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張 婦孺(1 / 1)

宋疆 青葉7 2638 字 27天前

紹熙四年十月二十日,延州前線的四萬大軍都已經換上了厚厚的棉服,但即便是這樣,站在空曠荒涼的黃土高原上,冷冽的西北風依舊是如同刀子一樣,直往衣服裡麵鑽。

前幾日還沒有如此這般寒冷,但不知為何,自昨日起便突然氣溫驟降,一時之間使得葉青所率的大軍,瞬間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連番派出騎兵巡視著近百裡的黃河沿岸,看看是否有冰凍的現象出現。

躲在軍帳裡依舊是冷的直打哆嗦,即便是更為簡易的爐子等取暖用具,都已經擺進了軍帳內,但寒風依舊是能夠見縫插針的呼嘯著鑽進軍帳內。

荒涼的大地任由西北風肆虐而過,大片的黃塵土霧遮天蔽日,使得原本就因為跟金人對峙而局勢緊張的前線,如同麵對著世界末日一般。

一頭紮進帳內的徐寒,臉頰被凍得通紅,匆匆向葉青行禮後,便一屁股坐在了簡易的爐子跟前,雙手微微貼著爐子上那冒著熱氣的陶壺,抖動著全身的肌肉,哆嗦道:“這是什麼鬼天氣,怎麼這麼惡劣!簡直是能夠凍死人!”

“事情辦的怎麼樣兒了?”葉青放下手中的筆,搓了搓雙手問道。

“上下百裡之地的渡口我都親自跑了一遍,即便是這鬼天氣,適合金人渡河的依舊還是這幾處,其餘幾處離我們較遠的渡口,末將也安排了斥候,隻要河麵稍微有冰凍的跡象,就立刻動手破開,絕不會讓河麵有任何冰層出現。”徐寒一邊給自己倒著熱水一邊說道。

“三千營的人過些時日就能夠趕過來了,有了他們在,或許河麵上就永遠不會結冰了。隻是眼下這鬼天氣……不知道今夜能不能熬的過去。”葉青長歎一聲,有些無奈的說道。

能夠建起渡口的地方就這麼幾處,而且想要建起渡口,除了河麵相對要窄、水流緩和外,對於兩岸的地勢也是頗有講究,所以適合建渡口的地方,往往都是到了冬季是容易在極端的時間內,凍出厚厚冰層的地方。

自昨日氣溫突然驟降開始,不管是王重還是謝倫,抑或是武判、徐寒,都立刻帶著手下連夜巡視著上下近百裡的黃河水麵,深怕一夜之間就會結出厚厚的冰層來。

大量的投石車從今日清晨,就已經對著河麵一通“狂轟亂炸”,昨夜裡剛剛形成的薄薄冰麵,全部都化成了粉碎。

而葉青他們這邊的舉動,甚至是還引來了對麵金人的嘲諷與謾罵。

“大人,可我們想要控製這百裡之地的河麵不結冰,憑借我們這點兒人手根本就不夠啊,而且還要防備金人的突襲,根本就沒辦法辦到。”徐寒捧著杯子有些憂心的說道。

“今日一早葉衡就去了門山、延長兩縣,而我也剛剛給慶王、劉敏行、劉敏學,包括京兆府去了信,但願能夠在短時間內組織起大量的勞力幫我們破冰吧。”葉青嘴上如此說,但心裡並不是很樂觀。

雖然他已經示意劉敏行、慶王等人,給寒冬時節閒下來的百姓開出了極為豐厚的報酬,但畢竟這裡是宋跟金國交戰的前線,所以他心裡一點兒底氣也沒有,不知道能不能招來“要錢不要命的”百姓,來幫他們破除黃河河麵上的冰層。

“希望他們快一點兒到來吧,要不然這鬼天氣再持續上幾天,咱們就得直接往後撤了。”徐寒歎著氣說道。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葉青拿起毛筆,繼續寫信,而後想了下道:“今夜你來值守,隻要冰麵上能夠站住人,立刻就用火器炸開。既然喝水都能夠被嚴寒凍住,想必這堤岸也可能會被凍得結實一些了。”

徐寒看著低頭繼續處理軍務的葉青,猶豫的張了張嘴後,最終還是點點頭,而後道:“那我現在先派人在我們身後的山坳裡試試,看看需要多少合適一些。”

“等一下。”葉青放下筆,想了下道:“我跟你一塊兒過去,我可不想大晚上睡的好好的,突然就被洪水給淹沒了。”

徐寒撓頭笑了笑,火器這個東西,如今除了三千營外,其餘者能夠熟練掌握的也隻有種花家軍了,隻不過種花家軍如今也算是半吊子水平,跟真正玩火器的三千營比起來,還是差了很多。

北風吹的營帳獵獵作響,但即便是天氣再惡劣,巡營的兵士以及堤岸處的探子、斥候等等,依然是能夠堅守陣地,絲毫不給金人可能偷襲的機會。

紹熙四年五月開始征夏,看似不過半年的時間,就拿下了宋軍計劃內拿到的城池,但若是加上站前的準備,其戰事可謂是已經進行了一年多,甚至站前的相關準備事宜,比真正的鐵馬金戈時間還要長很多。

從還未開始真正交戰,到如今在捷報頻傳至京兆府、河套三路等地,再加上濟南府辛棄疾的大勝,使得被宋廷奪回的北地,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如今麵對對金一戰,信心都是空前高漲。

原本在河套三路還在心裡打著各種小算盤的遺留官吏,在宋、金戰事進行到了十月份的時候,幾乎已經完全失去了對金人重奪河套三路的信心。

這個時候的他們,不得不開始傾向於相信,宋人能夠贏下來與金人的這一場持久戰。

無論是官場的官員,還是各路百姓,隨著嚴冬到來之際,心裡對於對金一戰變得是越發的自信跟樂觀起來,加上夏國的捷報頻傳,也從而使得河套三路、京兆府路爆發出了極大的凝聚力。

這一點兒即便是葉衡以及葉青都沒有想到,在延長、門山這兩個距離前線最近的縣境內,葉衡竟然輕而易舉的就招到了好幾千人的民夫,願意幫助宋軍破除河麵上可能出現的凍冰。

數千民夫幾乎等同於是挖空了門山、延長兩縣的青壯勞動力,這個時代不管是縣還是州,顯然人口規模都無法與後世相比擬,何況還是門山、延長這兩個與金接壤的下縣。

所以能夠招到這數千壯丁,已經完全超乎了葉衡的想象,雖然這數千人,若是撒在黃河沿岸後如同杯水車薪,但最起碼這樣的勢頭還是讓葉衡等人心神振奮。

劉敏行、劉敏學、慶王趙愷、以及京兆府的崇國公,幾乎也都是把葉青建議的宣傳差遣進行到了極致,府州縣的大小街道在短短的時間內,不單是貼滿了招攬壯丁的告示,同樣更是濃墨重彩、極具感染力跟熱血豪情的書寫著宋人對夏、金的這兩場戰爭的成果,一時之間使得京兆府、河套三路雖然處在嚴寒季節當中,但無論是百姓還是大部分的官吏,仿佛心頭都有一團熊熊烈火般,為生為宋人而感到驕傲與自豪。

葉青在後山與徐寒試著火器的如何用度,而葉衡已經安排人手,開始組織壯丁趕往黃河沿岸。

一場原本隻是有宋軍組成的抗金一戰,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通過各種輿論宣傳手段,以及豐厚的報酬,竟然是在短時間內形成了大河奔流、萬眾一心齊抗金的大好形勢。

當葉青與徐寒從後山回營地的路上,已經能夠看到在宋軍大營的後方,又是星星點點的撐起了巨大一片的帳篷,一口口大鍋也被架上了火堆,此刻正冒著濃濃的熱氣。

雖然還無飯菜的香味兒,但看著在寒冬時節的這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葉青跟徐寒不由的有些茫然,顯然連他們也沒有想到,葉衡竟然真的說服了民眾壯丁來幫他們破河麵凍冰。

寒冬從紹熙四年十月十九日開始席卷整個西北大地,冷冽的北風肆虐著整個黃河沿岸,滔滔不絕的黃河水依舊奔流不息,天氣從十九日起,就再也沒有回暖過,顯然真正的寒冬已經到來。

從二十日葉青帶著徐寒開始嘗試火器起,金人同樣也沒有再騷擾過一次宋軍,乞石烈諸神奴時常也會率著眾將,沿著黃河堤岸上上下下巡視,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黃河河麵上,能夠在一夜之間凍出厚厚的冰層。

也正是因為這個迫切的希望,才使得他這段時間,連一顆石頭都舍不得扔進黃河水裡,生怕因此而砸碎了可能凝結成冰的河麵。

二十多天的時間裡,除了嚴寒一直在持續外,便是宋軍那邊多了不少破冰的援軍,這讓一直都希望河麵凍冰的乞石烈諸神奴,眉頭更加緊鎖,心頭也更顯沉重。

宋人一連多日裡持續不斷的破冰舉動,他自然是都看在了眼裡,但他從來不相信,葉青能夠以一己之力逆天而行。

一邊想要黃河河麵結冰,一邊想要黃河河麵不被冰凍,如此矛盾的形勢下,宋軍這邊對黃河河麵顯得是那麼的肆無忌憚,而金人那邊對黃河河麵卻是謹小慎微、敬若神靈,隻能明天眼睜睜的看著宋人天天“糟蹋”著河麵,而他們隻能是站在河對麵,無能為力的迎著寒風叫罵宋人無恥、卑鄙。

隨著大量的民夫如黃河水一般湧入到了宋軍大營的後方紮營,而後日複一日的對黃河河麵進行著破冰之舉時,宋軍跟金兵再次陷入到了口水戰中。

這一次的宋軍比上一次顯然更要占優勢,除了因為呼呼而過的西北風順勢助陣外,便是宋軍軍中如今的那些民夫、壯丁,從一開始的茫然不知,再到一臉的好奇新鮮,而後到躍躍欲試的加入到了罵戰之中。

隨著民眾壯丁的加入,再加上時不時呼嘯而過的西北風,使得身處上風的宋軍占儘了地理優勢,唯一的不好處就是,後脖頸會因為寒冷的北風拍打而有些發涼而已。

但處於下風的金人,顯然在呼嘯而過的西北風麵前,就完全沒有那麼好命了,臉龐被淩厲的西北風吹打的生疼,一張嘴還不等出聲,冷風就順著口腔灌進了肚子裡,一時之間根本難以還嘴叫罵,徒惹的宋人這邊總是哄堂大笑的嘲諷著對麵狼狽至極的金人。

綿延近百裡的黃河河麵上,因為二十多天的時間裡,陸陸續續不斷趕來馳援的民夫壯丁,讓宋軍的真正兵力,既能夠按照葉衡跟民眾的保證,在大戰來臨前保護他們,也能夠監視著對岸金人的種種舉動。

河麵上偶有薄薄的冰層在夜晚形成,而後逃過夜裡巡視的宋人法眼,但隻要一到了清晨,總是會在第一時間被民夫壯丁,靠勞動智慧創造的拍杆,一杆拍碎在河麵上,濺起浪花的同時,也讓對岸的金人直心疼。

此時的黃河兩岸,宋、金所紮營的地方,儼然都已經形成了一個簡易的城池,如今兩軍的大營中,不光是有民夫,甚至還都有燒火洗衣做飯的婦女參雜在其中,特彆是後方那些民夫壯丁所處的營地,頭頂上空一直都是炊煙不斷,飯菜不斷,多了一絲生活的氣息,少了一些殺伐血腥之意。

而原本連成一片的營帳,也因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意識形態,在無聲之中慢慢的細化區分著,一批一批的民夫壯丁,開始自動的調換著居所,同時為了表明跟旁邊其他州縣百姓的區彆,一道道簡易到可憐的籬笆牆,也在這段時間被豎立了起來。

光禿禿的土地早已經被踩成了一條條七拐八彎的路徑,狹窄的地方不過於兩人並肩而行,寬闊一些的足以能夠讓車馬通過,簡易的城池,就這麼默默無聲的在民眾壯丁強大的生活能力下,開始慢慢成型,甚至還有可能會繼續擴大著範圍,從而真正的形成一個軍事重鎮。

站在高台之上,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被凍得手腳發涼,緩緩從高台上爬下來的葉青,多少有些理解葉衡的擔憂。

但如今,既然民眾壯丁,已經自發的形成了他們各自喜歡的生活圈,那麼若是再強行打亂,恐怕非但不會有好處,反而更會觸發一些預料不到的弊端。

“民眾壯丁未來之前,所有兵士隻不過是打仗、睡覺,但如今……雖然軍中還沒有發現私下裡飲酒的事情,可這些民眾當中,已然是有見利忘義的商賈出現了,昨日裡我還看到了挑貨郎出現,如此下去,恐怕會影響我們的軍心啊。”葉衡看著滿麵笑容的葉青擔憂說道。

原本隻是想要讓民眾壯丁幫他們破除黃河凍冰,雖然到現在為止,數萬民眾壯丁還是能夠聽從大軍的命令,任勞任怨的做著他們的本分差遣,可若是讓他們把生活習性也帶入到了兵營內,這顯然就違背了最初的初衷了。

一開始時,這裡還全部都是男丁,但不過十天的時間,就開始有民婦鬼鬼祟祟的出現在營帳內,幫著那些民眾壯丁洗衣做飯,不管是葉青還是葉衡,那時候心裡還挺美,這樣一來,又省下了一大部分兵力,甚至還能夠過去蹭蹭飯。

但不成想,又是十天過去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葉衡再次巡視民眾營帳時,竟然聽到了不少孩童嬉笑打鬨的聲音,這就讓葉衡感到有些錯愕跟不滿了。

“可有孩童跑向河邊玩耍?”葉青搓了搓凍僵的手問道,前兩日,白純那娘們,終於還是派人給自己送來了那件黑皮裘,如今他又像是一頭狗熊似的,在大營裡晃蕩。

“暫時還沒有,我派遣治民眾營的官吏嚴厲警告過他們了。不過我想……這樣長此以往下去,可不是個辦法,最好還是讓他們離開。終究是跟金人交戰的前沿,豈能變成這幅城鎮模樣兒?”葉衡捅了捅旁邊的徐寒以及王重,期望兩人能夠幫自己,也幫大營說句話。

“當初給民眾的報酬給定高了。”葉青不由的撇撇嘴,迎著冷風歎口氣,而後低頭繼續道:“眼下想要製止已經是不可能了。葉伯伯……你或許隻看到了婦女、孩童燒水、做飯這些讓你不太滿意的地方,但你有沒有發現,如今這些民眾、壯丁在破冰一事兒上,比最初還要有效率?而且我大軍之中也少了瑣碎之事兒?”

“不錯,眼下確實是如此,但長此以往下去,商賈、民婦的存在,難保就不會出現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商賈可以讓民眾、壯丁所得報酬在最短的時間內變成享受,有酒有肉。民婦同樣如是,大營裡連你都沒有拖家帶口,若是一些稍有姿色的民婦……。”葉衡看著葉青微微皺眉,而後歎了口氣道:“各階將領雖然都有嚴令下去,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會遵守,若是一旦有兵士跟民婦之間發生了齷齪之事,到時候動搖的便不隻是軍心了。”

“大人,葉大人說的不錯。”徐寒看了看眉頭微皺的葉青,又看了看葉衡後繼續道:“軍中多有未曾嘗過女人什麼滋味兒的兵士,如今我們與金交戰,生死雖然不放在心上,但難保有些兵士不會抱著,戰死前也要嘗嘗女人是什麼滋味兒的心理,如此一來,於軍心絕無好處。至於商賈的存在,可以嚴禁他們賣酒便是,隻是如此一來,民眾恐怕又會有微詞不滿,畢竟這大冬天的,又在黃河邊上吹冷風,不喝點兒酒很難堅持半個時辰以上的。”

“酒由我們供給,至於民婦,葉伯伯……立刻全部趕走。”葉青咬了咬嘴唇,而後下定決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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