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做到了一定份兒上,其實幾乎已經與帝王無異,特彆是那些有著自己封地的王侯宗室,雖然頭頂上懸著一把利劍,但若是在不觸犯如同天條的罪名之下,那麼整個封地幾乎完全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鎮夷郡王很想要當年他父親的風光,有更大的封地以及更多的權利,但郡王的待遇,顯然無法跟親王的待遇相媲美。
同樣,他也很羨慕如今葉青在北地的所有一切,不管任何事情,隻要知會朝廷一聲便足矣,甚至是心情不好的話,也可以完全無視朝廷的態度,自己在北地想要乾什麼就乾什麼。
所有的一切都是流於表麵,人前風光的背後,往往隱藏著的是巨大的辛酸苦辣,對於這些,野心勃勃的野心家往往不願意去麵對,即便是知曉他們也寧願忽略這些,畢竟,權利的誘惑要遠遠比背後的辛酸苦辣更讓他們心生向往。
淳熙三年十二月,劉克師從夏國回到了隴城兵營,此時的葉青,已經在隴城呆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
經劉克師一手創建到如今不過一年的隴城兵營,此時已經成了一個巨型的軍事基地,京兆府以及河套三路的兵員全部出自這裡,加上舊有的各路大軍,在葉青的主持下重新打亂重組後,從而使得京兆府四路的六路大軍,在人數上已經達到了二十萬之眾。
被劉克師委以重任的王重、謝倫二人,也確實是如同劉克師所言那般,放在隴城兵營簡直就是一件完美到無可挑剔的最佳人選。
而用葉青的話說,此二人天生便是掌兵營以及糧草、軍器的好苗子,但絕不是率兵上戰場的合適人選,甚至是一點兒都不合適。
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懦夫,用懦夫二字雖然有時偏頗,但經過短短一個多月的接觸以及考校,葉青如今已經很清楚此二人的最佳作用,便是如同後世的政工一樣,適合做政治工作,適合給來到隴城兵營的兵士洗腦,讓他們在心底裡生出堅定的忠誠之心。
但若是要讓這樣的理論強者,帶著兵去打仗,那麼則會把他們優於紙上談兵,貧於實際作戰的弱點無限放大。
總之,在葉青看來,放在隴城兵營此二人就是兩條龍,走出隴城兵營到沙場,瞬間就會變成兩條蟲,不管給他們多麼強悍的兵力,都能夠給你在最短時間內,敗得一乾二淨、連骨頭渣都不剩。
“明年開春後,就可以在積石建鎮場。至於出兵助李安全奪取皇位,下官隱晦的向他們示意過,但是看得出來,不管是李安全還是熱辣公濟都顯得很謹慎,不願意跟下官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但也沒有明確拒絕。”劉克師聽完葉青對於王重的評價後,臉上多少有些尷尬,其實他心裡也很清楚王重跟謝倫的弱點。
就如同他很清楚自己在葉青麾下,隻能是一個幕僚一樣,這一輩子都無法成為像李橫、田琳那樣的武將,更不會成為鐘蠶、墨小寶這樣的嫡係心腹,也絕不會成為虞允文、辛棄疾那般有勇有謀之人。
他的優點很明顯,同樣他的弱點也很明顯,最為直接的體現便是他一手栽培的王重、謝倫,幾乎就是他劉克師的翻版,幾乎與他劉克師一模一樣兒,理論大家、實戰小白。
“大人,如此看來,我們要是想要正大光明的率兵入夏,還不被他們懷疑,這件事情的難度可不小啊。熱辣公濟、李安全等人也不是笨人,對您可是提防的很。”劉克師看了一眼不說話的葉青,隻好繼續說道。
“帶回來的銀兩就交給謝倫吧,不管明年我們是否要入夏,戰馬、盔甲,各種兵器我們都應該備足才是,關山、隴城必然是我們的後方重地,加上明年積石大開鎮場,來往夏宋的商賈,自然便可以成為我們運送糧草等物的一部分手段。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騎兵如今已經有足足十萬人,如此一來,二十萬的大軍聚於此,若是什麼也不乾,隻是養著簡直是太浪費了。”葉青看著房間厚厚的窗紙,被外麵淩厲的北風刮的砰砰作響,雙手放在鐵爐的炭火上來回移動著。
“至於熱辣公濟、李安全對於我的提防,此事兒再正常不過。既然他們心有提防,那我們就從李純佑那邊打開缺口便是。蘇道是李安全唯一可以依賴的武將,背嵬令公關山一敗,加上喪子之痛,如今在李安全跟熱辣公濟眼裡,已經是不如從前那般重要了。所以從現在開始到明年開春之際,或者是在蒙古人出兵征遼前,我們必須想辦法,讓李純佑跟李安全的關係變得緊張起來,讓他們能夠在聞到危險的味道同時,又得時刻暗中調遣兵力防備對方,如此一來,隻要在鐵木真一旦跟遼國開戰,我們便可以給夏國兩撥勢力的緊張關係上再添一把火,到時候蘇道一人必然是疲於應對,李安全終究非是正統,人心顯然還是會站在李純佑那邊,那時候他們一旦爆發衝突,必然是要向我們求助的。”葉青微微歎口氣說道。
“大人,下官還有一件並不是十分樂觀的事情……想跟大人商議。”劉克師此時顯得有些局促,甚至是有些緊張的說道。
“說說看。”葉青不動聲色的淡淡道。
“大人,下官這一年多來,已經是極為努力了,但如今我們所謂的十萬騎兵,隻不過是一個數字而已,若是真要上戰場殺敵,恐怕……能足六七萬有戰鬥力的騎兵就已經是極限了。”劉克師之前為了討功,或者說是為了能夠得到葉青的賞識,給他一個更大的施展才華的地方,所以才會在葉青最為看重的戰馬跟騎兵的數量上,打了一個馬虎眼。
不錯,戰馬數量若是精確統計,絕對已經達到了十萬匹之多,但其中能夠上戰場的卻遠遠沒有這麼多的數量,除了一些未成年的,還有未被馴服的,或者是已經老得隻能在隴城到關山之間馱運一些物資的,剩下的還要樂觀估計,也就剩下了不到七成的真正戰馬。
如實說完後的劉克師,麵對葉青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額頭上開始漸漸滲出了一層細汗,後背同樣也是如同火烤一般黏糊糊的極其難受。
噗通一下,劉克師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葉青的麵前,惶恐道:“大人,下官深知如此欺瞞實是有罪,但大人,下官真的很想跟隨大人看到更廣袤的天空與土地,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大人……。”
對葉青的懼怕,劉克師是出自骨子裡的懼怕,即便是從最初的揚州相識到如今,葉青從來沒有對他劉克師發過怒,但在劉克師的心頭,卻一直是極為害怕葉青。
“起來說話,跪在地上難道就能解決問題了。”葉青淡淡的說道,而後在劉克師站起來後,臉上依舊帶著隨和的笑容道:“若是我不來隴城兵營,你會不會把實情告訴我?”
“會。”劉克師毫不猶豫的說道:“其實在大人差遣下官前往夏國時,下官就已經寫好了文書打算交給大人,把實話告知大人。但後來得知大人要親自來隴城兵營,下官……下官因為心裡頭極為害怕,就沒敢把此事兒抖落出來,不過還請大人放心,下官並未打算一直隱瞞下去,下官是希望借助出使夏國一事兒來將功補過,如此一來,下官以為,大人應該就不會跟下官計較了。而且下官也相信,大人一到隴城,必然會第一時間知道下官瞞報了戰馬一事兒。”
“既然如此……那你今年就彆打算過一個安逸的元日了,在開春之前,把戰馬一事兒補齊便是。”葉青微微歎口氣後說道。
“大人……。”劉克師此刻心裡是後悔不已,若是他還有辦法做到的話,那麼他就不會隱瞞不報了,正是因為當初誇下了海口,才會導致如今他無法補齊的局麵,不得不把一些“老弱病殘”都統計在內湊數。
“大人,非是下官不願意,而是如今……跟蒙古人能夠交易的戰馬數量極為有限,加上蒙古人又在暗地裡準備征遼,想要從他們手裡獲得戰馬,今年一年下官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過才購得幾千匹而已。而西邊蕃人那邊,一匹戰馬就敢於要價三十貫錢,夏人賠付給大人的賠償,下官一咬牙還是買了兩萬五千匹,但這就已經花去了七十五萬貫錢,李橫大人也要修繕關山各個要隘,如此一來,再加上征兵等其他用度,下官買一匹馬都給割肉似的那麼疼的喘不過氣來,不止是因為太貴了,而是下官也不得不顧及其他方麵,實在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劉克師對著葉青大倒苦水:“大人,或許您有所不知,下官之所以不讚同以錢買馬,更是因為,若是我們把錢給了蕃人、蒙古人,他們向來有銷鑄為兵的傳統,那麼多錢的就被他們煉成了兵器,這於我們是更為不利。”
劉克師自然也以絹帛來買過戰馬,但如此也讓一向如同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似的劉克師,心疼的倒抽涼氣,每每跟蕃人、蒙古人,甚至是夏人交易一番後,他都要心疼好幾天才能緩過勁來。
一匹絹在此地不過也才值一貫錢,所以一匹馬就得三十匹絹,絹賤馬貴,如此一來,劉克師還要籌備兵士的盔甲衣衫等等,所以看看一匹馬、再看看兵士身上的衣服,劉克師每次都會心疼的直叫喚。
“我大宋東南九路產茶遍及六十州、兩百四十二縣,尤以福建路為最。這些年來,史彌遠的手一直都在福建牢牢掌控著這一切,特彆是揚州商會最初從福建路購買、置換大量的茶葉,引起史彌遠的警惕後,想要茶馬互市就變得很困難了。不過……如今一切都正在改觀之中……。”
“真的?”劉克師瞬間瞪大了雙眼,充滿了驚喜的看著葉青問道。
葉青確認的點點頭,而後說道:“但我們如何來跟蕃人、蒙古人、夏人置換,則是一個我們必須謹慎對待的問題,若是還像從前那般,不控製茶葉的數量,那麼依然於我們不利。所以如今於你而言,倒是一個報仇雪恨的大好機會。”
劉克師依舊是雙眼放光的看著葉青,連連點頭道:“下官明白,下官吃過幾次虧後,早就想報仇了。蕃人一向最喜福建路的茶葉,我查了下,如今這兩年大部分的茶葉都來自其他路,於蕃人而言則是可有可無,所以若是有大量的福建路茶葉,下官一定能夠把馬匹的價格給他壓到最低,爭取在緩解我們用戰馬的前提下,把其價格控製在一百斤到一百五十斤,如何?”
茶馬互市早已有之,自唐時起,跟蕃人等牧族的交易中,便有了以茶換馬的先例,隻不過那時候不管是唐還是宋,在戰馬資源不是很稀缺的時候,茶葉的價格也相對會高一些,而到了宋廷南渡後,特彆是在北地未曾收複一城一地時,宋廷跟蕃人在戰馬的交易中,往往都是擔當了冤大頭的角色。
在宋最初建國時,茶馬互市時的交易還能夠保持在,一百斤茶葉便能夠換一匹良好戰馬的價格,而到了南渡以後,宋廷就徹底變成了冤大頭,太上皇在位時的幾次北伐,因為對戰馬的需求急劇增大,從而也使得蕃人、夏人坐地起價,使得一匹戰馬的價格,在最高的時候竟已漲到了千斤茶葉才能夠換的一匹戰馬。
而今大部分北地被收複,特彆是河套三路被收複,即便是隻不過才一年的時間,但同樣有著小部分草原被握在手裡後,使得京兆府或者是葉青,在跟蕃人打交道時,已經能夠從容的討價還價了。
所以劉克師想要把價格壓低到一百斤到一百五十斤之間,其實也已經算是難為他了,畢竟,誰都很清楚,價格漲上去的時候總是一不留神,而想要稀缺的資源降價時,則是比登天還要難上幾分。
何況蕃人向來貪婪,對於戰馬他們雖然有很多,但有時候在跟人傻錢多的宋廷交易時,往往會抱著寧缺毋濫的心態,從而使得根本沒有什麼籌碼的宋廷,隻能是乖乖的按照人家定好的價格來交易。
所以如今,在臨安賈偉、錢氏以及揚州商會,終於能夠在福建商會的嚴防死守下,覓得更多的商機跟茶葉後,於葉青而言,通過茶葉來跟蕃人交換戰馬,既能夠讓他保證北地的民生處於最低的溫飽標準上,也能夠通過茶馬互市的交易辦法,跟蕃人建立起良好的關係,從而使得一旦他們要侵夏時,不至於使得蕃人提防他們。
關山一役葉青用命從夏人那邊換來的賠償金,在這一年的時間裡,已經發揮了極大的作用,雖然葉青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見到當初談判時的金山銀山,那些巨額的財富就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或者就像是夏人從來不曾賠付過一般。
但如今細細品味,看看關山的六道關隘,再看看隴城兵營的規模、再看看軍器司裡那些明亮鋒利的兵器,那些在河套三路的草原上生育小馬的成群種馬,還有那京兆府周遭安置的災民的一臉滿足,以及京兆府於去年才開始動工擴建的一些根基等等,就足以知道,夏人、金人在關山一役賠付給葉青的錢,如今到底在這一年內,起到了何等重要的作用。
搶殺掠奪、戰爭殖民往往是來錢最快、最直接的辦法,這個方法任何時候用起來都是那麼的無往不利。
不管是這個時候的強權,還是後來的海權時代,都像世人證明了一點兒,想要快速的致富,沒有比采用戰爭來掠奪資源更快捷的辦法了。
歐洲人的殖民主義,迫害了多少人的家園,即便是到了如今,歐洲卻依然是人們為之向往的地方,一個個的博物館裡頭,陳列著的一件件來自異國他鄉的精美絕倫的曆史文物,依舊是赤裸裸的在炫耀著他們的野蠻強權時代,同樣,掠奪而來的財富,依然是為他們如今的國度發揮著富強的餘熱。
所以葉青在還沒有攻夏之前,就已經開始在心底裡不由自主的滋生著,蒙古人的強大,彆禍害自己人,最好是一路往西彆停步,千萬彆有絲毫憐憫心的一路殺下去,用東方的鐵蹄無情的碾壓下去。
至於東方的疆域,葉青寧願在這個時候,若是能夠侵夏成功後,寧願關起東西方往來的大門,而後目光東移或者南移,緩緩地注視向海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