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送葉青走出孤山,關禮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重華宮內,而此時趙昚依舊還坐在剛才所在的位置,仿佛一直都沒有動過一般。
“回太上皇,奴婢打聽清楚了,葉青打算在燕家彆院住上一日,明日再回臨安。”關禮站在不遠處,恭敬的對趙昚說道。
“那你們準備好了嗎?”趙昚放下茶杯,雙眼抬起,仿佛帶著一股殺意。
“回太上皇,奴婢已經準備好了,共計七十四人。”關禮語氣平靜道。
“莫要再讓朕失望了。”趙昚說完後,才緩緩起身向後方走去。
夕陽下的西湖顯得頗為寧靜,微風掠過湖麵泛起層層漣漪,湖麵上的畫舫樓船依舊是穿梭不停,時不時的能夠聽到絲竹之聲從湖麵飄向岸邊。
隨著葉青回到燕家彆院,天色也漸漸的暗淡了下來,彆院裡也適時的點亮燈籠,吃過晚飯後的葉青,並沒有再去夜遊西湖,而是與芳菲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閒天。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風馳電掣一般,快速的衝進了大理寺內,隨後孟珙、畢再遇神色頗為凝重,望著外麵的夜色無聲的歎口氣,而後望著彼此默默點點頭。
趙汝愚仿佛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一般,今日整個人也顯得極為平和,不大的房間被他收拾的整整齊齊,就連這幾日看的那幾本書,也都被他重新擺放整齊。
拿起桌麵上正中央的一封信,不過幾日的時間,葉青已經把自己的家人安排妥當,而這封信,便是葉青差人送過來的。
再次從頭到尾的細細看了一遍,就像是再與自己的家人告彆一般,趙汝愚的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從容與微笑,給人一種雲淡風輕的感覺。
隨著敲門聲響起,趙汝愚回頭,房門打開,門口站著並不是這幾日經常碰到的孟珙、畢再遇,反而是葉青身邊的一個屬下,以及幾個麵色陰沉的兵士。
“賈將軍?”趙汝愚微微有些意外道:“怎麼,由你來送我上路嗎?”
賈涉默默點點頭,而後身後的兵士,便把一小壺酒遞到了賈涉的手上。
賈涉對於趙汝愚並無什麼好感,加上如今已經知曉,關山一役乃是趙汝愚所為後,如今的賈涉,甚至比鐘晴都要恨不得讓趙汝愚立刻去死。
“這封信親自交給葉大人,如何?”趙汝愚伸手接過賈涉遞過來的酒壺,而後把袖袋裡剛剛寫好的信交給了賈涉道。
“末將一定親手交給葉大人。”賈涉麵無表情的說道。
趙汝愚看了看手裡的酒壺,又看了看走到門口,慢慢掩上門的賈涉,而後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但願吧。”
賈涉一直站在門外,他並不著急進去看趙汝愚到底死沒死,總之,半個時辰內,不管趙汝愚有沒有喝掉那毒酒,自己都必須得看見一個徹底死去的趙汝愚才行。
隨著嘉會門上方那原油渾天儀象再次響起渾厚的鼓聲,坐在慈元殿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皇後李鳳娘,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咯噔了一下。
神色有些迷茫的看了看腳步聲響起的方向,隻見竹葉兒迎著她問詢的目光走了過來,道:“皇後,左蛟剛剛來稟奏,大理寺傳來消息,沂國公已死。”
“葉青人在哪裡?”李鳳娘的第一反應便是問葉青此刻的下落。
“回皇後,葉大人還在西湖,今日並未回臨安城。”竹葉兒恭敬的說道。
“完了,這個佞臣怕是要失策了。”李鳳娘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神色之間帶著隱憂,喃喃道:“他難道不知道嗎?這麼早就處死趙汝愚,他自己要擔很大的風險嗎?竟然還敢在西湖……傳左雨,立刻秘密帶人前往西湖燕家彆院,看看可有什麼動靜,還有,若是見到葉青,無論如何,都一定要保護他到杏園,立刻就去。”?李鳳娘的目光閃爍不定,神色顯得有些緊張,看著竹葉兒剛剛離去,而後還不等她從自己的揣摩中回過神來,剛剛出去的竹葉兒則是去而複返,而此刻,身後還多了一個左雨。
“什麼事兒?”李鳳娘蹙眉,一股不好的預感瞬間在心底升起。
“回皇後,據說今日午後,聖上所在的福寧殿內丟了些東西,怕是宮內的太監、宮女所為,所以聖上便先是讓殿前司的人封鎖了皇宮,而後在入夜後,嘉會門外、東華門外,已經被韓侂胄所領的大軍封鎖城門口,說是聖上的旨意,要嚴查偷盜宮內寶物的竊賊。”左雨在竹葉兒側身後,行禮向李鳳娘說道。
“多少人?”李鳳娘瞬間眉宇之間多了一絲怒氣,鬼才會相信,宮裡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丟了東西。
“人數不多,但嘉會門處乃是韓侂胄親自坐鎮,而東華門處,則是左相韓誠親自坐鎮。”左雨看著神色由緊張,而後變得有些頹然的李鳳娘說道。
“晚了一步。”李鳳娘跌坐回椅子上,蹙眉喃喃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裡應外合啊。”
“皇後,若是有所差遣,末將就是硬闖也要……。”左雨還沒有明白李鳳娘為何會變得如此緊張,畢竟,剛剛一見到走出宮殿的竹葉兒,還來不及說話,他就跟著一同進來稟奏宮外的情況了。
所以此刻他還不知道,李鳳娘是在擔憂在西湖的葉青的安全,是在擔憂,葉青怕是上了太上皇跟韓誠的當了,而趙汝愚則就是引他葉青上鉤的誘餌,可謂是……用趙汝愚的性命來換他葉青的性命,宗室換重臣,於太上皇跟韓誠來說,可謂也算是值了。
“不必了,看他的造化吧,看他是否還有足夠多的好運氣吧。”李鳳娘打斷左雨的話,搖著頭喃喃說道:“左雨、左蛟,本宮命你們從現在起,任何人不得進入皇宮,擅闖者就地處決。”
左雨回應的聲音被思緒混亂的李鳳娘自動略過,她現在又需要好好考慮一下,若是一旦葉青在西湖出了事兒,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跟韓誠還有沒有再次聯手的可能,若是不能的話,自己要不要給史彌遠那邊放些風聲。
她沒有想到,葉青會這麼快就要處死趙汝愚,本以為,葉青就算是想要處死趙汝愚,也會從孤山回來後再動手,但如今,葉青人還在西湖,這邊大理寺就已經動手了,這顯然足以說明,葉青怕是等不及了,或者是……跟太上皇徹底鬨翻了嗎?所以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可他難道看不出來嗎?這明顯就是一個設置好的圈套,就等著他處死趙汝愚後,再以他葉青來替罪嗎?
“為了給鐘晴這個女人報仇,難道你葉青就真的可以做到什麼都不管不顧嗎?梟雄!本宮看來,簡直就是個笑話罷了!”李鳳娘嘴角泛著一抹冷笑,多多少少的還帶著一絲絲的嫉妒。
而此時的西湖燕家彆院內,書房內依然是隻有芳菲跟葉青二人,葉青在看書,芳菲拄著下巴在看人,兩人默默無聲的坐在書房裡,氣氛雖然有些沉悶,但多少卻還是有些溫馨。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葉青放下手裡的書,看著芳菲笑問道。
芳菲小臉一紅,調皮的吐了下舌頭,道:“因為老爺是個好人。”
“因為幫鐘晴報仇嗎?”葉青笑問道。
蠟燭下,明眸皓齒的芳菲依舊拄著下巴,而後眨動著眼睛衝葉青使勁的點頭,道:“老爺明知道幫夫人報仇,會得罪朝堂之上的很多人,而且還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但老爺還是做了,芳菲很敬佩老爺。”
芳菲一句一個老爺,讓靠著椅背的葉青,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斑白的雙鬢,苦笑著道:“說了你多少回了,不用喊我老爺的,這樣喊下去,會把我喊老的。”
芳菲調皮的搖搖頭,而後起身,道:“老爺累了吧?我幫您按摩按摩?”
說完後也不等葉青同意,便走到葉青身後,溫柔的把雙手搭在葉青的兩側太陽穴旁,而後微微向後用力,葉青的後腦勺,便枕在了芳菲那彈性十足的胸口處。
“白頭發還很多吧?”葉青享受的閉著雙眼問道。
“但是老爺一點兒也不老,還很年輕呢。”芳菲低頭,吐氣如蘭道。
葉青笑了笑,便任由芳菲幫自己溫柔的按摩著太陽穴。
棱角分明的臉頰,難得的能夠完全放置在芳菲的視線下,打量著堅毅的嘴唇、挺直的鼻梁,還有那長長的睫毛,芳菲的一雙手此時則是顯得越發的溫柔。
而就在書房內的氣氛由溫柔漸漸向春意盎然轉換時,窗外卻是響起了箭矢之類的破空聲,甚至還隱隱有悶哼聲,從那沒有關嚴實的窗縫外傳了進來。
“什麼聲音?”芳菲好奇的問道。
“不必理會。”葉青依舊閉著眼睛,臉上帶著隨和的笑容對芳菲說道。
“我去看看……。”芳菲的雙手離開葉青的太陽穴,好奇的轉身就向身後的窗邊行去。
“危險,彆靠近。”葉青猛然一驚,急忙睜開眼睛從椅子上起身,而此時的芳菲,已經一隻手搭在了窗戶上。
隨著芳菲的剛剛打開半扇窗戶,立刻就感覺肩膀被人從身後用力一扯,而後眼前發出了啪的一聲,一根箭矢釘在了窗欞處,箭尾正顫抖著嗡嗡作響。
被葉青拉進懷裡的芳菲小臉刷白,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那還在顫抖的箭尾,而幾乎是同時,葉青抱著她再次向著側麵移去,耳邊又是在芳菲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時,響起了連續不斷的破空聲。
抱著懷裡柔若無骨的芳菲,緊緊靠著牆壁,而那剛才他們兩人站立的窗戶處,兩扇窗戶此時都已經被打開,其中一扇是被芳菲打開的,而另外一扇顯得破爛的窗戶,卻是被又急又狠的箭矢所擊開。
破爛的半扇窗戶隨著箭矢的射擊,變得越發的不堪,幾乎是眨眼間,芳菲砰砰直跳,仿佛快要跳出胸口的心還沒有來得及平複,那破爛的半扇窗戶便發出吱呀一聲,而後摔在了腳下的地板上。
“老爺……。”芳菲有些驚恐的看著神色平靜的葉青。
“沒事兒,不害怕,很快就會過去了。”葉青雙手捧著芳菲那雪白的臉頰,溫柔的說道。
“是……是什麼人?”芳菲腦海裡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竟然還有人敢刺殺如今位高權重的葉青。
“一些西湖遊蕩的賊寇罷了,怕是惦記上咱們家宅子裡的好東西了。”葉青一直把芳菲摟在懷裡,而芳菲那摟著他腰的手,此刻還因為剛才的突變在顫抖著。
葉青甚至有些懷疑,若是自己此刻放開芳菲,這丫頭會不會直接雙腿一軟,而後一屁股就坐在地麵上。
“可……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芳菲轉動著明亮又有些緊張的眼睛,不過比起剛才的驚魂一刻來,此時的她,已經漸漸在葉青的懷抱內平複了下來。
雖然腦子裡還因為剛才的突發情況,有些沒有回過神來,但小臉蛋兒在葉青雙手的溫柔嗬護下,漸漸恢複了些許的血色。
“不必擔心,鐘蠶會解決掉的。”葉青低頭,在那誘人而又還有些冰涼的唇上親了下說道。
用腳勾過椅子,而後便挨著牆壁坐下,芳菲便被他放在了大腿上,而後繼續抱在懷裡。
“老爺,會不會是因為……。”芳菲驚魂未定的眼神突然看著葉青問道,對於他們之間如此曖昧的姿勢,如今的芳菲早就習以為常了,隻是平日裡,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鐘晴坐在這個男人的懷裡罷了。
“彆瞎想,沒有關係的。”葉青笑著捏了捏芳菲的鼻子道。
關禮在他進入孤山時,就曾經小聲的提醒過他要小心,而他之所以不回臨安,而是選擇逗留在了燕家彆院,就是想要看看,當今太上皇,會不會像當年的趙構一樣,也會對自己痛下殺手。
而如今,他也有有些理解,為何皇太後謝氏,要把鐘晴留在宮內,而不是讓其跟隨著自己一同回臨安了,看來,這件事情皇太後心裡也是心知肚明,隻是……鐘晴也被蒙在了鼓裡罷了。
箭矢已經在窗戶處停歇,而此時的院內,則是響起了越發急促的腳步聲,以及悶哼聲,甚至是其中還夾著一些刀槍相撞的叮當聲,在深夜裡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脆一些。
樓下窗戶被破的聲音響起,坐在葉青腿上的芳菲整個人不由自主的跟著一驚,而後便是感覺葉青輕輕拍了下她的臉頰,示意她站起身來。
書房裡的蠟燭被起身的葉青隨手拿起椅墊撲滅,而後一手摟著芳菲的腰肢,另外一隻手順手抽出掛在牆上的雁翎刀。
“不要害怕,緊緊的跟著我就好……。”葉青推開書房的門的刹那,對芳菲說道。
而不等他對芳菲說完,就在開門的霎那間,外麵的燭火下,一個黑衣蒙麵人則是已經衝到了眼前,芳菲驚嚇的張大了嘴巴,但不等她驚嚇的叫出聲,那單獨跑上來的黑衣人,顯然也沒有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正主。
隻是不等他把手放到腰間,就感覺自己整個人在眼前出現一片亮光後,便突然間飛了起來,那被葉青摟在懷裡的女人,更是驚嚇的睜大了眼睛,仰頭望著自己……的頭顱。
“害怕的話把眼睛閉上。”葉青一刀揮出,並沒有立刻收刀,而是把胳膊攔在了芳菲的眼前,幫著芳菲遮擋住了不少飛濺的鮮血。
樓梯口再次響起腳步聲,芳菲整個人的心都已經緊緊揪在了一起,原本以為又會是一個黑衣人出現在眼前,但等芳菲看到人影時,卻是兩個並未蒙麵的陌生人。
“大人……。”
“這裡沒事兒,外麵還有多少人?”葉青手裡雁翎刀,指了指腳下的屍體問道。
“回大人,大概有百十來人吧,具體數目還不太清楚,不過這裡已經不會再有漏網之魚了。鐘將軍特意讓末將……。”
“下去一人,告訴鐘蠶,不必報官,更不必驚動其他人,所有的屍體都挪到院子裡來。”葉青再次指了指腳下的屍體,而後對對麵的種花家軍兵士說道。
燕家彆院內此時正發生著刺殺葉青的事情,而當初最早到達臨安的那兩千種花家軍兵士,此時在賈涉的率領下,正朝著嘉會門的方向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