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三年,當臨安城以及各路都在喜氣洋洋的過著一個熱鬨喧囂的元日,以及期盼著、謀劃著上元節又該如何過的更為儘興時,北地依舊是處於慘烈的戰火中。
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北地,之所以用慘烈來形容元日後的戰況,是因為耶律月在娘子關承受了極大的壓力與傷亡,以及乞石烈諸神奴在被伏擊後,滿腔的怒火跟恨意,終於是依靠著娘子關發泄到了宋人大軍身上。
娘子關被破,宋人損失慘重,不到三萬人的將士,在娘子關那險峻的城牆下堆滿了一地的屍體,足足一萬多人戰死在此,以至於夏人將領望著那些僵硬的屍體,仰天怒吼一定要把乞石烈諸神奴碎屍萬段、千刀萬剮!
這一戰夏人將士幾乎死傷了大半,而宋人跟遼人同樣是損失慘重,特彆是宋人,在攻破娘子關的最後一戰中身先士卒,完全采用了以人命來換關的死戰之法,也正是因為宋人不要命的強攻,才使得娘子關在日落時分,終於是被耶律月拿下,而乞石烈諸神奴帶著麾下不到三千人,則是倉皇逃向真定府。
一連近七天的時間,耶律月始終是甲不離身,即便是在營帳內小憩片刻,依舊是穿著冰冷的黑色盔甲,而如今那原本烏亮的盔甲,如今也已經是在雪地的泥濘中變得頗為狼狽。
娘子關終於還是被攻了下來,但乞石烈諸神奴卻是棄關而逃,所以這一戰對於耶律月麾下的大軍來說,便很難稱得上是勝利。
濃濃的血腥味兒在耶律月的鼻端飄散,蹙眉的耶律月用力嗅了嗅,原本疲憊不堪的神色瞬間變得有些憤怒,一連急呼了好幾聲耶律乙薛,但都沒有人回應,帳外的親兵看著急急走出來的耶律月,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到底怎麼回事兒?”夕陽下,耶律月的神情更為凝重,隱隱帶著一股難以遏製的怒意冷聲質問著親兵。
寒冷的空氣中血腥味更加的濃厚,時不時還能夠聽到慘叫聲從遠處傳來,甚至來不及轉身回到營帳拿她自己的刀,順手抽出旁邊親衛的腰刀,便沿著娘子關的城牆向下飛奔而去。
眾親衛急忙隨後跟上耶律月,一直衝到了娘子關的關門外,而此時不隻是耶律乙薛在此,就連宋人、遼人等眾多將領此刻都聚於此處,濃濃的血腥味兒讓耶律月有種想要作嘔的感覺。
“讓開。”手提腰刀的耶律月指著前方的將領,隨著將領向兩側分開,耶律月快步繼續向前。
耶律乙薛此時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土坑前方,而在四周,那些被俘虜的金人此時圍著土坑跪滿了整整一圈,身後站滿了手持腰刀的將士,隨著耶律乙薛的一聲命令,隻見在其他圍觀將士的歡呼聲中,金人俘虜身後的將士快速舉起了手中的腰刀,耶律月的聲音瞬間被淹沒。
跪在土坑前一圈的金人俘虜,隨著身後兵士的手起刀落,如同多米諾骨牌的連鎖反應一般,一個個瞬間在脖頸噴灑出鮮血的同時倒向了巨大的土坑內,而那被砍下來的頭顱,同樣是在將士的歡呼聲中,向著土坑深處滾落而去。
鮮血染紅了整個土坑以及四周的邊緣,看著眼前殘忍至極的一幕,耶律月臉色越發蒼白,腳下一陣踉蹌差點兒摔倒在地,推開身後眼疾手快的親衛攙扶,踉蹌著腳步衝到了耶律乙薛跟前,手裡的腰刀瞬間架在了耶律乙薛的脖子上。
而此時,圍著土坑歡呼的眾將士,在看到這一幕時,瞬間便停止了歡呼,整個場麵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下來。
娘子關一戰雖然傷亡慘重,但不得不說,耶律月這一連七日夜不解甲,與大軍一直堅守著攻城的舉動,還是使得她在軍中的威望越來越高,越來越得到了眾將士的信任與欽佩。
耶律乙薛僵硬的轉過頭,看到滿臉殺氣的耶律月時,心頭也是一驚,他自然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在娘子關剛被攻破後,耶律月便警告過他,絕不能因為這一戰我們傷亡慘重,便大肆屠殺俘虜。
可耶律乙薛最終還是違抗了耶律月的命令,畢竟,劫後餘生的將士在七天的激戰中,心頭早已經積滿了對金人的憤恨與怒火。
這七日的時間裡,每一次無功而返的攻關,都會讓眾將士對娘子關內堅守的金人多生出幾分恨意,不止是損傷最為慘重的夏人將領,就是連耶律乙薛,每次被城牆上的金人擊退時,都會在心裡狠狠的發誓,一旦攻破娘子關,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還,加倍報複他們。
這種在生死攸關的慘烈戰場下,積蓄下來的憤恨跟怒火,完全不會隨著娘子關被破而消失殆儘,心頭對於敵人的恨意跟怒火,自然還是需要通過更為慘無人道的血腥屠殺
來平息。
正如很多屠城殺戮一樣,這種令人發指的行徑雖然耶律月早已經想到,甚至已經是提醒了耶律乙薛,但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耶律月整個人已經被眼前的這一幕震驚的渾身顫抖。
就如同當年的太宗皇帝趙光義一般,在攻破太原後,便因為憤恨太原的誓死抵抗從而下令火燒太原,而後又引水灌太原,最終使得太原被夷為廢墟,三年後,又不得不在城北處重建一個新的太原府。
“殿下……。”耶律乙薛對於耶律月的稱呼,始終不同於任何人,而這也像是他對耶律月的專屬稱謂一樣:“這一切都是末將的錯,是末將違抗軍令,末將……。”
“還不跪下。”耶律月收刀,冰冷的目光從耶律乙薛身上移開,開始環顧著圍在土坑前的眾將士,以及那些等待著被砍頭的其餘金兵俘虜。
娘子關下早已經沒有了剛剛破關時的喜悅,隨著耶律月視線的環視,眾將士在瞬間便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特彆是那些夏人將領,此時一個個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心頭卻是稱讚著耶律乙薛仗義,這一次違抗軍令的事情,他竟然一人扛了下來。
“殿下,末將願意接受任何責罰,但……。”耶律乙薛跪在雪地中,低著頭繼續說道:“但還請殿下允許末將戴罪立功,待末將拿下真定府,活捉了乞石烈諸神奴為眾將士報仇後,到時候殿下要殺要剮末將絕無二話。”
圍在周遭的宋人將領跟夏人將領,此時聽到耶律乙薛的話語後,瞬間開始跪倒一片,向耶律月請罪。
一片嗡嗡的請罪聲中,耶律月不由有些無奈的仰天長歎,正所謂法不責眾,何況還是一直跟隨自己的耶律乙薛,若是真的砍了他的腦袋,彆說接下來攻真定府一事兒了,恐怕也會讓在場的眾將士心寒。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自己領一百杖受罰,明日一早立刻開拔攻真定府。”耶律月說完後,便扔下手裡的腰刀,轉身往娘子關內走去。
原本以為死到臨頭的其餘金兵俘虜,想不到竟然在最後撿回了一條命,瞬間一屁股坐在了雪地裡,甚至是一些人已經開始嚎嚎大哭了起來。
剛轉身走出幾步的耶律月的聲音再次在響起,那些為還能夠活著正高興的痛苦的金兵俘虜,瞬間把哭聲憋了回去:“若是你們當中,有人願意棄暗投明,我耶律鐵衣保證……在軍中絕沒有敢在欺壓你們,至於那些還想要為大勢已去的金國效命的,我也不會攔著,一旦到了真定府城下,我便會立刻放了你們。”
金人俘虜瞬間麵麵相覷,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頭開始盤算著眼下該如何做選擇。
宋人將領在耶律月說完離去後,嘿嘿笑著對金兵俘虜道:“各位可想好了,鐵衣將軍慈悲為懷,是想要放你們一條生路,可你們想過沒有,到了真定府城下時,乞石烈諸神奴有幾個膽子敢接受你們這些俘虜?”
“想想在我大軍準備攻真定府的情形下,乞石烈諸神奴會開城門放你們進去嗎?恐怕不等你們靠近城門,城牆上的箭矢早就把你們射成刺蝟了,彆說想活命了,恐怕留個全屍都難啊。”
就在耶律月離開後,其麾下的將士開始勸那些金人俘虜棄暗投明的同時,孟拱率兩萬人已經從開封府經過太原府,開始向雁門關進發。
太原府如今在耶律楚材跟李安全的安撫下,儼然把太原府在短時間內變成了驛站,在昨日孟拱剛剛率兩萬人北上雁門關後,今日他們便再次迎來了從安北都護府趕來的援軍,司馬堅的兩萬安豐軍、恒嶠的三萬光華軍一同進駐到了太原府。
司馬堅與恒嶠,同樣是輕裝趕路,所以如同孟拱在開封才收納糧草一樣,在太原府經停一日帶足了糧草後,便開始向娘子關方向馳援。
恒嶠率大軍先行馳援耶律月,司馬堅則帶著糧草緊隨其後,而孟拱則在趕到雁門關時,便被已經等候的急不可耐的虞允文拉進了雁門關內,一番簡單的交接手續後,虞允文便撇下剛剛來到雁門關的孟拱,率軍開始向武州進發。
孟拱開始接手雁門關一帶的關隘,虞允文向武州出發與葉青彙合,恒嶠、司馬堅則追著馳援耶律月,如此一來,整個京兆府與河套三路,已然快要呈空虛之態。
而當虞允文前行至武州時,葉青已經追著回撤的金人抵達到了順州,此時距離燕京已經是一步之遙,而此時他的麾下卻是隻有三千種花家軍,至於徐寒的一萬人馬,則是在跟虞允文在交接武州。
從奪取雁門關開始,葉青北上武州還是南下媯州都是極為的順利,與其說是靠廝殺奪取了
諸州,倒不如說是追著金人回撤的腳步,一路撿到了這些中原與關外的重要門戶。
雁門關回撤大部分的金兵,讓葉青感到驚訝,而當武州也是不戰而勝後,葉青這才意識到,金人此時恐怕已經無法顧及燕雲十六州了,但他們如此大麵積的回撤兵力,甚至連如此重要的燕雲十六州都棄守,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金人難道已經徹底潰敗了不成?葉青並不是很相信,斥候甚至能夠追到那些回撤的金兵,從那些回撤有序的金兵身上看不到太多的慌亂,就足以證明,燕京其實還在金人的控製之下,甚至五京路的動亂,應該還沒有讓金人傷筋動骨,所以葉青如今還有些搞不清楚,完顏璟突然如此大麵積的棄守燕雲十六州諸州,其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一直身處崇山峻嶺中的葉青,雖然已經可以通過董晁這些年來在燕雲十六州的眼線,得到外界的消息,但對於五京路的消息,他還是知之甚少,自然,也就不知道,就在他抵達順州,距離燕京就剩下一步之遙的時候,完顏璟已經準備好了禦駕親征的一切。
至於燕京,他還是交給了完顏守道,以及正在從真定府往後撤的乞石烈諸神奴。
而此時的五京路中的北京路,已經徹底在蒙古人跟契丹遼人的聯手之下徹底失守,完顏承裕、完顏合達兵敗回撤中京路與衛紹王完顏永濟彙合,另外一名金人將領蒲鮮萬奴及家眷則被契丹遼人所俘虜。
此刻蒙古大汗的金帳內,鐵木真一邊聽著手下陳那顏的稟報,腦海裡卻是一直浮現著一個女子的麵容,那是一個被耶律留哥手下所俘虜的夫人,蒲鮮萬奴的妻子李仙娥。
這是鐵木真親自到達德興府,準備接受契丹遼人耶律留哥兄弟投誠,以及正式賜封他們為遼王,允許他們在西京路、北京路、上京路建國時,不經意間在金人的俘虜中看到的。
而正是因為那一眼,竟然讓鐵木真到了現在,依然還能夠清楚的回想起那張驚慌失措,似乎看著他像是在求救的麵容,是那麼的無助跟柔弱,讓鐵木真的心頭瞬間升起了想要據為己有、保護那個女人的念頭。
“找到那個女人,讓耶律留哥送到我帳內。”鐵木真突然開口,對著陳那顏說道。
陳那顏愣了下,自己剛剛稟報的事情,是耶律留哥拒絕稱帝一事兒,並非是大汗讓自己打探那名叫李仙娥的事情。
“大汗,雖然耶律廝布以及其他耶律留哥的屬下,都已經勸諫耶律留哥稱帝,以遼為國號,但耶律留哥卻始終堅持以遼王自稱,並沒有打算稱帝的意思。”陳那顏愣了下後還是繼續說道。
“耶律廝布可想稱帝?”鐵木真淡淡的問道。
金國勢落是真,但如今鐵木真並沒有打算吞並耶律留哥兄弟如今占據的三路,除了因為他顧忌如今在金境內勢如破竹的葉青外,便是擔心一旦跟耶律留哥兄弟翻臉後,從而會使的耶律留哥兄弟轉而投誠葉青,最後跟葉青形成夾擊之勢亡了金國。
如此一來,葉青跟他之間便不止是被動的防禦了,完全可以借助契丹遼人在金國五京路的勢力,在自己大蒙古國的背後,插上一把讓他時刻都需要顧忌的利刃,如此一來,他想要繼續東征花剌子模的計劃自然會因此而受到葉青的牽製,甚至很有可能會引來葉青對草原的覬覦。
若是說從前他還有所看輕葉青的野心的話,那麼如今,他才真正的察覺到,葉青的野心絕非是隻要燕雲十六州,葉青的野心,完全是要一步一步的恢複當年的漢唐盛世,讓不論是草原還是西域,或者是這遼東都變成宋廷的疆域。
所以不管如何,他都必須扶持起一個傀儡,就像耶律留哥兄弟這樣的傀儡,來幫他對付金人跟葉青。
“耶律廝布恐怕……。”陳那顏琢磨著鐵木真的話,想了下後道:“耶律廝布想必是想要稱帝……。”
“那就賜他金虎符,試探下耶律廝布是否有稱帝的野心,至於耶律留哥……他不想稱帝,那就讓給他弟弟便是了。”鐵木真想了下說道,他手裡自然是有要挾耶律留哥的籌碼,若是耶律留哥即不願意自己稱帝,也不願意自己的弟弟耶律廝布稱帝,那麼他要做的便是扶持耶律廝布稱帝。
陳那顏點頭應是,便打算轉身離去,但還是被鐵木真突然叫住,再次叮囑道:“讓那個女人來我的帳內,那叫李仙娥的女人。”
“好,末將這就去告訴耶律留哥。”陳那顏微微猶豫了下後說道。
鐵木真嘴角帶著笑,腦海裡不時的再次浮現那叫李仙娥的弱女子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