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世界中,江塚來過夏城很多次,大部分時間都是行色匆匆,但看著這樣一個相對熟悉的地方,進入到一場奇妙的“超自然狂歡”之中,在暫時沒找到現實的負麵影響之前,人的心情總會忍不住愉悅起來。
出於某種過往的習慣,江塚將她在夏城的“存檔點”放在了知行學院旁邊的雲都水邑區域。
當年,她過來探望吳尊亮這位遠房伯父,後來又探望導師羅遠道,總會在這裡落腳。
憋悶的時候,登上這處複合建築群的任何一棟高樓,舉目遠眺。平江區相對低矮的其他建築,當然還有作為城市綠肺的濕地保護區,都會給予她相對舒緩的感受。
而當她看到“北岸齒輪”這處故人作品,也難免會觸及過往的回憶。
雖然她並沒有親身經曆那段羅中衡時常吹噓的美好時光;雖然洛元非常討厭這一類的陳詞濫調;雖然她在當年的實驗室隻不過是埋頭做事的小透明,多數時候都不敢參與進去,隻能在旁邊偷聽傻樂……但也不妨礙她從這些記憶中,汲取一點力量,以延續那個似乎永遠都看不到儘頭的項目,同時抗下似乎不應該由她承擔的風險。
有點兒力量總是好的,哪怕隻是一點點。
當下,濕地叢林區域正是鬱鬱蔥蔥,生機盎然,但江塚還是覺得,要比前幾年來得更熱鬨。
因為除了群聚起落的鳥兒,還有很多在樹冠枝頭起落上下的人影……或許是什麼折騰人的任務驅使吧,反正現實世界中無論如何不可能出現的。
至少在最近幾年之內。
江塚扶著觀景台邊緣的玻璃護欄,微笑著看著這一切,直到身後有人笑嘻嘻招呼她:
“江塚女士,你好呀!”
江塚轉過身去,也不見有什麼驚訝,微笑著伸手,與那位握了握:“你好,章瑩瑩小姐。”
“叫我瑩瑩就得。”
章瑩瑩保持著燦爛的笑容:“話說派發出去這麼多任務,讓我們這些NPC主動找上門來交接的,到目前為止,仍然隻有你一個。”
說著,她拍了拍放在身邊的大手提箱:“蠢沙,叫阿姨。”
箱子隨即自己打開,仿佛有自身意誌的流沙從中溢出來,堆在地上,又多向延展支撐,輪廓看上去像一個混沌麵目的小狗。
事實上,它還對江塚搖起了尾巴。
雖然那小尾巴很快就崩掉。
章瑩瑩拍了下額頭:“站起來啊,把自己當成個人好不好?”
那堆沙子會意,又堆起了高度,但一番轉換,也隻是將剛剛的輪廓豎起來,再拱手作揖,就差沒吐舌頭了。
章瑩瑩無奈:“夏城這邊很難滿大街跑嬰兒,但一定是滿大街都是貓狗什麼的。它學壞了。”
“隻是模擬,等於數據收集夠了,它會自動調整到最合適的狀態……所以我的方法印證了是嗎?”
章瑩瑩重新伸出雙手,牢牢握住江塚手臂:“請務必繼續你的研究,這個‘範式’實在是太棒了。”
江塚不是太適應這份熱情:“應該是現階段比較有效果,而且對實際架構反饋有待觀察。”
“那也很棒了,能把蠢沙‘拽’進來,就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啊,差點忘了!”
章瑩瑩端正顏色:“恭喜,江塚女士。從現在開始,你是第一位從頭到尾完成‘血意環堡壘連環篩選任務’的非夏城屬地女性人員。”
“是傳說中的‘定製第一名’?”
“可獎勵是實實在在的。”
章瑩瑩笑眯眯地扳手指:“除了可以在全球任何角落隨時登上血意環堡壘以外,還有‘切分’操典的演示版教材,還有遊戲周邊。啊,這個血意環堡壘個人登陸功能,目前已經覆蓋到以夏城為中心的一千五百公裡半徑範圍,現實層麵哦。”
“阪城也在內?”
“當然。不過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會有些滯後,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找我們的售後人員。”
“售後?”
“嗯,目前是代理……就是她了。具體內容都在任務界麵,請隨時查閱。”
江塚看清了那位售後代理人員的“證件照”:
“北山雪繪?”
江塚睜開眼睛,窗外已經微明,房間內的布設又回到了現實。她對這種夢境與現實的切換已經適應,並不以為意。
她發了會兒呆,回憶了一下夢中經曆,並以隱語將關鍵信息寫在仿紙軟屏的筆記軟件上,再做梳理。然後就草草梳洗,等做完這一切,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將近兩個小時,乾脆外出鍛煉。
淩晨時分的平貿區清爽乾淨,湖畔的水汽和著微風吹麵而來,已經有初秋氣息。她順著街道小步慢跑,不知不覺來到了碼頭區域。
這邊大小船隻排列整齊,但一眼望去,並沒有她預想中的那艘遊艇。這讓她警覺:萬一遇到了緊急情況,無法及時聯係該怎麼辦?
那位不用說了,便是北山雪繪小姐平常也冷淡得很,她又不怎麼擅長交際,雖然打過幾回交道,竟然沒有留下聯係方式,這就有些不應該了。
心中記下這件事,決定回去再記到筆記本上。江塚沿著碼頭的綠氧步道信步前行,結果沒走多遠,卻聽到有人招呼她:
“小江。”
“守叔。”
老手從另一條街道彙入了湖畔的綠氧跑道。他這把年紀本來就覺少,江塚也不是賴床的那種人,兩人在這個時段碰上並不值得奇怪,寒暄兩句就一起慢跑。
這段時間,老手的情緒應該是很好的,甚至好到有些亢奮。不過這種情緒狀態,也隻有江塚這種對他分外了解的人,才能夠看出來。
現實中,老手越發緘默,輕易不張口,張口了也是格外暴躁,完全不涉及“置換”這種事,好像在這上麵多說一句話,當下如夢一般的局麵就會破碎。
江塚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也不和他聊馬上要被置換前往箕城再轉往夏城之類的事兒——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感覺也更加刻意。
總要照顧一下老年人的心理狀態吧?
於是江塚隻問一些家長裡短,桂生家的病好了沒有?需不需要幫忙?廠子裡麵這一批訂單什麼時候能夠完成?實驗室那邊抽調的人員要不要回去補充之類。
老手也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基本上都是不用操心、按工期就行、放人回來當然好之類的廢話。
但這種故作淡定的聊天終究是不長久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最核心的問題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
隻不過,需要由老手主動提出來。
在一段將近三公裡的慢跑後,老手微喘著說話:“置換的風聲我一直摁著,但現在終究還是按不住了。可能有人主動向那些小崽子們提起,現在一個個的心思躁動,行李都差不多裝好了……我狠狠訓斥了一頓。”
“昨天我倒沒察覺有什麼異常,他們對外藏的也很緊。”江塚半真半假說話,有些年輕人確實忍得很辛苦,但是眉目間的喜色根本遮掩不住。
老手不至於被她瞞過,隻是歎氣:“我知道是苛求了,這個消息本來就瞞不住,人生轉折,興奮在所難免,怕就怕再生變數……”
說著就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江塚終究不善言辭,還在猶豫怎麼說,老手又問她:“我這段時間,儘可能了解局勢,不過缺課太多,還是不太明白……那位拉尼爾大主祭,真的有這麼大的臉麵?”
“有這臉麵的,不隻是拉尼爾大主祭,還有那位。”
“那位……噢,你說老羅的孫子?”
老手就嘟噥:“我倒寧願希望是那位莫先生,上回我見那誰,他才這麼大點兒。”
說著,老手雙手比畫了一下:“他們一家都很了不起,但無論如何與神明掛不上鉤。老羅算是最接近的一個,結果是神神叨叨,還要大家哄著。”
江塚搖頭:“那些畢竟過去好多年了。”
“總共才幾年?不能因為過去幾年日子難過,就真以為有多長。”
老頭向來倔強嘴硬,嘴裡多半不會吐好話的。他這樣嘮嘮叨叨,說個沒完,更像是給大夥兒攢人品……那個年代的人都這樣。
江塚也耐心聽著。
不過,陡然間老手的聲音低了兩個八度:“這兩天,耳朵裡邊聒噪得厲害,全是噪聲,我想可能是那邊傳遞什麼信號……從上回五厘出岔子之後,我們都沒有怎麼開啟。現在出現這種情況,怎麼都覺得不是個事兒。”
老手說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不過以江塚對他們的根底的了解,完全能猜到他在說什麼。
這就是鬆平義雄提起的“問題”。
是大家心知肚明又裝聾作啞的“症結”——橫斷七部的“庇護所”,是他們這些年賴以生存的底牌,卻又與那個臭名昭著的“靈魂教團”綁定;而且,現階段基本上已經被天照教團鎖定,暴露在對麵的監控之下。
受限於認知層次,作為當事人的老手,反而不是特彆清楚具體情況。但多年來的曆練,已經足夠讓他警惕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