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一如既往的平靜,南來北往的商旅或是通過運河,或者是通過陸路繼續著他們逐利的生意。
宋廷的舊都城臨安,如今的地位是江河日下,尤其是隨著朝廷遷都之後漸漸在燕京安穩下來後,原本作為宋廷臨時行都的地位,便被人們在短時間內遺忘的一乾二淨。
雖然那皇城與宮牆,還有那十裡禦街都在靜靜的向人們訴說著,當年臨安曾經的輝煌與富貴,但如今的臨安,雖沒有一派蕭條之色,但也是在朝廷遷都之後漸漸平庸了下來。
大量的商旅不再把臨安當做一個樞紐中心來對待,相反原本在宋廷屬於邊緣化的揚州等地,卻是成了更為繁華的地方。
燕京城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靜,朝堂之上的官員依舊是在為北地各州府官場的小小動蕩,做著他們的努力,爭取在短時間內能夠把這些動蕩扼殺於搖籃中,或者是能夠不動聲色的平息那些爭端動蕩。
自然而然的,當初一些激進形勢下任免的官員,讓朝廷不得不出手采取措施,要麼是被調回燕京,要麼是繼續回到當初任職的南地,要麼是視情節的嚴重與否被朝廷直接罷官。
總之,如今吏部與朝廷,包括禦史台等衙署,幾乎每天都要因為北地各州的事情而爭吵不休,從而也連帶著趙擴每天都是一臉黑線的端坐於龍椅上,看著下方的官員爭吵的麵紅耳赤、臉紅脖子粗,可即便是如此,在一些關鍵的州府,他們依舊是沒能夠拿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
總而言之,趙擴這幾日被朝堂上的爭吵聲吵的是頗為頭疼,而身為左侍郎的耶律楚材,如今幾乎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隻要有其他官員跟他議事,耶律楚材瞬間就會炸毛,警惕的看著對方,時刻準備著靠自己的三寸之舌來跟對方辯論。
朝廷一如既往的進行著他們關於地方吏治的爭吵,就連兵部也開始能夠駕輕就熟一些關於北地各路大軍的政務,但並沒有多少人意識到,如今在更北的草原上,朝廷還有一部分人在為宋廷開疆擴土。
前幾日去過一趟燕王府的趙擴,下朝回到禦書房,揉了揉今日在朝會上被大臣們爭吵聲吵得有些疼痛的太陽穴,韓瑛體貼的為趙擴端來了補血養氣的參湯。
“這是燕王府派人送過來的,安東都護府那邊找到了不少名貴的野參,都是上好的滋補良品。”韓瑛端過來放在桌麵道。
“朕都有些佩服燕王,當年在收複失地時,又是怎麼能夠一邊征伐,一邊把各地吏治都處理的不出紕漏的。再看看現在,不過是地方吏治,天天在朝堂之上爭吵的沒完沒了,這個臣子品性不行,那個官員德行不夠,至於那個……對,他當年在江南時就有過貪墨的前科,雖然最後證實是被人陷害栽贓,但若是放在北地吏治一州一府,怕是不能服眾啊。總之,朕都有些羨慕燕王了。”趙擴往後一靠,韓瑛便順勢扶著趙擴的頭靠在自己胸脯上,而後纖纖玉指替趙擴按壓著兩側太陽穴。
“聖上或許需要的是一個劉克師而已。”韓瑛高聳的胸脯被抵押的有些變形,繼續揉著趙擴的太陽穴,淡淡道:“妾身並非是說聖上要把劉克師召回京城。畢竟,就算是聖上想要召回劉克師,怕是燕王也不太願意。此人早年跟隨燕王出征,可謂是燕王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甚至在北地一直都有燕王影子的說辭。”
“是啊,已經超越了心腹而成了影子,劉克師的才能確實是讓朕羨慕。但燕王把他留在了安東擔任副都護,這就已經擺明了,不打算讓朕去動他,要不然怎麼會放的那麼遠,就像是深怕朕去碰一樣。”趙擴有些埋怨道,其實前幾日前往燕王府時,他就跟葉青提及過,但葉青不等他話說完,就一口回絕了。
並警告他趙擴,想要安東副都護劉克師,倒不如讓他從現有的官員中去發掘自己的劉克師。
回來後的趙擴,也想過這個辦法,但每次上朝後打量著無數人頭,可不論怎麼看,趙擴都看不出哪一個臣子有成為劉克師的潛力。
原本還曾經刻意觀察過吏部左侍郎耶律楚材,但這家夥或許是在宋廷官場太久的緣故,滑頭的很,既不得罪其他人,也不去做特立獨行之事,在他看來,耶律楚材已經是漸漸的淪為平庸之輩,少了一些銳利的鋒芒。
這樣的臣子,或許隻適合做一個朝堂之上風平浪靜的安分臣子,但若是想要讓他再進一步,展現出更大的才華來,有些困難。
“唉……這些臣子,一旦做到了高位,就開始為自己著想的多一些了,對於朝廷政務,他們如今不再銳意進取,而是選擇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難啊。”趙擴想了想今日亂哄哄的朝堂,又是一陣頭疼,同時示意韓瑛的手用點兒力道。
“燕王怕不是在考校您吧?”韓瑛突然停下了手指的動作說道。
“那你以為呢?”趙擴翻了翻眼皮,並沒有看見韓瑛若有所思的表情,便接著繼續說道:“這幾日燕王可能就要前往安東都護府了,不為彆的,完全是因為草原上的局勢。雖然有些事情燕王沒有明說,但其實朕也知道,燕王眼下沒辦法因為草原上的事情而分心於朝堂之上。雖說按照朕的打算,一內一外正好是相得益彰。燕王謀外,朕治內。但若是北地這點吏治都沒辦法短時間就平定的話,朕還擔憂會連累燕王的謀外之策。”
說道最後,趙擴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韓瑛那被趙擴後腦擠壓的有些變形的胸前,也跟著來回蠕動著,看起來倒是頗有一番誘人的風情。
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變形的胸前,韓瑛的雙手下意識的按揉著趙擴兩側的太陽穴,下意識的替君分憂道:“正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燕王因為草原的事情無法分心,耶律楚材又是不想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或許……或許還有一個人可用,妾身忽然覺得,或許他才是能夠為聖上您分憂的最佳人選。”
“誰?”趙擴直接扭頭看著身後的韓瑛,而後在韓瑛那一臉的神秘笑容前,一臉猜測了好幾個臣子的名字,但都被韓瑛一一搖頭否決。
“那還能有誰呢?如今朝堂之上,還能夠有銳利進取心的,或者不怕他人攻訐的也就這幾個人了。其他人要麼是怕其他臣子背後說閒話,要麼是被一些官員牽製,要麼是因為自己那一點在朝堂之上的利益,總之都是畏手畏腳,就算是心裡有什麼想法,但……哼,哪怕是在給朕的奏章上,都是說的遮遮掩掩、毫無主見,拖拖拉拉像個女人似的。”趙擴搖頭道。
聽到趙擴竟然把一些官員形容為毫無主見、拖拖拉拉時,韓瑛微微有些不滿的撇了撇嘴。
趙擴突然一震,對韓瑛說道:“你不會是說……。”
“家父如今已經是朝廷右相,這每天在這個位置上誠惶誠恐,聽娘說,父親如今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快點長幾歲,而後好有借口向聖上您辭去這右相的差遣。如今,若不是有左相樓鑰在,若是靠父親一個人,恐怕朝堂要比現在還要亂呢。”對於自己的父親,韓瑛向來是秉公辦事,雖然她父親也確實有一些才能,但身居右相如此高位,其能力就顯得有些不足了。
“莫非是樓鑰?”趙擴繼續猜測道,至於自己那位老丈人,趙擴其實也知道怎麼回事兒,隻是如今因為朝廷遷都的關係,加上謝深甫等人前些時日的亂搞朝堂,使得他趙擴,也不得不把頗有資曆的韓彥嘉放到右相的位置上。
一方麵是以此來讓覬覦右相的人死心,一方麵自然是暫借韓彥嘉坐著這個位置,給自己爭取時間,來考校更為適合的人選罷了。
“樓相顧全大局,眼光獨到,但若是隻放在吏治上怕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而且朝廷又不止北地州府這點兒事情,若是讓樓相去處置此事,怕是就如同按下了葫蘆又起了瓢。”韓瑛聰慧的說道。
趙擴認同的點著頭,若是說樓鑰是如今朝堂之上的支柱毫不為過,而如此形容的話,那麼燕王就是整個宋廷的那根擎天柱。
“其實妾身所說的這個人,聖上對他印象也比較深刻,隻是此人在朝堂時間尚短無甚資曆,但也已經讓朝堂之上的一些臣子,因為一件事情而對他刮目相看了。”韓瑛繼續提醒道。
趙擴皺眉,朝堂上就那幾十個人,能夠考慮的他都考慮過了,他也確實找不到韓瑛所說的那個人是誰。
不過不等他再次問韓瑛,韓瑛便不在賣關子,直接說道:“禮部侍郎完顏刺。”
“完顏刺?盧龍知府完顏刺?”趙擴有些驚訝道。
韓瑛確認的點了點頭,道:“朝堂上的諸多臣子,其實都很清楚,完顏刺之所以能夠從盧龍知府的位置上一飛衝天,完全是因為原金國皇後李師兒跟燕王的關係,所以很多人對完顏刺都是打心眼裡看不起。就連完顏刺自己,在任禮部侍郎後,也顯得有些心虛、不自信。”
“可如今朝堂之上,誰又敢真正的輕視他的存在呢?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燕王讓他出使蒙古國,而後在回程的路上,被拖雷等人虐待的緣故。但也因為如此,燕王是不是因而借著完顏刺的傷勢,在拖雷以及整個蒙古國使團麵前終於變得理直氣壯了?”
“你久居宮裡,怎麼對這些了解這麼多呢?”趙擴有些疑惑道,因為這還是第一次,韓瑛私下裡跟他說這麼多關於朝堂上的事情。
韓瑛並沒有躲避趙擴那審視的目光,笑了下道:“因為謝道清啊。”
“謝道清?”趙擴疑惑道。
韓瑛再次輕笑著,道:“可能聖上並不知道,謝道清如今已經住進了遼陽王府裡。而遼陽王府裡住著的女主人是誰,恐怕聖上就知曉了吧?”?“原金國皇後李師兒,據說跟燕王之間……。”趙擴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臉色也變得有些古怪。
這倒不是因為謝道清或者是李師兒,而是因為當燕王帶著李師兒等人回到燕京後,又一次他在李鳳娘麵前提及了李師兒,最終是在他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惹得李鳳娘是勃然大怒。
後來因為韓瑛一語點醒夢中人,才讓趙擴明白,為何自己在母後李鳳娘麵前提及李師兒時,母後會生氣了。
思索了片刻,趙擴對韓瑛問道:“你為何認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耶律楚材雖然身上也有燕王的標簽,但此人在我大宋官場混跡已久,而且自視甚高,仗著自己的才華以及當初燕王在濟南府強留他的不滿。所以如今,耶律楚材雖然對朝廷沒有二心,可他是更懂如何明哲保身的道理,以及如何才能夠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之上不被他人陷害栽贓。當然,這樣跟燕王一直時常敲打他,讓他一直沒辦法擁有足夠的安全感有關。”韓瑛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說……耶律楚材之所以會變得如此滑頭,完全是因為他怕一旦出錯後,燕王會借機發難?”趙擴並不覺得這一點兒對耶律楚材構成威脅。
“完顏從彝、完顏刺以及耶律楚材,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們是燕王的人,而在這三個人裡,都以為完顏刺最為怕燕王,耶律楚材最不怕燕王。因為就算是在燕王跟前,耶律楚材也一直都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態度。但依妾身來看卻是相反,妾身認為,最不怕在燕王麵前犯錯的,恰恰是人們認為最怕燕王的完顏刺,而耶律楚材這個看似最不怕燕王的人,卻是最怕在燕王麵前犯錯的。”
“雖不能因此說耶律楚材油滑,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的話,妾身倒是認為,其實是耶律楚材不敢隨意辜負燕王的信任,因而才使得他在一些事情上畏手畏腳。而完顏刺則不同,兩人的性格、為人等因素,決定了沒有什麼怕失去的完顏刺,做起事情來反而是不會猶豫不決,不會前怕狼後怕虎,不怕得罪那些臣子,更不怕燕王責怪。”
“嗯,就算是燕王責怪,但還有李師兒保著他完顏刺。畢竟,不管怎麼說,據傳燕王最初並沒有要提拔完顏刺的意思,完全是因為李師兒的麵子,才使得燕王提拔了他。所以也可以說,完顏刺既是燕王的人,但也是李師兒的人?”趙擴問道。
韓瑛繼續道:“李師兒在盧龍曾經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而那段時間,燕王正在遼陽府伐金,而李師兒在盧龍的一切其實都是由完顏刺來照顧的。”
這些都是韓瑛在這幾次跟謝道清見麵後,才知曉的一些事情。
所以此刻對趙擴說起來,也是井井有條:“妾身以為,完顏刺身上,有一點兒值得欽佩的是,當李師兒在盧龍暴露了她原金國皇後的身份,以及燕王在遼陽根本無暇顧及李師兒的情況下,盧龍的很多官員在通過討好李師兒,而博得好感與遷升機會的事情,就變得意興闌珊了。大部分人都認為,隨著金國的形勢越來越艱難,李師兒在燕王眼裡也就沒有了價值,所以討好她來打動燕王,已經不可行了。但完顏刺卻是絲毫沒有受這些影響,或許也是因為燕王曾經交代過他要儘心儘力照顧好李師兒,也或許是因為其他一些原因,比如曾經是金國臣子的原因等等,總之不管如何,完顏刺從來沒有在照顧李師兒一事兒上有半點兒疏忽。”
“尤其是當李師兒離開盧龍,去了遼陽後,那座原本盧龍李師兒所住的宅院,也並沒有因此而被荒廢,一直都是完顏刺親自派人灑掃。這個時候,盧龍的官員乃至其他地方的官員,都認為李師兒跟燕王,不會再回盧龍,一旦金國被亡後,李師兒必然是跟隨燕王直接回燕京。所以都在背後嘲笑完顏刺太傻了,竟然還想要通過討好李師兒來謀取仕途晉升之路。但完顏刺不聞不睬,依舊是儘職儘責,而當燕王帶著李師兒再回到盧龍,看著跟她離開前幾乎毫無變化的宅子時,這才動了央求燕王提拔完顏刺的心思。”
趙擴消化了好一會兒這些事情,而後才緩緩說道:“這些事情,朕還是頭一回聽說。”
“妾身也是上次在謝道清進宮時才知曉的,所以妾身才敢貿然在聖上麵前提及此人。”韓瑛笑著說道。
趙擴點點頭,而後道:“完顏刺如今還在養傷吧?難怪朕好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妾身覺得,在完顏從彝不在燕京的情況下,以及耶律楚材畏手畏腳,十分忌憚燕王的情況下,這完顏刺或許就是最佳的人選。如此一來,也算是為朝堂之上注入了一股清流,也該讓那些隻知道考量自己利益的臣子,意識到一些危機感了。”韓瑛再次說道。
趙擴閉目不語,再次緩緩靠在韓瑛的胸口,享受著韓瑛的按摩,過了許久,趙擴睜開眼,開口道:“召禮部侍郎完顏刺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