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確定是哪種因素刺激了他的記憶,現在羅南也沒有時間多想。因為武皇陛下已經開口了:
“ZM這種狀況,正是低位吸納的好時機。瑞雯需要對外的口舌,我們也需要一筆收入,衝抵最近連續實驗造成的損耗。”
武皇陛下的目光從書卷上移開,掃過會客室裡其他二人。
歐陽辰一手拈起茶杯,一手還在操控虛擬工作區,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
羅南則沒有相關經驗,正麵迎上了武皇陛下的犀利眼神。
“羅教授,你的血意環堡壘遠程攻防項目,什麼時候開始A輪融資?”
“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呃!”
羅南話說半截,已經發現觸雷了,想再改口,又哪來得及
武皇陛下微笑頷首:“所以20號晚上的實驗開銷,結算的時候隻能走你的私人賬戶?”
在羅南開口解釋前,武皇陛下敲定了相關事項:
“我知道了。但你也不用擔心,以你在協會的信用權限,1億信用點以內的開銷,有12個月的賬期。明年這時候再還也不遲,隻要總會還認這個,或者明年這個時候總會還在。”
武皇陛下語句稍頓:
“當然,如果地球都不在了,可能會更好辦。”
“……”
羅南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旁邊歐陽辰清咳,放下茶杯,是想著轉圜一下。
不過,羅南總算是年輕人,反應更快,當下拿出一枚已經包裝好的存儲芯片,恭恭敬敬,送到武皇陛下手邊。
“這是什麼?”
“聽說陛下喜愛探險,最近正好在霧氣迷宮裡逗留的時間比較長,做了些觀察了解,這是相關的數據記錄,以及一些心得體會,請陛下指正。”
羅南表情嚴肅,一本正經。
武皇陛下纖長眉毛微挑:“嘖,真是有心了,還記得我的愛好。”
是記得互助協議。
在武皇陛下帶他前往蒂城路上,與他交流的那些話,羅南絕對會牢牢記住,一個細節都會不忘。
畢竟,要與這位奉行神秘主義,高深莫測的女士形成可靠關係,那種難得的“坦承交流”,還是認真對待最好。
歐陽辰看著武皇陛下指尖的芯片,頗有些向往:“這個,有沒有權限劃分之類……”
原本是沒有的,可是中間橫著武皇陛下,情況又不相同。羅南隻能和歐陽辰交換一個“情況複雜”的眼神,讓他看武皇陛下決斷。
歐陽辰本要再說,卻有感應:
“羅曼到了。”
話音有些含糊,羅南差點兒以為在提他的名字。
幾分鐘後,超凡牌組的黑桃2、可能是最能詮釋“年富力強”這個詞彙的能力者協會總會秘書長羅曼努斯,來到會客室。
羅南並沒有在現實場景中和這位見過麵,最多是在翡翠之光號上隔空感應了一番。
但正式見麵,也沒有什麼新奇感。
羅曼努斯看上去,也就是四十歲上下,黑發黑瞳,輪廓深刻清晰,有種很典型的雕塑感……嗯,就是一個很典型的樣子。
和巔峰會議上不顯山不露水的感覺一脈相承,出現在會客室中的羅曼努斯,禮貌、克製且謹慎,像一個傳話者更甚於一位話事人。
事實上,他進來逐一問候並坐定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這次過來,是受艾布納會長所托……”
“也不見他打電話。”武皇陛下大約是在諷刺吧,但看上去,她的注意力更多還是在那本經書上。
羅曼努斯麵不改色:“我們儘可能選擇更鄭重的方式,避免造成誤解。畢竟,當下荒野反攻勢頭良好,正是人類生存空間逐步恢複的關鍵時候。
“在我們內部,若能彌合裂痕,保持現狀,至少將一些矛盾衝突控製在一定範圍內……”
“你所指的衝突,是說羅南和李維?”
武皇陛下漫不經心地翻動書頁,信口道:“所謂‘衝突’,到現在也就死了一堆海魚,還給放到實驗場重新培養。這種規模的衝突也要管,艾布納會長是越發的慈悲了。”
“……”
就連當事人羅南,腦子都要轉上兩三圈,才想起來所謂“海魚”,大概是指他在哈城“五殺”的時候,被尼克牽連到的海灣魚群。
確實,相關血肉殘片是放在雷池實驗場,當Boss模板來著。
羅曼努斯應該是想要辯駁一下的,但武皇陛下的話又跟上來:
“要麼說,羅南李維都是研究員呢。衝動起來,也就是隔空放放嘴炮的事兒。想調停,也不用萬裡迢迢過來這麼麻煩,給他們兩個開個版麵,各自發表文章,隔空對罵,罵出一個一二三來也就是了。”
……有感覺被冒犯到。
羅南懷疑武皇陛下是過分“客觀”了,這下連他本人都想開口辯解幾句。
可這時,武皇陛下緊跟著又一個問題出來:“衝突就是這樣了,矛盾又是什麼?”
武皇陛下的“咬文嚼字”,頗有所謂的“女性特質”。
矛盾嗎?
這是直指羅南和李維關係現狀的核心問題。彆說羅曼努斯,就算是羅南自己,也很難在三五句話的篇幅裡說明白。
羅曼努斯本就被堵得說不上話,如今沉默時間更長。但終究,他還是鄭重開口:
“應該是突破蒙昧的自覺和文明高位的戲謔……之間的碰撞吧。”
羅南微怔。雖不知道這一刻的武皇陛下是什麼評價,可在他看來,羅曼努斯的總結看似空泛,卻精準命中核心矛盾……的一個側麵。
他們這些旁觀者,對於事態核心,實是有獨到把握。
某種意義上,比羅南更像是知情者。
可接下來,羅曼努斯主動切換了話題,且借勢放低姿態:“並非妄自菲薄,可協會目前無法處置這樣沉重的命題,我們隻有在一些表層事態上儘自己的責任。比如,儘可能讓一場戰爭,變成一群海魚的不幸意外……”
羅曼努斯試圖調侃自己,活泛氣氛。
多少出乎他的意料,第一個配合的竟然是羅南。房間裡最年輕、但事實份量已經最重的超凡種,就這麼笑起來。
“戰爭嗎?羅曼努斯秘書長……”
“叫我羅曼就好,這樣更自然。”
羅南並沒有改變稱呼,隻道:“我覺得,大家沒有必要在概念、以及一係列內涵外延上使勁兒。我明白,今天秘書長到這兒來,是想‘講道理’,半個小時前,墨拉也勸我‘講道理’,但我們兩個人的溝通比較失敗,雞同鴨講……”
羅曼努斯就笑:“天底下也沒幾個能和墨拉講清楚道理。”
“事實上,她的基本邏輯,我是認可的——應該‘講道理’,但不是你們的道理。”
羅南稍稍停頓一下,幾乎是百分百模仿了羅曼努斯“自我調侃”的微笑:“按照秘書長的說法,要講的應該是矛盾雙方,也就是‘自覺者’和‘戲謔者’各自的道理。
“畢竟這才是矛盾的主體……那麼請問,總會屬於哪一種?”
羅南的說法,其實是用他和李維的矛盾,置換了當下社會運行的基本邏輯,逼著總會站隊了。
這有些直白的孩子氣,但在某種意義上,才真是現實。
所以,羅曼努斯並沒有提出異議,他隻是在思考。
可這時候,又有人開口。
“總會那邊,大約不是‘自覺者’,也做不了‘戲謔者’,大概希望當‘獲利者’吧。其實是‘依附者’……依附時代的弄潮兒。”
開口的是歐陽辰,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其實,大家都沒有站在潮頭,隻是被海水拍進肚子裡的時候,能夠多消化一些東西,僅此而已。”
武皇陛下搖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書本上:“所以你們是打算和遠道而來、支著錢包等著大出血的綏靖人員,暢聊到天黑,再一頓飯把他送走?那恕我不奉陪了。”
歐陽辰笑了起來,就這麼對羅南道:“這些‘獲利者’正想儘一切辦法進行戰爭準備,還有利益轉移,隻不過他們並不知道該把利益轉移到哪裡才更合適。
“這種當口,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更像外交人員。這些舊執政官們,已經沒有顛倒乾坤的能力了,也許從來都沒有。”
歐陽辰從不是一個尖刻的人,可這樣人突然犀利起來,也分外讓人招架不住。
會客室裡陷入了無以為繼的沉默。
當滿屋子都是聰明人的時候,看破語言的迷障並不可怕,隻會讓利益脈絡更加凸顯。
可如果在場的所有人,順便都是無意於世俗利益的家夥,事情就非常尷尬了。
講情懷、講利益,都是死路。
剩下的唯有“原則立場”最終碰撞前,過於漫長煎熬的等待。
好不容易,羅曼努斯低聲笑起來。
這種時候,他隻能用自嘲來消解:“選擇先到夏城,確實是艾布納會長的妙算。確認一邊被堵死之後,才會去考慮以前一直回避的點。
“最近,我會再往深藍世界一趟,看那邊有沒有可以回轉的餘地。”
聽上去,羅曼努斯也不像去深藍世界的樣了,他的語氣顯得格外真誠。隨即,他拿起一直放在手邊的公文包,打開,並從中拿出一樣東西。
是一本陳舊的筆記。
羅南看到,眼皮跳了跳,卻並不怎麼意外。
羅曼努斯視線投射過來:“這是艾布納會長及總會作出的態度,我原本是要這麼說的,也想把它再包裝一下。但如今隻一句:
“物歸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