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舉擊殺前任操控者,魔鬼魚順勢下沉,巨大的扁平身軀幾乎挨著水麵,卻並未入水,隻將強壯的胸鰭長翼扇動。
胸鰭終究不是翅膀,起伏頻率很慢,可氣流穿行在波浪般的截麵中,便受到奇妙力量作用,層層彙集,密度增加,成為了動力源之一,使重逾數噸的巨軀從容托舉在虛空中,
寬逾十五米的龐然大物,浮遊在觀景平台之上,壯觀未滿,恐怖有餘。下方水池受壓縮空氣的影響,波翻浪湧,一層層湧上池岸。
剛剛落水的田思,也在浪湧中被掀了上來,昏沉沉躺倒在池邊。倒是死透了的操線人,身形徹底淹沒在水波中,無影無蹤。
“已經可以控製畸變種,做這麼細致的工作?”受操線人身死的衝擊,眼下蛇語的注意力,至少有一半落在海天池這裡。
魔鬼魚反水,她其實還能接受,操線人這位半調子傀儡師,就該是這麼個死法,早晚而已。而肉體強化側的畸變種,對她的威脅並不大。
真正讓蛇語在意的,是羅南控製魔鬼魚的手段。
看魔鬼魚的表現,同樣對落水者,它把田思送到岸上,讓操線人屍身沉底,分辨得清楚明白。最難得是順應天性,利用波浪衝擊,這是“魔鬼魚的考慮”,而非是人類思維。
這證明了一點:羅南對魔鬼魚的控製,是降服而非操縱,就算在傀儡師的群體中,也是非常高段的技巧。
操線人通過專業的技巧繞過,羅南又憑什麼?
羅南肯定是見到操線人亮出魔鬼魚之後,才臨時起意下手的。這個過程裡,操線人也好、蛇語本人也罷,竟然毫無察覺。甚至在魔鬼魚反水的當下,蛇語仍不能確認裡麵的門道。
這一手段,情報上全無顯示。
當然,羅南震懾操線人,致其死命的遠程轟擊,對蛇語的衝擊更直接。顯而易見地,羅南並沒有被她限製住,她在精神層麵的糾纏,究竟算怎麼一回事兒?
“這家夥像一個寶庫……不,武器庫!”
蛇語完全無法估計,這位看上去青澀而偏執的半大孩子,下一刻會掏出什麼。格式論與耦合理論,難道是精神兵器生產線嗎?
受操線人即時死亡的衝擊,蛇語的考慮明顯增多,以至於一時忘記了,現在並不是琢磨事兒的好時機。
感覺微微一激,靈魂體所在已被鎖定。
蛇語心頭微沉,便見觀景平台邊緣,羅南正轉過頭來,眼眶中電光撕裂血汙,隔空刺來,正是對付操線人的那招。
先前為了更好實現與羅南在精神層麵的糾纏,蛇語已經暴露了靈魂體所在,就與羅南隔著黑甲蟲殘軀,遙遙相望。那時她確信羅南隻能在靈魂力量角鬥泥塗中掙紮,遠程衝擊再難實現,有恃無恐。可操線人用一條命給她提了醒兒:
判斷全錯!
蛇語知道躲不及了,便憑借防禦工事硬抗。偏偏預判中的強橫衝擊並沒有到來,有的隻是一縷和風,一束微光,略暖,卻是風拂日照,好生通透。
“怎地?”蛇語感覺不妙。
精神層麵,蔓生的“草葉粗藤”無聲顫動,層層交錯,形成了特殊的架構,覆蓋了大半個觀景平台區域。複雜的表麵結構,往往會讓人忽略掉藤蔓的根莖,事實上,每根“粗藤”都有一處寄生土壤。
羅南早前清場的時候,放倒了幾十號遊客,這些人就被蛇語廢物利用,種下了“魘葉藤咒”,將幾十號人的氣血魂力交織並網,成為防禦工事的根基。
這一手與操線人的“保險絲”類似,但更精妙。不但可以分流精神衝擊,還可以強行刺激每個人的潛能,造成“魘葉藤”瘋長,成為供蛇語掌控的資源,攻防皆宜。
可現在,羅南的精神衝擊沒有到來,有的隻是和風吹拂,微光照射,從“魘葉藤咒”的結構間隙透進來,批亢搗虛,無孔不入,讓蛇語覺得,她搭建的層層工事,已經滲了水……
蛇語心頭首度掩上不祥的陰雲。
羅南的選擇,要比他的手段更讓蛇語戒懼。一個年輕人,以牙還牙,反手斃殺強敵之後,挾大勝之勢而來,正該搬運其勝利經驗,再接再厲,以求二度建功。
可羅南沒有!這個所有情報上都顯示實戰經驗匱乏的半大孩子,做了一次不可思議的剛柔轉化,用最為正確明智的手法,識破了防禦工事前的陷阱。
這很難用經驗或直覺來解釋,倒像是抄寫標準答案一般篤定自然。
蛇語知道,再這麼滲透下去,她的根底都要被扒淨了,而那無疑就是羅南的精神衝擊,徹底撕裂防禦的時刻!
怎麼辦?
蛇語心頭流過百般念頭,卻都沒有意義。因為她已經看不透羅南了!
“嘟嘟,嘟嘟!”
羅南手環上傳來鳴響,這是“齒輪”建築消防係統斷掉之後,控製中樞遠程發送的警告。
坦克的破壞還在持續,那一把火隻是時間問題。
羅南麵孔陰沉如水,蛇語都感覺到投射過來的靈魂力量中躁鬱的成份。和風微光之中,透出的是森冷殺意,毫無保留。
可是“滲透力”並未受到影響,羅南隻把視線移開了,轉向海天池上空,直指浮遊水麵上空的魔鬼魚。
水聲激蕩,魔鬼魚浮遊的高度再增,胸鰭長翼稍一擺動,就飛離海天池上空,壓入觀景平台邊緣位置。
這一下就把羅南、薛雷,乃至於黑甲蟲殘軀和蛇語靈魂體,都置入它扁平身軀的陰影之下。
蛇語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魔鬼魚胸鰭長翼抽擊,前方黑甲蟲殘軀就像一個被打爆的籃球,整個身體都癟掉,橫摔出近三十米開外,一路撞到平台的裝飾雕像才停下。
純粹的力量轟擊,不是打破平衡,而是直接碾碎,再加上蛇語心神不寧,沒有及時反應,“血肉炸彈”連爆炸都做不到,便廢掉了。殘軀內骨頭碎了七八成,就像個破水袋子,突突突地往外冒血。
根基被毀,黑甲蟲怨靈,恍如風中燭火,閃了兩下,就徹底滅掉,蛇語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這一擊至少有大半是發泄的意思。
那又如何?
控製魔鬼魚,擊殺操線人,又毀掉黑甲蟲,同時還掌握著精神層麵攻防主動權,如今在觀景平台上,羅南就是主宰,做什麼都是對的。
而血肉炸彈被毀,代表蛇語的籌碼又輸掉一個,形勢更加糟糕。
現在再看什麼靈魂力量糾纏,簡直是一場自導自演、自我陶醉的滑稽劇。最滑稽的則莫過於,她到現在還不知道羅南是怎麼分出力量,控製魔鬼魚,擊殺操線人,轉眼又攻殺過來。
羅南的靈魂力量難道是無窮無儘的麼?他的身體……他的身體怎麼可能撐得住?
另一邊,魔鬼魚身軀過於龐大,空中平衡也不好掌控,剛扇飛了血肉炸彈,另一邊鰭尖就不小心擊中平台邊緣的防護玻璃,直接破開一個巨大豁口。
碎片紛飛,有些都落到羅南和薛雷頭上。
薛雷仰頭看魔鬼魚腹部猙獰的血口深腔,還有些懵,看著它一點點兒沉降,肯定緊張啊,但更不明白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雷子,扶我一把。”羅南扶住防護玻璃,緩緩站起來,腳下還是發軟。
薛雷顧不得多想,忙上前攙住他的手臂,這時才記得呲牙咧嘴:“這個……你整的?”
“放心,還算聽話。”
正如羅南所言,魔鬼魚表現得非常溫順,仿佛恢複了一些畸變前的性情痕跡,它一點點沉降,有無形的磁場,抵消了大半重力,而流經胸鰭長翼的壓縮空氣,則激起似有若無的波蕩,對姿態進行微調,展現出了超低空浮遊的本領。
魔鬼魚直降到距離地麵隻有15公分的位置,如同一級標準台階,就是未免太寬了些。
巨大的身軀,看似波動不休,其實一分一毫都沒有沾到地麵,隻將水珠灑落在平台地板磚上。
羅南靜靜地打量,感受著龐然大物的順從與恐懼。
在絕大多數人都無法觸及的層麵,高仿低配版本的人麵蛛,已經將大半身軀,融入到魔鬼魚體內,無形的蛛絲,在體內穿行,穿透纏繞了幾乎所有的要害器官,將它作為臨時寄生的對象。
僅是這樣,魔鬼魚還有掙紮反抗的餘地,問題是在更奇妙的層麵,精神觀照的星河圖景中,烏沉鎖鏈侵入,鎖定了魔鬼魚的生命草圖,把每顆星辰都穿刺過去,織成了一幅更抽象的立體圖畫。
低沉的顫音裡,魔鬼魚從內到外,再沒有一處屬於它的自由之域,惟有低頭而已。
羅南伸手,輕觸波浪般翻動的胸鰭側麵,外麵裹著一層粘液,入手涼滑,可力道當真不輕,震得他手心發麻。
“你這是……南子,彆啊!”
薛雷突然醒悟羅南想乾什麼,可他剛張口,羅南一言不發,抬腳踩上。此時的魔鬼魚,就像一條傳說的魔毯,等著主人登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