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四章 漫天風雪(1 / 1)

宋疆 青葉7 2863 字 27天前

持續不斷的戰爭往往會使人命輕如草芥,不論在是兵士還是將領,抑或是百姓的心理都是如此。同樣,隨著戰爭的持續不斷,除了人命會變得毫不值錢外,人類的各種價值觀,在殘酷的戰爭麵前,也會發生著巨大的扭曲跟轉變,倫理道德、真誠善良在這個時候必然會被各種邪惡所取代。

戰爭摧毀著敵人的同時,也在使人命變得廉價,一座城池的滅亡、毀壞殆儘,往往除了將要降臨在頭頂的戰爭之外,還會有內部價值觀扭曲後的邪惡之徒,輔佐著戰爭來摧毀一座城池。一座即將被戰爭摧毀的危城,往往會催生出燒殺搶掠,盜竊強奸等邪惡之徒。

前線將士的三觀,同樣是會隨著戰爭這台絞肉機給予的巨大壓力,從而在不知不覺的被改變著,生命在兵士眼裡已經不再是最為重要的,心中的遺憾則成了最為看重的,為了在生命的儘頭了卻心中的遺憾,人類往往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巨大潛力,隻是這種潛力,從來不會是正麵的。

就如人類在生命垂危、病入膏肓之際,或在生命感到絕望之中時,人類往往感慨最多的便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什麼等等,很難有人能夠在絕望之際,在精神層麵依然還保持著旺盛而又正麵的鬥誌。

所以葉青在這個時候,不得不趕走那些民婦,來穩定軍心士氣。畢竟那句俗語“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的話語,雖然有些誇大,但顯然也有一定的道理。

而此時的耶律乙薛,不得不用更為冷酷的手段,來鎮壓殘餘的無韁軍中出現的敗類,從而保護著承禮公主繼續東進。

風雪越來越大,原本剛剛停歇,給人心頭撒了一點兒曙光的老天爺,在深夜裡又一次開始無情的,向白茫茫的大地上撒著雪花。

兩萬人的無韁軍,如今不過隻剩下了三千多人,從遼王城被破後一路開始東逃,但因為大雪天的緣故,如今他們不過才逃離王城不過百十餘裡的距離,依然還是沒能夠走出蒙古人兵力能夠觸及的範圍。

原本的殘餘五千多人,這一路上叛逃的叛逃,投降的投降,而到了現在,能夠願意一直跟隨著承禮公主耶律月的無韁軍,也就僅剩下了這眼前的三千來人。

甚至在這其中,還有一小部分如今連戰馬都已經失去,不得不靠著雙腿,在齊膝高的雪地裡,跟隨著大部隊繼續東逃。

耶律月望著風雪中布滿眼前的兵士,此時的她,即便是想哭,也已經累到了無眼淚可掉落的絕望之中。

原本她有著極為充裕的時間來向東逃,可最終她還是因為一絲希望選擇了繼續堅守王城,但最終,兩萬人的無韁軍,並沒有成為力挽狂瀾的大軍,最終還是敗在了蒙古人的鐵蹄下,王城被攻破,耶律直魯古被鐵木真俘虜,南院大王簫斡裡刺被蒙古鐵蹄踩成了爛泥。

到了最後,耶律月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跟王城共存亡,隻是剛剛把自己含淚寫下的絕筆信交給耶律乙薛時,便被耶律乙薛打昏了過去,再次醒來時,耶律月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已經死了還是活著。

冷冽的寒風如刀子一般刮過臉頰,身上原本就極為沉重的盔甲,此刻穿在耶律月的身上,更顯的耶律月柔弱無助。

“殿下,我們隻要一路往東,跟葉青葉大人他們彙合後,便還有機會複國。”耶律乙薛目光堅定,看著神色淒然無助的耶律月:“殿下……您如今是我大遼唯一的希望,隻要您還在,大遼國的百姓便還會在,隻要葉大人支持我們,我們便可以再次從蒙古人手裡奪回我們的王城。”

“複國?”耶律月的眼角不知是淚水還是掉落在眼角融化的雪水,順著通紅的臉頰緩緩流下,而後淒然的搖了搖頭。

若是沒有跟蒙古人交戰前,若是在猜想中預料到王城會被攻破,那麼她或許還有幾分自信,相信能夠複國成功,可當這一次跟立國稱汗後的蒙古人交手後,她才驚覺,原來蒙古人竟然如此強悍,強悍到了甚至無法打敗的地步。

想要在如此強悍、來去如風、神出鬼沒的如同幽靈似的大軍下複國,談何容易?

耶律月的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葉青一直提醒她的話語,蒙古人的強悍遠遠超乎你的想象,他們或許攻城略地的戰力差一些,但若是在草原上,在一望無際的空曠地帶,幾乎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

這個時候的耶律月,才真正的清楚葉青所說的這句話含義是什麼,也更為清楚,當初她率無韁軍、屈出律,以及還有墨小寶、鐘蠶的種花家軍,在草原上偷偷摸摸跟韃靼人的交戰,完全無法與今日的蒙古騎兵相比。

雖然說人還是那些人,但自從韃靼人統一了草原上眾多的部族,建立蒙古國後,他們的士氣甚至有時候比戰力在一場戰爭中,還要顯得重要。

“殿下……。”耶律乙薛看著潸然淚下的耶律月,急忙呼喊道:“殿下,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我們應該在天黑之前,找到一處能夠躲避風雪的地方才行。”

看著轉身向走向戰馬跟前的耶律月,耶律乙薛隻能無聲的歎口氣,看著耶律月上馬,隱約聽到一句繼續向東後,終於是神色大喜的從雪地裡站起來,命令所有人立刻繼續前進。

隨著風雪越來越大,耶律乙薛也敢於把斥候放的稍微遠一些,雖然如今還沒有走出蒙古人攻王城的勢力範圍,但因為風雪越來越大,踩在雪地上的印記,也更為容易很快便被大雪淹沒,讓蒙古人無法尋著印記來追擊他們。

“殿下,末將看了看,隻要我們現在一直往前,跨過一條小溪,而後翻過遠處的那道丘陵後,就能夠看到一個小部落,我們完全可以在那裡選擇落腳,好好地歇上一夜再啟程。”耶律乙薛看著馬背上低頭不語的耶律月,滿心歡喜的說道。

雖然自從蒙古人開始攻遼後,耶律月就斷了跟葉青之間的來信,當然,這其中也有迫不得已的緣由,畢竟,隨著蒙古人攻遼開始,整個遼國幾乎就沒有了夏、宋的商旅經過。

原本還以為是因為商旅都是被可敦城所阻攔而無法通過,直到後來葉青秘密給他送信後,耶律乙薛也才知道,在蒙古人攻遼時,宋人正在攻夏。

“所以隻要如今葉大人攻下西平府後,我們隻要不迷路,就能夠跟葉大人在西平府碰麵。”耶律乙薛不顧一張口風雪就往嘴裡灌,含混不清的繼續在沉默不語的耶律月旁邊大聲說道:“殿下,我相信葉大人也會從西平府向我大遼派遣斥候的,說不準等我們不到可敦城,就能夠跟葉大人的斥候碰麵彙合了,到時候您大可以向葉大人借兵,末將願意領兵收複我大遼王城……。”

馬背上手腳已經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耶律月,依然是默默不語,也不知道耶律乙薛的話語,她聽進去了多少,通紅的臉頰上因為淚水以及寒冷的天氣,而漸漸生出紅色的血絲,原本明亮美麗的一雙眼睛此時無神而有絕望,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白色的雪花。

左右前後全部都是腰杆挺得筆直的無韁軍兵士,用他們高大的身軀為圍在中間的耶律月遮風擋雪,麻木的耶律月眾星捧月似的被圍在中央,一路上的艱難前行,耳邊依舊是耶律乙薛都快要沙啞的嗓子,依舊在大聲的跟她說這話,深怕她會因為而沉睡過去。

鵝毛般的大雪從遼國一直飄向西平府的上空,墨小寶罵罵咧咧的走進軍帳內,一口喝掉劉克師跟前的烈酒,而後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劉克師微微皺鼻,隱隱能夠感覺到墨小寶身上那淡淡的血腥味兒:“又殺了幾個?”

“十七個。”墨小寶沒好氣的再次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儘,而後沉著臉才道:“西平府必然還有夏國敗軍,他們肯定扮成了百姓,時刻準備著從我們背後捅刀子,簡直是防不勝防。”

“要是不下雪的話就好了,等後麵的物資一到,我倒是有法子能夠甄彆出來到底是敗軍還是百姓。”劉克師遺憾的歎著氣,風雪交加的大西北,既然能夠讓蒙古人放緩了速度,同樣,也讓他們放緩了所有補給的速度。

當然,幸運的是在第一場大雪來臨前,他們終於是如願拿下了夏國最為西段的西平府,而在大雪停歇的半日時間裡,鐘蠶跟田琳,則已經帶著一小股部隊,偷偷摸摸的出西平府,開始向著遼國可敦城的方向而去。

隻是他們剛剛離開不久,灰蒙蒙的天空就又開始飄著雪花,端起另一個酒杯的劉克師歎口氣,而後道:“也不知道鐘蠶、田琳兩人怎麼樣兒了,這已經兩天了吧?”

“你有什麼辦法甄彆出是夏國敗軍,還是百姓?到了明日就三天了,出了西平府,不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他們兩人想要找到承禮公主,簡直是太難了。何況……。”墨小寶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悶頭繼續喝酒。

其實不管是墨小寶還是劉克師,抑或是出城尋找耶律月的鐘蠶與田琳,都知道想要找到耶律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如今所做這一切,除了因為耶律月跟葉青的關係外,便是因為當年墨小寶跟鐘蠶,都曾跟著耶律月在草原上曆練過的這份情分。

但如今誰也不知道,遼國的承禮公主,到底有沒有逃出王城,還是依舊留在了王城,甚至就連遼王城是否已經被蒙古人攻破,他們也不是很清楚。

“葉大人說承禮公主有可能會在王城被破時,向咱們這邊求援。所以我想,是不是葉大人應該知曉些什麼,或者是……承禮公主向葉大人去信求援了,所以葉大人、還有夫人才會……。”劉克師端著酒杯思索著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有什麼法子……。”墨小寶突然變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再次問道。

“自然是誘之以利。”劉克師笑的頗為狡詐道:“你們在前線攻城略地,但攻下來的城池幾乎都是由我來安撫,不論是當初的山東、汴京兩路,還是京兆府、河套三路,幾乎都是按照我這個誘之以利的辦法,來甄彆敗軍跟百姓的區彆的。”

“如何甄彆?你不是說亂世當用重典嗎?既然要誘之以利,你為何這幾日還一直支持我用殺伐來鎮壓?”墨小寶皺眉問道。

“沒辦法啊,之前西平府的形勢,自然是要以殺伐來鎮壓,但如今人家那些殘兵敗將,依然是隱於百姓之中,那麼再以殺伐來鎮壓,自然就不合適了,甚至還有可能適得其反。不過一旦大量的糧草到了後,加上這天降大雪的緣故,我們便可以以分發過冬糧食、物資的辦法,來甄彆城內的所有人。如此一來,那些敗軍可就是無論如何也隱藏不住了。”劉克師嗬嗬笑著說道。

“難怪在各個城池內,留下來幫你安撫的兵士,都會說你劉克師陰損,原來你是把大軍的物資給分發了?”墨小寶不屑的瞥嘴道。

“這種事情說出來後,看著像是很簡單,但其中的門道還是有很多的。在你們看來,我是送出了大量的糧食,而後安撫了民心,有些不值得。可你知道有句話叫彆人敬我一尺,我當敬人一丈嗎?”劉克師高深莫測的問道。

“什麼意思?”墨小寶好奇道。

“羊毛總歸出於羊身上,我拿出糧食來安撫民心,但我安撫了貧苦百姓後,就可以去跟城內的豪門勳貴,還有商賈以及有錢有勢的人家那裡要糧啊。你想想,比如我分給百姓一百斤糧食,便可以安撫幾乎城內所有百姓,而到了這時候,我在前往這些豪門勳貴、富商大賈的府裡要糧,你覺得我能收到多少糧食?你覺得這個時候百姓是向著我還是向著他們?”劉克師嘿嘿笑著道。

墨小寶瞬間提著酒壺往邊上挪了挪,而後一臉鄙夷的道:“劉克師,你可是真他娘的陰損啊。”

“這是葉大人教我的,說這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便是百姓,而這百姓也是最好糊弄的,隻要你以百姓的利益為最終利益,當然,這隻是口號啊,必須喊出來要讓百姓相信知道啊。而後隻要你跟百姓搞好關係,那麼你也就可以聯合百姓、選擇跟百姓站在一起,搶那些土豪劣紳的財富。這叫做百姓的戰爭,以百姓為主的戰爭。”劉克師嗬嗬笑著說道。

“那就難怪了,論起陰損來,這世上我還就佩服大人一個人。”墨小寶看著劉克師,哧哧壞笑著說道。

“這話我權當沒聽見,你墨小寶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劉克師可不敢如此說。”這一次換劉克師端著酒杯,躲的墨小寶遠遠的。

“那這樣吧,明日你試試你的法子,若是可行的話,你就留在西平府主安撫,而我……。”墨小寶收起剛才說葉青壞話時的壞笑,正色說道:“無論如何,承禮公主於我跟鐘蠶都有莫大的恩情,我墨小寶絕不能一直坐在這裡等候。雖然外麵還有蒙古人,可你劉克師不是也在中衛、景泰打過幾場勝仗嗎?所以這西平府就全權交由你來處置如何?”

“你們三個將領要是都跑了,大人知道了是會軍法處置的,如今田琳跟鐘蠶離開西平府,已經是違抗了大人的命令了。大人隻是讓我們在西平府等候,並沒有讓我們出西平府……。”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再說了,大人跟夫人的話,你到底聽說的?你忘了前兩日你自己什麼德行了?是誰無助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裡?”墨小寶瞪著眼睛理直氣壯道。

“可……田琳跟鐘蠶已經出去了啊,你若是再走了,萬一要是蒙古人真的攻西平府怎麼辦?何況外麵下著大雪,你出去上哪兒找去?”劉克師瞬間變得有些六神無主。

墨小寶在西平府的話,那麼他做什麼都心裡還有些底,不管是城內會有人暴動,還是城外會有蒙古人攻城,最起碼這些事情,都有真正的將領來做主啊。而他,隻要做好自己最為拿手的事情,替墨小寶等人解除掉後顧之憂就足矣了。

何況,他劉克師率兵什麼水平,彆人或許不知道,但他自己卻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能夠打了幾場勝仗,完全是走了狗屎運了,根本跟能力沒有任何關係好嗎!

“我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隨便轉轉,保證不跑出距離西平二十裡的距離,如何?”墨小寶看了看劉克師一臉緊張的拽著他的衣袖,像是下一刻就怕他憑空消失似的說道。

“不打誑語?”劉克師認真的問道。

“我騙你乾什麼?再說了,我若是騙你,你大可以在葉大人麵前告我不是?”墨小寶一臉嚴肅的說道。

“我……我還是不太相信你。”劉克師不放心的說著,而後看著墨小寶殷勤的給他倒酒。

“我墨小寶還想要腦袋呢,我也不想被大人扒一層皮下來,你以為我真的什麼都敢不聽啊?我當然知道西平府的重要性,就是到處轉轉,把鐘蠶、田琳想不到的地方轉一轉,萬一真的能夠碰上承禮公主,那我們可是在葉大人跟前立下大功一件啊。”墨小寶開導著道。

“這件事大人不會給你們記功勞的,何況就算是找到了承禮公主,你們也不敢說是在西平城外找到的。彆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鐘蠶、田琳的小心思,若是給你們找到了承禮公主,必然會央求承禮公主在葉大人麵前,說是在西平府碰到的。不過……算了,我認了,但你真的不能跑遠了啊。”看著墨小寶衝他豎拇指的樣子,劉克師最後無奈的說道。

一個遼國的公主,能夠得到葉青的歡喜不奇怪,畢竟葉大人向來喜歡收藏美人兒,甚至就連當年風華絕代,名震一時的信王妃,如今都成了葉大人的妻子。

所以葉青想要救遼國承禮公主,劉克師能夠理解,但令他想不到的是,墨小寶跟鐘蠶,竟然是如此的欽佩跟感恩那遼國公主,雖然他多少知道一些當年種花家軍的事情,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也正是因為劉克師心頭對於耶律月的好奇,也才使得劉克師說服了自己,願意一個人戰戰兢兢的留守在,可能會被蒙古人攻打的西平府,讓墨小寶也出城去找尋那遼國的承禮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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