰兒拳頭大小,本體應該是透明的,裡麵卻又封著頗濃重的灰色煙霧,繚繞不停。
“這個,算是邀約的信物吧,但江女士也可以將它理解為‘切分課’的課後作業,看看能把這東西切分出什麼?”
說著,北山雪繪就將水晶球遞過來。
江塚小心翼翼接過,捏在指間。看著裡麵封裝的灰色煙霧,這段時間一直反複觀看“三尖頂直播”的後遺症出來了:
怎麼看,都覺得裡麵封裝的,與直播中那噴湧而出又消失不見的灰質煙瘴像是一種東西,至少看不出什麼差彆。
江塚下意識便點頭:“好的,我先試試。”
嘗試是需要時間成本的。
如果按照操典,“切分儀”的運作,需要由格式之火來驅動。在夢境遊戲中,江塚可以通過血意環堡壘加持,模擬相關效果並進行練習。
但在現實裡,在阪城這個地界,哪怕就是血意環堡壘可以跨過1500公裡距離完成加持,說不定下一秒,天照教團的人就要上門拜訪了。
所以江塚其實是對照著切分操典的原理步驟,嘗試用自己的超凡能力“解離”進行模擬——這也正是那位給她的方向和建議。
“解離”或許不是什麼特彆強大的能力,但是從江塚接手項目開始,二十年時間,時刻練習、應用,從未有一日懈怠,對於相關能力的運使和延伸,也是到了極精深的程度。
在用“切分”理論和操作手法進行練習的時候,由於差異不可避免,她自然就會對相關差異進行一些探究,等於反過來先對自己進行一番“切分”,或者是對內對外的切分同步進行,感覺相當奇妙。
最後的結果也很有趣。
深夜,江塚在仿紙軟屏上認認真真做筆記,列下了2097年8月31日這一天最後一個項目:
23時17分,‘樣本’切分完成,同時完成自我切分。
房間裡燈光明亮,骨質的切分儀散落在桌麵、地麵上,頗是零亂。水晶球裡的灰霧更顯黯淡,唯有中心一點“星丸”,放射出柔和卻詭異的光。
而當江塚用“切分”的眼光回看自身,她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的氣血流轉升降機製,也催生出了一顆暗淡的“星丸”,在胸腹連接處起伏滾動。
正如早前“三尖頂直播”中所呈現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