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的行軍速度之快、摧城拔寨之疾,完全出乎了熱辣公濟的預料,他當然想不到,固關、大震關、安戎關加起來的兩萬五千人,竟然都沒能夠攔下主動進攻的葉青,也更不會想到,兩萬五千人,在一天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具具的屍體。
同樣,虞允文也絕不會想到,葉青會如此輕鬆的連過三關,不過是整整一天的時間,就殲滅了夏國兩萬五千人,而且依然還要馬不停蹄的繼續東進。
對於虞允文來說,如今已經不是考慮他個人利益問題的時候了,隨著朝廷派來的官員,有意無意間再次向他暗示,隻要他出兵助朝廷攔下葉青,讓其永遠不得回臨安,那麼朝廷願意許你一世榮華富貴、權利功名的時候,虞允文在那一刻起,就徹底對朝廷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他原本還對朝廷抱著一絲的希望,希望朝廷派遣而來的官員,會站在他麵前大義凜然的說著:“不管你虞允文用什麼手段,戰死多少人,也不管金人派了多少兵、夏人布了幾道關卡,我隻要葉青能夠活著回來”的話語。
但讓他失望的是,站在他麵前的同僚,卻是猥瑣的希望葉青能夠步當年嶽元帥的後塵,而不是希望這個抗擊金人的功臣、收複北地的良將能夠平安歸來。
虞允文仰天長歎良久,他一直都對朝廷抱著滿滿的期望,但朝廷這一次是徹底的粉碎了他的所有希望,也讓心中充滿惆悵的虞允文,在猶豫不決中,不得不下定決心,不論如何,都要助葉青回到京兆府路。
他當然知道自己若是一旦決定出兵攻夏人手裡的關山意味著什麼,他也很清楚,一旦京兆府路不聽朝廷差遣,執意攻關後,自己跟京兆府路的所有官員、百姓,就將會成為宋廷眼裡的判臣。
李橫、武判、老劉頭、趙乞兒、潑李三、曆仲方、田琳,都是對葉青忠心不二之人,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眼裡隻有葉青,而無朝廷,所以才讓朝廷忌憚葉青。
但虞允文卻是知道,在此之前,這些人心裡跟自己一樣,一直都認為自己是葉青的下屬,但同樣也是宋廷的臣子,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宋廷不被金人襲擾,都是為了能夠光複大宋朝的輝煌。
“來人。”虞允文惆悵的歎口氣,看著走進來的兩個手下,又看了看旁邊,正一臉期望的看著知道的趙延邊,道:“帶趙大人下去休息,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趙大人見任何人,也不得任何人見趙大人。”
“虞安撫使……。”被朝廷派來的吏部侍郎趙延邊,神色一愣:“安撫使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您……您敢違抗聖命不成?”
“是否違抗聖命,不是你趙大人說了算,也不是我虞允文說了算。”虞允文笑了下,而後道:“等葉大人從夏國回來後,自會跟朝廷解釋清楚的,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誤會罷了。趙大人就安心在這裡歇息吧,等葉大人回來後,我回第一時間讓你見到葉大人的,有什麼事兒……你大可以跟他說,我虞允文官小人微,這麼大的事情可不敢一個人做主。”
說完後便不再給趙延邊說話的機會,擺擺手示意手下把趙延邊拉下去看管起來。
重重的歎口氣,終於做了最後的決定後,虞允文發現,此時此刻的自己,也並沒有像在做決定前那般,會覺得有判宋的罪惡感,反而現在感覺整個人一下子都輕鬆了下來,無牽無掛、無憂無慮的無比輕鬆。
臉上掛著笑意的虞允文,邁著輕盈而又堅定的步伐,來到李橫等人所聚的議事廳,看著眾人正圍在沙盤前靜靜的望著自己,虞允文笑了下,有些不太習慣的搓了搓雙手後,道:“有件事兒我得跟各位先聲明一下,利害關係呢,我也得先跟大家說清楚……。”
“虞大人不妨直說便是。”武判一手離開沙盤的邊緣,皺眉沉聲說道。
“好。”虞允文依舊表情輕鬆:“朝廷派來的吏部侍郎趙延邊,這個人大家也都見過了,我已經把他關押起來了,打算等葉大人回來後,再讓他跟葉大人親自交涉。”
“大家彆急,先聽我把話說完。”虞允文看著李橫等人,一個個瞬間露出驚訝、興奮的表情,急忙伸手製止後繼續道:“大家都很清楚,葉大人如今還在夏國,他一個人回來呢怕是會困難一點兒,所以我們得去接他。但我虞允文得把醜話說在前麵,一旦各位打算去接葉大人,那麼就必須清楚,在宋廷眼裡我們可就是……判臣賊子了,這樣的罪名在座的各位包括我虞允文,顯然都擔待不起,雖然我們知道我們是冤枉的。所以出兵後宋廷如何界定我們是忠臣還是判臣,這件事兒就必須交給葉大人來跟朝廷交涉了。各位可明白虞某的意思?”
大宋朝廷在虞允文嘴裡變成了宋廷,在座的幾位自然能夠聽得出來,這一刻開始,虞允文的立場已經極為鮮明了,當然,他們也都能夠聽得出來,也意識到接下來攻夏的重要性。
“虞大人放心吧,李橫就算是死,也會讓葉大人安全無虞的回到京兆府路,而後在宋廷跟前為我們討一個公道回來。”李橫第一個說道。
“虞大人的意思是,葉青活著,我們就有很大的可能不必背著判臣的帽子,但若是葉青死了,我們就也等著被人家夾擊而亡吧。茲事體大,所以大家夥都清楚了吧,誰死都行,唯獨葉青他不能死,他死了,我們就全完了。”老劉頭淡淡的說道。
原本整個還算是肅穆的官員之間的商討,隨著對於葉青生死的討論,以及朝廷如何處置他們的討論,整個議事大廳的畫風,不知不覺的在虞允文眼裡,變的卻是有種像是土匪流寇議事的感覺。
但就是在這種如同土匪流寇的議事中,他們還是當機立斷的決定,今日便開始整備大軍,明日一早出發直指關山隴城。
虞允文的時間拿捏,在理論上完全是正確的最佳時機,而且他根據葉青的行事方式,對著關山六道苦苦思索了一夜後,始終覺得,明日一早出發,在自己到達隴城前,完全可以跟關隴道上的葉青形成,對關隴道的東西夾擊。
如此一旦葉青衝破前方的重重阻礙,在到達馬鹿關之前,自己也就可以正好契合著他的時間,同時到達馬鹿關,從而給予馬鹿關前後都施加壓力。
隻要自己這邊在發起對馬鹿的攻勢不減,那麼裡麵的葉青,必然也就會壓力相對小一些,而且即便是身後有追兵,虞允文一直相信,即便是處於人數弱勢的葉青,也足以能夠撐的住一兩個,最多三個時辰夏人的窮追猛打。
知人善用,虞允文身為這一次的統帥,把救葉青的差遣給了自己、老劉頭、李橫、潑李三、武判以及趙乞兒共計六個人來攻馬鹿關,畢竟,他心裡很清楚,論起救葉青的迫切來,恐怕沒有人能夠比得上,這些在葉青還任禁軍都頭時,就一直跟隨在身旁的手下了。
田琳、曆仲方是葉青任淮南東路安撫使後提拔的兩個心腹,收複北地五路時,兩人同樣是展現出了驚人的才華,但這一次,同樣,也被虞允文委以重任,他們率領著人數更多的大軍,將再一次跟金人,夏人交戰,而最終的目的是,拿下整個秦家源道。
讓田琳跟曆仲方二人率大軍拿下秦家源道,也就意味著,虞允文這一邊也有著同樣的目的,那就是按照葉青那貪得無厭、睚眥必報:人敬他一尺、他敢還一丈的德行,必然是要爭取拿下整個關山的。
所以虞允文很清楚,這一次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京兆府路的兩路大軍,都要拿下整個關山,從而在軍事上扼住夏人進出的咽喉,而非是一直讓夏人掐住他們東西自由進出的脖子!
理想永遠都是完美的,但現實往往都是殘酷的,現實啪啪啪的打著熱辣公濟的老臉,同樣也在啪啪啪的打著葉青,以及虞允文的臉。
虞允文幾乎猜測對了所有的一切,特彆是對照著葉青的性格作出反應,特彆是收複北地五路時,兩人雖各自為戰,但依然是培養出了令旁人瞠目結舌的默契,都讓虞允文相信,即便是他跟葉青之間遠隔好幾百裡山地,但他相信,葉青心裡必然就是如同自己猜測的一樣,必定也是這麼打算的。
率軍馳援葉青,而後順勢拿下整個關山,經此一戰,奪回軍事戰略上的地形優勢,從而形成對夏國的整體優勢,讓其不得不仰人葉青鼻息來存活。
葉青的一番話,讓墨小寶、鐘蠶以及賈涉聽的是目瞪口呆,原本以為隻是一個簡單的浴血廝殺、一路東逃,而後隻要能夠回到京兆府路,就算是大勝的逃亡戰,想不到在這一刻,竟然被葉青定義為了侵略戰!
“大人……您……您之前可沒有這麼說啊……。”墨小寶看著葉青那滿是汙垢的手,在地上比比畫畫後結巴道。
葉青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下,隨和道:“我們一直都處於劣勢,軍心士氣本就不會太高,隻是因為你們是種花家軍,所以我們才能走到今日。可你想過沒有,若是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們,你們會信嗎?”
葉青看著墨小寶、鐘蠶,包括賈涉在內的三人一起搖頭道:“不信,簡直是癡心妄想。”
“對啊,連你們都不會相信,又如何指望麾下的將士相信這不是天方夜譚、異想天開?所以若是我從一開始就說出來,不單不能提高、穩定我們的軍心士氣,反而會使得我們的軍心散亂、士氣低落。甚至很有可能,會牽累我們連如今的形勢都達不到。為將者眼光要長遠,謀略要放的很高,但你不能指望手下的將士,跟你一樣能夠看的如此長遠。種花家軍最初隻想死戰一場,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算是賺了,我們置之死地之下,不用去想太多,隻要沒有任何顧慮的抱著必死之心殺敵就足夠了。”
看著眼前三個滿臉血汙的“純潔小白”,葉青微微歎口氣,接著道:“但如今不一樣了,接下來迎接我們的將會是一場真正的鏖戰,會死很多人、甚至全軍覆沒的一場慘烈之戰。熱辣公濟也會很快出現在我們的背後,我們的前方又是老爺嶺以及屯有重兵的馬鹿關,而我們種花家軍的將士們,到如今已經屠殺了夏人近兩萬五千人,這種結果對於種花家軍的所有將士來說,此時已經是完全賺足了,就算是死也值了。所以身為統帥,我需要讓種花家軍的將士們知道,在我們屠殺了夏人近兩萬五千人後,戰事在最壞的情況下,也會迎來轉機。何況我們的軍心士氣,隨著屠殺了夏人那麼多人後,如今正是最為高漲的時候,這個時候我們隻有賦予他們另外一個目標才行,如此當我們麵臨前後夾擊的生死困境時,才會有士氣繼續戰鬥下去,而不是麵對看似無望的戰事,選擇滿足的此刻就是死也值了的心理。”
墨下寶跟鐘蠶以及賈涉,默默的點點頭,其實他們心裡也很清楚,大震關墨小寶設下的攔阻工事,很難對夏人造成多大的威脅,就算是能夠阻礙夏人大軍繼續前進,也不過是頂多拖延小半天的時間而已。
前方的馬鹿關,他們若是還想像之前那般如法炮製已經是完全不可能了,隨著翻過了付汗坪,進入老爺嶺的範圍後,明顯能夠感覺到,夏人的斥候一直在遠處遊走,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即便是墨小寶、鐘蠶,都知道他們現在已經完全是處於絕境之中了。
上天無門、下地無路的情況下,加上剩餘的四千將士,如今已經開始滿足豪爽的放聲吼著:“老子死也值了”的言語,墨小寶等人也真不敢想象,一旦身後出現了大批的夏人兵士後,種花家軍將士們的軍心,會不會在無欲無求之下,變的為了痛快的去死而死戰。
葉青選擇在這個時候說出自己的計劃,除了希望借此來壓一壓在屠殺了夏人兩萬五千人,傷亡近一千人後種花家軍那高昂、但又脆弱的士氣外,便是希望借此機會,能夠讓種花家軍的士氣變的沉穩下來,質變成一股無堅不摧、戰意堅毅的真正的鐵血大軍。
他也相信,此刻在馬鹿關、隴城那邊的京兆府路的虞允文,必然不會坐視不管,所以他同樣也在預判著,虞允文會在何時到達隴城,又會花費多少時間攻下隴城,而後直抵馬鹿關關下給夏人施加壓力,攻奪馬鹿關。
於是,不管是他還是虞允文,都忘了戰場之上的形勢永遠都是千變萬化,是會讓人措手不及的。
就在他還在老爺嶺附近做最後一次休整的時候,虞允文才決定,要於第二日出兵前往隴城。
所以這就是現實,在狠狠的打著熱辣公濟那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的臉時,也讓葉青跟虞允文對彼此“精準”的預判,足足相差了一整天的時間。
也就代表著,葉青將要率領隻剩下四千來人的種花家軍,跟馬鹿關的夏人交戰整整一天的時間後,才有可能等來馬鹿關那邊的虞允文援軍。
甚至是還有可能,當葉青在與馬鹿關的夏人交戰時,身後就會突然出現熱辣公濟所率的氣勢洶洶的夏人複仇大軍,也有可能,在秦家源道上的金人,會從長寧驛趕過來,從側翼來給予葉青致命一擊。
總之,相差整整一天的時間,讓葉青把先前所有搶過來的主動,再次拱手讓人。
但好在,隻要虞允文趕到的時候,麵臨的就將是一個,被葉青與種花家軍所吸引後,兵力極為空虛的馬鹿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