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顏從彝投降後,原本還晴空萬裡的天空不知何時便消失不見,整個隆安城的天空都是灰蒙蒙一片。寒風漸起、吹起地麵上的落葉緩緩向前滾動,發出一陣沙沙聲響。
整個隆安城已經在第一時間恢複了正常的秩序,隻是願意上街的百姓依然是少數,各個街道上依舊是以宋軍巡遊的兵士為主,點綴著這個寒風四起後,顯得有些荒涼與空蕩的城池。
府衙內葉青正在爐子邊烤著火,厚厚的皮裘被他披在身上,使得他的身形顯得更加的高大,在那些投降的武將眼裡也就顯得更為威嚴一些。
完顏從彝深吸一口氣,看著葉青那雙依舊修長有力的手在爐邊烤火,爐子上麵的水壺此時也正開始從壺嘴處冒著熱氣,整個大廳內顯得有些寂靜,甚至是有一絲絲的壓抑。
王質、高虎等數名軍中將領距離兩人有些遠,此刻默不作聲的各自想著心事兒,要麼便是偷偷用餘光瞟著葉青與完顏從彝這個方向,多多少少的,心裡頭還是有一種提心吊膽、等候發落的不安感。
“會寧府被破指日可待,你們的家眷無需過多的擔心,在你們出城投降前,我已經讓乞石烈諸神奴與完顏珣交涉了。所以……。”葉青緩緩直起身,雙手離開爐邊後依然是來回搓著,看著在自己直起身後,完顏從彝以及高虎、王質等人,也不由自主的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想了下後,繼續溫和道:“麵對乞石烈諸神奴的大軍壓力,我想完顏珣在這個時候,應該不會還在城內繼續樹敵、孤立他自己。至於朝堂之上,當然會有些臣子會在此刻叫囂著要拿你們的家眷來泄憤,以此來給他們一個交代。但以我對完顏珣的了解,想必完顏珣不會如此極端。”
“燕王下一步應該就是直指會寧府了吧?”完顏從彝的臉上擠出一絲微微有些苦澀的笑容問道。
“宜早不宜遲,越是早些攻破會寧府,你們的家眷不也就多了一份周全?”葉青笑看著完顏從彝溫和的說道。
完顏從彝心頭默然,在心頭微微歎口氣後,他很清楚,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當然,即便是不投降,他擔心的那些事情,也同樣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隻不過眼下,比起不投降的情形來,最起碼讓他們的心底裡多了一絲希望不是?
“眼看著今冬的第一場雪就要到來了。”完顏從彝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燕王想必也清楚,這邊隻要一旦下雪,那麼沒有個三五日的時間,是停不下來的。”
“所以今日召你們來,就是想問問,可有人願意跟隨我一同去攻會寧府?”葉青點著頭,明白完顏從彝的意思,是在委婉的提醒他,這個時候應該兵貴神速,在今冬的第一場雪真正到來前、一鼓作氣拿下會寧府。
“既然是為了家眷,為了一家老小,從彝自然是要跟隨燕王一同前往會寧府。”完顏從彝毫不猶豫的第一個表態道。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若是再在葉青麵前扭扭捏捏,或者是表現出對大金國的留戀或者是悲痛,並不會讓葉青看重他們這些人,相反,反而會讓人家認為他們一些虛偽與做作。
有了完顏從彝第一個願意跟隨葉青一同前往會寧府,那麼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將領站出來,畢竟,如今聚集在這裡的將領,或多或少的都是因為有家眷被留在了會寧府。
當初之所以家眷被留在會寧府,有的是原本就住在會寧府,有的則是因為朝廷的要求,在他們從鹹平退守後,家眷就已經被朝廷以保護、解決他們後顧之憂的名義被帶到了會寧府。
他們當然也清楚,朝廷的用意不過是希望他們能夠頑強抵抗宋人,而他們的家眷被帶到會寧,既是幫他們解決後顧之憂,同樣對他們也是一種隱隱的要挾。
不過當宋軍兵臨城下後,心頭的惶恐開始漸漸蔓延時,因為完顏從彝的慫恿也好,還是提醒也罷,使得軍中的諸多家眷被帶至會寧的將領,都會不約而同的去想,若是他們真的戰死在隆安的話,那麼朝廷就真的會善待他們的家人嗎?
這個問題沒有人知道答案,因為就連同是宗室的完顏從彝也在擔憂家眷的安危。
更何況,完顏從彝還讓王質與高虎提醒過軍中的那些主要將領,乞石烈諸神奴已經兵臨會寧府城下了。
所以對於當時的隆安城守軍將領而言,這個時候他們幾乎已經是陷入到了兩難的境地中。
能夠被朝廷打著照顧家眷的名義,把家眷帶走的將領,在軍中幾乎都是一些位高權重的將領,既有著足夠的影響力,同樣也有著極大的權利,若不然的話,朝廷顯然也不會帶走他們的家眷。
而這些軍中影響、權利極大的將領,幾乎沒有一個屬於那種家徒四壁、清貧之人,家裡除了人數龐大的家眷外,同樣,這些年來也積攢了不少的財富。
所以既是為了家眷,也是為了自己這些年辛苦得來的財富自己有命去享受,也就使得他們更願意向宋人投降,以此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與財富。畢竟,皇後李師兒都說了,不會跟他們算舊賬,隻會找完顏珣清算總賬。
如此一來,那麼軍中的這些將領,在心中哪怕是做最壞的打算,也有足夠的理由認為:投降了宋軍之後,哪怕是得不到權利與官位,可最起碼做個無事一身輕的富家翁應該不成問題吧?
即便是遠離了官場,隻要有家眷在,隻要自己積攢的財富在,隻要自己還活著,那麼還奢求什麼呢?畢竟,不管如何,這樣總比丟了性命,也同樣保不住家眷要強吧?
而今葉青問起誰願意同行,所以他們不管出於何種目的,在這個時候都要站出來向宋人表明他們在投降後的立場。
葉青很滿意大廳內的所有人都毫不猶豫的站起來,表達著願意跟隨前往會寧府的決心與立場,完顏從彝扭頭看了看都站起來的軍中將領,心頭則是多少有些無奈。
不得不說,大金國淪落到今日這般困境,與這些軍中將領貪財戀權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若是他們都能夠像宋軍中的將領一樣,比如墨小寶、鐘蠶等等將領一樣,更願意腳踏實地的率領麾下大軍行軍作戰,用戰功來滿足自己的財富、權利的欲望的話,那麼大金國也就不會這麼快就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墨小寶、鐘蠶、耶律乙薛、完顏陳和尚、乞石烈白山五人在隆安城投降的第二日,就已經率大軍開始前往會寧府,而葉青則是一直還留在隆安府,既是要安置那些投降的金軍,同樣,他也要等待劉克師從鹹平府趕來後,他才能離開隆安前往會寧府。
劉克師到來的第二天,葉青便率領著自己的親衛,以及墨小寶給自己留下的一部分種花家軍將士,還有破陣營的三千將士,帶著完顏從彝、高虎、王質等降軍將領,開始迎著天空那細小飛舞的雪花向會寧府進發。
李師兒自然是要跟隨葉青一同前往,畢竟,這是她自逃亡開始後的夢想,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親眼看到,有完顏珣坐鎮的會寧府被人攻破,看著完顏珣成為階下囚。
而今願望就差一步要實現了,所以這個時候,彆說是下雪,就是下刀子她也要親自前往會寧府,親眼看著完顏珣是如何成為宋軍的階下囚,又會在見到自己後,是怎樣的一幅表情呢?
馬車載著滿腹心思的李師兒緩緩向前,葉青並沒有在這個時候選擇馬車,而是與大軍以及所有將士一樣,都是騎坐在馬背上向會寧府的方向前行。
一陣細微的騷動在葉青周遭的親衛中間響起,隨即賈涉帶著完顏從彝追上了葉青。
“有事兒?”臉頰同樣被凍得通紅的葉青,笑著對趕過來的完顏從彝問道。
完顏從彝先看了看不遠處同樣被葉青親衛保護在中間的馬車,他知道馬車裡坐的就是前皇後李師兒,可他並沒有想到,葉青竟然也沒有坐馬車,而是選擇了騎馬前行。
同樣被寒風吹的臉頰通紅的完顏從彝,在看了一眼那馬車扭過頭後,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而後道:“燕王對聖上……對完顏珣真的了解嗎?”
“哦?霍王可是有什麼建議?”葉青心頭一動道。
“依在下看來,完顏珣的帝位雖然得來不正,但不管如何,他當初之所以篡位,也是為了金國能夠恢複當年的強盛。所以……燕王可知,其實完顏珣的骨子裡,也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貪戀權勢、皇位在我看來,不過是他的表麵。”完顏從彝跟隨在葉青身旁並肩騎行道。
長長的大軍一眼望不到儘頭,而身後同樣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宋軍,頭頂上空旌旗招展、雪花紛飛,雖然此時的天氣還不太礙於大軍趕路,但沒有人敢說,一旦雪大了之後,是不是整個大軍還能夠如期趕到會寧府城下。
端坐於馬背繼續趕路的葉青,迎著寒風與雪花微微皺了皺眉頭,身上所披的那件黑色皮裘已經開始摻雜著一些還未來得及融化的小雪花。
“彆看我這件皮裘舊了,但在寒冷時節騎行時,還是很管用的。這可是當初完顏珣送我的,你還有印象嗎?”葉青答非所問道。
完顏從彝先是一愣,而後笑著點頭道:“記得,記得當時還在燕京,出發前往武州時,先帝因為您來自南邊,會比較怕冷,所以就拿出了這件珍貴的皮裘送給了您。恐怕燕王還不知道,當時這件皮裘,原本是先帝打算在世宗皇帝大壽之時送給世宗皇帝的。不過在下也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了,燕王依然還穿著這件皮裘。”
完顏從彝一邊說一邊心裡頭同樣是頗有感慨,葉青提及這件皮裘的用意,顯然並非是要隨意岔開話題,想必也是想要借這件皮裘告訴他,不管完顏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管會寧府如何,他都要借著為先帝完顏璟報仇的機會,徹底把整個大金國的版圖都納入到宋圖中。
“這些年來,在下雖然不受宗室喜歡與重用,但正所謂是旁觀者清。”完顏從彝在解釋完葉青身上的皮裘後,見葉青失去了談話的興致,便繼續跟隨在葉青跟前一邊向前,一邊說道:“比起當初來,我對這個當年的邢王了解也就更深了一些,也是在大軍從鹹平不戰而退至隆安後,我才發覺,其實在讓我大金強盛一事兒上,邢王並不見得比先帝英明。”
“可你們當年從宋廷掠走的疆域城池,可都是在完顏璟手裡丟失的,不是嗎?”葉青笑著說道。
“可換做是完顏珣,難道就能守得住了嗎?”完顏從彝扭頭看著葉青同樣是反問道,而後想了下後道:“當年先帝麾下有衛紹王的支持,而完顏珣並沒有。乞石烈諸神奴雖然麵對燕王您無一勝績,但在金國卻是數一數二的大軍將領,就連完顏陳和尚、乞石烈白山以及完顏斜烈,他們在麵對乞石烈諸神奴時也是自愧不如。可他們也都全都投靠您不是嗎?”
“所以就算是當年世宗皇帝把帝位傳給了邢王完顏珣,恐怕也不見得就能夠頂得住燕王您過人的謀略。自您以使臣的身份進入金國起,幾乎就注定了金國今日會有這樣的局麵,亡國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罷了。”完顏從彝的語氣有些無奈、有些力不從心。
“宋、金本就為一家,哪有什麼亡國不亡國,完顏珣雖非荒淫無道、無心吏治,但不得人心卻是事實。當年他篡位時,就應該想到今日不是嗎?”葉青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安安靜靜的馬車道。
完顏從彝默然,而後默默的點點頭,依舊是繼續皺著眉頭,在心裡來回權衡一番後,終於還是忍不住的說道:“燕王可曾想過,邢王完顏珣會走極端?”
“什麼意思?”葉青在馬背上上身微微前傾問道。
“心高氣傲之人,又怎麼輕易淪為階下囚?更何況,燕王您身後的那輛馬車,恐怕也會讓完顏珣無顏麵對。所以,我以為,若是到了絕境之時,怕是很難生擒完顏珣。”完顏從彝同樣是往後看了一眼那安靜行駛的馬車說道。
李師兒冒著風雪跟隨前往會寧,其目的就是為了親眼看到完顏珣成為階下囚,但若是完顏珣真的走了極端的話,那麼對於宋軍來說,自然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畢竟,一旦完顏珣尋了短見、走了極端,那麼也就意味著會寧府完全可以不費一兵一卒的不攻自破。
而對於李師兒而言,是不是就少了報複後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