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不清真假的感應和臆想交互作用,給人壓力著實不小。
李泰勝已經儘力在疏解了,可在新版夢境地圖信息衝擊下,仍然是精神恍惚。他慢慢踱步,試圖消化,卻不知不覺到了地洞邊緣。
地洞區域是這幾天一切事件變化的中心。
這個洞口,從偵察衛星、無人機俯拍等角度來看,其實都算不得什麼、
可是走到近前,洞口直徑數十米,規模相當可觀,其間高能射流頻繁噴發,使周圍空氣變得比外圍環境更為灼熱。再加上最近這幾天實驗做的多了一些,比如袁無畏的送死派思路,難免會有活體實驗之類,此時隱約可以聞到血肉腥氣,直如一頭凶獸的貪婪巨口。
李泰勝麵無表情,視周邊圍擋如無物,一直走到地洞最邊緣處。腳尖幾乎要懸空,身子稍微前傾一點點,就可能一頭栽下去。
見到這種危險動作,有些工作人員還想來告知一下安全規範,卻被他身後巴澤和柳承宰給擋了回去。
工作人員有些不滿,但又不能得罪,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提醒:“再過7分鐘,可能又有射流噴出來,你們注意著點兒,彆出了事。”
李泰勝微微點頭,但包裹在防護服中,這樣動作,對方也未必能看見。
閒雜人等如何反應,終究隻是小事。
此時李泰勝已不再關注彆的,他靜靜地站在地洞邊緣,或許是站在這位置,更容易吸收第一手能量信息,新版的夢境模板,運作效率貌似也變更高了。
夢境地圖最下端,那一片混沌不明區域,變得格外活躍,或許有臆想加成,翻湧的混沌中,偶爾還能夠見到一些勉可形容的輪廓,然而往往又是一閃而逝,再不複見。
李泰勝意識層麵的另一端,織夢者對於他意識加工出來的東西,好像分外感興趣,一直在周邊遊走,若隱若現。
李泰勝不知道它看到了什麼,或許拉尼爾大主祭知道。但更有可能,仍然隻是勉強翻譯,隻是更高明一些——也就是裡世界所說的“通靈”。
這種時候,李泰勝就覺得,山君的提議不是沒有道理:如果能夠完全共享織夢者乃至於人麵蛛的感知,或許眼中的地洞,乃至於整個世界,就是另外一個樣子呢?
想到這裡,李泰勝若有所覺,猛然回頭,就看到身後稍遠一些,周邊區域最強大的兩個人,山君和屠格,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那裡,視線所指分明就是他這裡。
兩人並排,並保持一定的距離,如同他們之間的關係,既協作又疏離。
這兩人看上去心不甘情不願,卻仍要在一起合作,毫無疑問就是背後運作方的能耐。
或許也隻有深藍方麵,才能讓教團高層冒著選邊站隊的風險,積極予以“配合”吧。
有關想法到此為止。
李泰勝已經沒有心思去考慮更深層的複雜因素,他隻是順理成章往下想:某種意義上,超凡種的感知也在另一個層麵,他們眼中的世界,與正常人應該也不相同。
這樣的感知層次,與織夢者或人麵蛛兩兩相加,會不會再有一個質的變化?
山君、屠格,還有他們背後的深藍,是否就是追求這樣的效果?
話又說回來,即便這種理論上的感知能力,已經超出他這種層次的想象極限,但用在探索“新位麵”方向,也隻是標配吧。
忽地,李泰勝心頭又橫起一個問題:
山君和屠格都要這麼折騰,那麼傳說中已經掌握“新位麵”的那位,按照此前的邏輯,他的感知水準又是怎麼樣的?
以前,李泰勝從來沒有從這麼一個細分角度思考過相關問題,架不住現在形勢起了變化:如今,在本次事件中,那位“不可說之人”已經基本成為了他們的對立麵,身影隱隱綽綽出現在地洞另一端……
如果這事兒都沒有一個基本概念,李泰勝著實心下不安。
一個受過思維訓練的成年人,在專注之時,思維總是層層遞進。李泰勝也知道用問題去推導問題並不太合適,但這種時候他的思維有些控製不住,前麵的問題還沒有解決,一個稍微有些複雜的問題,又堵在那裡:
毒沼區內、地洞周邊,他們搞的這一些動作,對那位來說,基本上算不得秘密,這差不多就是確鑿的事實了。
可是換一種角度來看……
如果單純隻站在地洞對麵,在那個至今仍然性質不明、方位不清、彼此關係也一片混沌的新位麵,去理解這一方時空所發生的種種,又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他們目前所做的這一切,在不可說的那位看來,意義又是怎樣?
對他們的動作,那邊是阻止,還是鼓勵?
當然所有一切的前提,都必須是:羅南,確確實實位於地洞的另一邊;他的意誌,也確確實實加持在那一方未明時空之上。
意識層麵清晰的閃過了那不可說的名字,李泰勝心頭凜然,意識的另一端,織夢者似乎也察覺到了,又有些瑟縮,很快就消失在他不可感知的精神海洋深處。
“……慫過了吧!”
李泰勝心下不安,又有些悻悻然。
可他還是忍不住去想,織夢者對與“羅南”相關的念頭這麼敏感,這東西,包括其仿製的源頭,那人麵蛛……
難道真有他們這些“凡人”未能感知察覺的深層聯係?
這種可能性,教團高層是否考慮到了?
若否,一切休提;
若是,又是何意?
以上猜測,讓李泰勝自腦殼以下,直至足尖,都微微生涼,便是密不透風的防護服裹在外麵,都保不住溫度。
就在這一刻,工作人員大聲的警告聲響起來,通訊頻道中也有相應的警報。
李泰勝沒有硬頂,往後退了一段距離。
數秒鐘後,預告中的高能射流轟然噴射,灼熱的氣流撲麵而來,防護服內置的輻射警報器滴滴在響,聲勢驚人。
輻射什麼的,對於李泰勝這層次的能力者來說,意義不大,可高能射流的噴發,多少衝斷了他的思路。
他晃了晃腦袋,重新往前去,趨近地洞邊緣,俯身向下看。
他視界有限,隻能看到地洞上端數十米,因高能射流頻繁噴射而打磨光滑的洞壁,之外就是深沉黑暗,仿佛可以容納一切的臆想,
問題是,真實的世界遠沒有那麼慷慨。
這個世界已經定下了兩個“核心點位”,無數脈絡骨架,以它們為中心,輻射發散開來,奠定了當下及未來的基本局麵。
李泰勝心中就想,如果對麵真的是羅南,放他們這些人在地洞這邊忙忙碌碌,究竟是怎麼個盤算?
與此同時,背麵,他們背麵,正與羅南形成對抗製衡的另一處“位麵”,不斷趨勢本地時空的深藍世界裡,那個來曆似乎更加神秘不可測的李維導師,又是怎樣的考慮呢?
哦,山君和屠格……
李泰勝再回頭,那兩位超凡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隻有巴澤和柳承宰仍然守護在後。
細細觀察,巴澤眼神似乎略有些散亂,貌似投向剛噴射出高能射流的地洞深處,卻又像在追逐著什麼。
然而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除了黑暗,便是空無。
李泰勝皺起眉頭,本能想思慮其中緣由,可是才起了個頭,又想到這位背後不可說的影子,一陣心力交瘁,直接掐斷了念頭。
他考慮得太多,也太玄乎了——為什麼總是不自量力去觸碰他根本理解不了的層次呢?
喟然歎息中,視線再次轉移。李泰勝看到,這一波高能射流過後,地洞邊緣,人流明顯密集了一些。各色工作人員躲過了最初的輻射高峰,眼下又靠過來,忙忙碌碌。
從堪稱精準的預測來看,地球本地時空這些智慧生命,似乎開始掌握了地洞深處的一些規律。
但這類規律正如同太陽東升西落那般,在一個方向或許趨向宇宙終極;在另一個方向,則隻是原始人大腦臆想的支柱。
但人們實際選擇的方向究竟是哪條,還要有一個漫長時光後的確鑿事實,給予終極的價值判斷。
當然,事實本身也是需要判斷的。
判斷這一行為本身,則需要智慧生命的參與。
以前,大約是李泰勝成為秘約主祭,無限趨近於公正教團核心層的時候,他自信非凡,認為他本人就是未來行使“判斷權”一員。
可如今,他的想法起了變化。
他不希望,至少現在不希望,本次事件乃至後續更大局麵走向的“判斷權”,掌握在某個或某些人手中。
因為現在,他根本趕不上趟兒,而且在可見的未來,希望都不大的樣子——實在是羅南和李維,這兩個幾已非人的家夥,把相關的標準提得太高、太高!
這讓他困惑、焦慮、嫉妒、迷茫。
此般心態下,李泰勝寧願相信……真理。
那種能夠被每個人感知,能夠學有所成,就算存有差距,也是在可理解、接受範圍內的宇宙普遍的真理。
如果它真的存在。
忽然間,李泰勝就想這樣去問那隱然屹立在當下世界最頂端、貌似也已突破了地球文明局限的兩個人:
那般真理,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