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臨安城在進入八月以後,似乎所有的事物發展都放緩了腳步,也或許是因為葉青一直呆在府裡,偶爾獨自一人走上大街無所事事遊蕩的緣故,讓他在難得平靜的時日裡,終於可以讓自己全身心的放鬆一番,才使得葉青覺得,如今的臨安原來是如此的悠閒。
朝堂之上史彌遠的動作也放緩了很多,不知道是在背地裡蓄勢以待,還是說也同樣遇到了什麼瓶頸。
總之,在太上皇駕崩,韓侂胄被當作叛賊誅殺之後,不管是臨安城還是朝堂之上,在經過了短暫的緊張後,便開始進入到了溫吞水似的毫無滋味可言的日常中。
謝深甫等人依舊在大理寺大牢內,慶王趙愷、崇國公趙師淳,包括新安郡王,並沒有邀請到葉青前往趙士程的府邸,不過好在,徐寒跟墨小寶倒是在昨日裡回到了臨安,而後便進入了皇城司的大營內。
一個多月的時間,隨著時間往前至紹熙五年八月中旬,七月份臨安所發生的種種事情,也終於是淡出了臨安城的各個酒樓茶館等流言蜚語最喜歡的地方。
百姓、官員、商賈、士人等等三教九流也開始完全恢複了往常的節奏,前幾日的一場細雨多少給臨安帶來了一絲涼爽,不過隻有短短的一日多些時間,臨安便又再次如同蒸籠一般,烈日炎炎下,整個臨安城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但卻又是繁花似錦。
李立方看著站在距離東華門不遠處那熟悉高大的身影,急忙喊停了馬車,而後不等車夫拿出馬凳,自己就跳了下來,向著河邊那高大的身影旁邊跑去。
看清楚自己並沒有認錯人後,李立方這才放緩了腳步,在那高大的身型背後說道:“葉大人還真是頗有閒情逸致啊,獨自一人在此觀水看風景嗎?”
葉青回頭,看著春風滿麵的李立方,隨和笑道:“看李大人的樣子,好像是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兒?”
“聖上旨意,讓你在府裡閉門思過,你卻跑到這裡看風景?你這可是抗旨不尊啊。”李立方笑著擺擺手,而後跟葉青並肩而立,突然正色問道:“你覺得我可堪大任否?”
葉青笑問:“什麼意思?”
“唉……。”李立方先是歎了口氣,不過神情之間卻是帶著一絲得意,道:“昨日皇後招我進宮,問我是否有意相位的差遣?今日朝堂之上,便開始有官員對我是禮遇有加,說話都要比平日裡多了幾分尊敬。”
“你任左相?活夠了?”葉青笑問道。
李立方有些不滿的看了葉青一眼,而後又不得不承認道:“不管是在工部還是在刑部,其實我很清楚,我就是圖一個差遣罷了,至於其他……嗬嗬,我還真沒有興趣啊。左相這個差遣聽起來確實誘人,還能夠光宗耀祖,讓人敬仰。但看看這些年在相位上的,有幾個有好下場的?確實,除非是我活夠了,要不然我才不會被皇後架到相位上……。”李立方雖然無意左相差遣,但在得到皇後的詢問以及一些官員的尊敬後,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得意跟成就感的。
“太子是否最近經常入宮?”葉青聽著李立方的話語,心頭忽然一動,不動聲色的對李立方問道。
“不錯,這些時日天天都會被皇後召進宮……怎麼了?你不會是想見……喂,葉青,我告訴你,皇後讓你在府裡自省,這也是為你好,你可不要因為此事兒就……。”李立方一驚,以為葉青問太子的事情,是想要捅破那一層窗戶紙,以此來報複皇後禁足他一事兒。
“腦子裡天天都在想什麼呢你?”葉青瞪了李立方一眼,若無其事的說道:“就是隨便問問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能有此心,如今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雖然你被禁足,但……你這不也跑出來看風景看沒人看花船來了嗎?再忍忍,說不準再過幾日皇後氣消了,就會下旨讓你可以出門了。”李立方看著葉青直接一屁股在河邊坐了下來,無奈之下,也隻好彎腰跟著坐了下來。
“慶王跟崇國公可曾拜訪過你?”葉青想著其他心事兒,看著李立方投過來的目光,隻好轉移著李立方的注意力把話題岔開。
“來過,怎麼可能沒有來過,不過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沒見。我這樣做,也是希望你能夠在北地保持你的權威,讓他們知曉,彆以為是宗室我李立方就會對他們另眼相看,在我眼裡啊,隻有你葉大人啊。”李立方的心情看來是真的不錯,樹蔭下,河畔邊,整個人是顯得輕鬆得意。
“知道是為何事兒找你嗎?”葉青一邊在心裡思索著剛剛瞬間抓住的一絲靈感,一邊繼續跟李立方問道。
“找我這個刑部尚書,自然是刑部的事情了。北地官吏之中,金國遺留官吏不少,作奸犯科、徇私枉法者如今依然有之。大理寺雖然能夠大開方便之門,但刑部這裡終究是一直名不正言不順,而他們就是為此事兒而來。當然,這也是他們連著找了我好幾次後,我才從刑部知曉的。”李立方神色之間更為得意,身為刑部尚書,被人拜訪自然是讓他臉麵有光,何況還是兩個皇家宗室低聲下氣的連番求見。
“提點刑獄……非朝廷、刑部不得任命,即便是要判案,也需經由刑部批駁才行,大理寺雖審核,但在各路還是以刑部為主,大理寺為輔。乾道八年,朝廷於西京、南京等九路,設九路提點刑獄司,設提刑使、副使領司事,秩正三品、正四品。下設判官、知事諸職。因職權極重,號稱外台,也稱按察司。所以能不能直接奏請朝廷,於如今北地設北地提點刑獄司?”葉青手拿一顆石子,而後看著眼前的河岸在石子落入後泛起小小的浪花,笑問道。
“北地提點刑獄司?葉青,你真要造反嗎?”李立方眼睛瞪的溜圓,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
“由太子任北地提刑使呢?”葉青依舊是隨和笑問道。
“由太子任提刑使?而且如今太子,已經是遙領北地三大都護府的大都護差遣……。”李立方一時之間都有些為太子心動,畢竟,如此不管如何說,最起碼在北地能夠證明,北地是宋廷的疆域,太子才是北地的最高長官,這於如今的太子而言,可謂完全是有利而無一弊啊:“你說的是真的?”
李立方顯然有些不相信,葉青會把如此重要的職權交給太子,而自己就隻是眼睜睜的看著,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跟太子之間,那一層不為人知的關係,所以才讓他如此擁護太子嗎?
“我說的是真的,不過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慶王趙愷跟崇國公趙師淳任副使。而且如此一來,北地提刑司也就完全至於皇家與宗室,既能夠讓皇家宗室在北地彰顯影響力,也能夠因此而安撫民心,豈不也是顯我葉青對於朝廷的忠誠?”葉青平靜的說道。
李立方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長長的哦了一聲,而後道:“原來你葉青也知道為聲名而退讓啊,我還以為你葉青在北地盤踞久了,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呢,怎麼?想要通過這般法子,挽臨安日漸有損的名聲?為自己回朝堂造勢?”
李立方瞪圓了眼睛看著葉青,在他看來,葉青之所以如此做,完全是為了能夠回到朝堂之上所采取的謀略。而且回頭想想也對,如今的葉青可謂已經是名利雙收了。
北地戰功彪炳,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否認的,真正的實際權利於他葉青而言,則一直都是在於地方,在朝堂之上他的勢力顯然就要薄弱很多。
甚至可以說,葉青利用北伐所取的成就,都是在為他回朝堂、居高位做著所有的鋪墊,如同一個士子寒窗苦讀一般,在經過了數年的用功鋪墊之後,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的金榜題名?
而葉青利用北伐一事兒,就如同士子寒窗苦讀一般,如今也是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打算回到朝堂之上開始為相,而後大享朝堂權利以及這些年他努力奮鬥結果的時候了。
“功成名就,所以如今該你葉青在朝堂之上享福了。”李立方搖著頭,神色之間多少有些羨慕:“早知如此,那時候我就該跟著你去北伐,而後即便是不如現在的你這般有成就,但最起碼在回到朝堂之後,那也是眾人敬仰啊。隻是……你就舍得扔下你在北地打下的勝果?就不怕有朝一日會被金人奪回?”
葉青苦笑,這貨的想象力還挺豐富,甚至是聽的他都有些心動了。
也確實,若是自己想要享受榮華富貴,那麼如今也正是最佳時機,太上皇駕崩了,自己那唯一的真正威脅已經沒有了,保全身家性命於朝堂之上,享受朝堂權利帶來的成就與快感,於自己而言也不過是輕而易舉而已。
想想自己攜白純、燕傾城、鐘晴、耶律月,以及子女住在同一府邸,大享天倫之樂,無聊了搬到西湖邊上散心度日,要麼就去揚州散心,或者便在臨安過著無憂無慮的榮華富貴生活,一家人再也不用分開在各地,還要讓幾女每日提心吊膽的為自己擔心,還要讓她們為自己繼續打拚。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條件便是如李立方所言的那般,自己舍得放棄北地那一大攤子事兒,放心如今收複的所有疆域,有朝一日不會被金人、蒙古人奪走,也不必去在乎北地百姓是否再會被戰火紛飛的殘酷所牽連,甚至連辛棄疾、虞允文等人的死活也要不去理會,或者直接把他們都調回臨安,增加自己在朝堂上的勢力,卯足了勁跟史彌遠在朝堂之上爭鬥,而置北地於飄搖之中。
“我也很想過像你說的那般生活,但……可能嗎?你相信朝廷如今有能力處置好北地的一切嗎?還是說……大可以不必理會金人跟蒙古人對北地的虎視眈眈?不必再去理會北地百姓的死活……那時候,一旦北地再次陷入戰火中,恐怕北地百姓罵得不是朝廷,而就是我葉青一人了。”葉青從河邊起身,看著仰頭望著他的李立方。
“我現在無法進宮,你大可以於明日,把我的意思轉達給皇後與聖上,請他們定奪。至於我葉青……自然是願意繼續在北地為臨安的安寧而駐守邊疆。”葉青歎口氣,神色之間多少有些惆悵跟感慨,腦海裡不由的浮現出那句話: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把它走完。
“不用,我現在就可以進宮稟奏皇後,請她定奪。我估計太子應該還在宮裡,正好,也可以征詢下太子的意見。”李立方說完後,便起身向著不遠處停靠的馬車跑去,對於身後呼喊的葉青也不再理會。
看著李立方的馬車調轉方向,向著東華門方向駛去,直到馬車完全消失後,葉青才微微歎口氣:李鳳娘的野心還真是大啊。
雖然李立方並沒有透露多少有用的訊息,但葉青在此等候李立方,也不算是白等,最起碼他已經大概弄清楚了李鳳娘為何禁足自己的目的。
李鳳娘如此禁足自己,更像是一種對自己的施壓,是一種讓自己妥協的策略,至於想要讓自己為什麼事情而妥協,葉青從李立方剛才的言語中,提及太子最近每日都會被召進宮的訊息中,已經漸漸清楚:恐怕太上皇剛一駕崩,李鳳娘的內心就升起了這股野心。
李鳳娘看著眼前眉清目秀的太子趙擴,雖然隱隱能夠看到某人的影子,但李鳳娘更願意相信,眉清目秀,略帶風流俊秀的太子長相,是更像自己而已。
一道道朝堂之上的奏章,都被竹葉兒跟青丘放在了案幾上,李鳳娘則是在一邊,替太子趙擴一一打開,而後不管是關於何種事情的奏章,李鳳娘都會在太子趙擴看完後,考校似的問太子:若你現在是我大宋朝的聖上,此事兒你該如何決斷?
“母後,這葉青既然有功我宋廷,為我大宋收複了諸多失地,但為何……竟然還有如此多臣子彈劾他?”趙擴無奈的拍了拍手旁厚厚的一遝奏章,以他如今的心思,顯然還是難以理解朝堂之上的事情。
“那你覺得臣子彈劾這葉青,是對還是不對?你覺得葉青如何?”李鳳娘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反而是坐在一旁,看著眉頭微皺的趙擴問道。
趙擴看了看李鳳娘那溫柔慈愛的鼓勵笑容,努力的回憶著自己印象中的葉青到底是什麼樣兒的人,見過幾次麵,但已經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最為清晰的,還是小時候在玉津園跟自己見麵,而後說了很多話。
“他好像不是很怕兒臣,跟其他臣子不一樣,見了兒臣後都會畢恭畢敬的。而且……。”趙擴皺眉,最後有些無奈的說道:“兒臣覺得葉青並沒有臣子彈劾奏章上說的那麼壞,不受朝廷節製……但正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好了,今日就先到這裡吧。”李鳳娘示意竹葉兒等人收拾奏章,而後對趙擴說道:“可他回到臨安後,竟然都不去見你,這豈不是沒有把你這個太子放在眼裡?”
“可能……可能是因為兒臣是太子,所以……所以他不敢吧?或者他是向父皇……。”
“但你剛才不是說,他好像並不像其他臣子一樣怕你嗎?那麼為何還不敢見你?”李鳳娘心知肚明的問道。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兒臣可以召見他嗎?兒臣若是如實問他,母後覺得他會告訴兒臣原因嗎?”趙擴接過青丘手裡的茶杯,恭恭敬敬的給李鳳娘放在了手邊。
“再過些時日吧,再過些時日母後召他進宮,讓你見見他。”李鳳娘很滿意趙擴對於她的言聽計從,以及那種發自內心的孝心跟尊敬,而這也是讓她覺得眼下便是更進一步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