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師淳難得一次帶著自己的兩個寶貝女兒來到後花園處,雖然此刻已經是冬季,姹紫嫣紅的季節早已經不再,但一些能夠適應低溫的花朵,還是給稍顯蕭瑟的花園,增添了幾分俏麗。
太湖石構成的假山石園向來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如同他如今對於水泥的癡迷一樣,竟是稀裡糊塗的聽了葉青的建議,在後花園裡建造了碩大的水泥池子,而此刻看著那灰色的水泥砌成的水池,趙師淳竟然還是頗為有成就感。
一路上嘰嘰喳喳的兩個寶貝女兒,剛剛停下了對昨夜裡葉孤城、葉無缺回到家裡是否會挨揍的猜測後,就如同出現了幻聽似的,聽到不遠處傳來了葉孤城跟葉無缺的聲音。
趙師淳不由得一陣頭皮發緊,本以為是幻聽的聲音是那麼的真實,讓他不得不循聲望去,隻見葉青神色從容,四下打量著自己的花園,跟著他的兩個小公子往這邊走了過來。
四目相對俱是一愣,趙師淳的雙眼冒火,葉青的雙眼微笑:“哈,好巧啊,竟然在這裡又相遇了。”
“這是我的府邸,談得上巧遇嗎?”趙師淳冷冷的說道,旁邊自己的兩個寶貝女兒,此時卻是興高采烈的向著葉家的兩個小公子,熱情的招著小手。
這樣的景象,自然是讓葉青看的是眉開眼笑,趙師淳看的滿腹怒火,瞬間有股女大不中留的無奈。
葉青顯然是早有準備,走到趙師淳父女跟前時,立刻從懷裡掏出了兩串明晃晃的珍珠項鏈,在晨光下顯得是熠熠生輝:“葉叔叔一直都覺得,隻有你們兩個小家夥才配得上這兩串上好的珍珠項鏈。你們知道嗎?這可是孤城、無缺的母親打算以後留給她們兒媳婦兒的,今日被葉叔叔偷了出來,就是想要送給你們兩個漂亮的小丫頭……。”
趙師淳冷冷的看著葉青那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醜惡嘴臉,連聲咳嗽著試圖阻止葉青收買他的兩個寶貝女兒,但他的兩個寶貝女兒,卻好像很喜歡葉青似的,竟然是一同使勁的點著頭,表明著她們很喜歡葉青手裡那閃閃發亮的項鏈。
看著葉青給兩個丫頭把項鏈掛在脖子上,而後隨著信安郡夫人出現,把四個小家夥帶走後,水泥池子旁就剩下了葉青跟趙師淳。
“你以為憑借兩串破……。”趙師淳終於可以不用當著自己寶貝女兒的麵,肆意的數落葉青了。
“彆那麼說,你要是那麼說,玲兒跟盼兒會不覺得珍惜的,雖說窮養兒富養女,但好歹那兩串項鏈,也算是我這個當叔叔的一番心意不是?”葉青搶話說道。
趙師淳不說話的哼了一聲:“明日趕緊把那破洞給我堵上,我告訴你葉青,從今日開始,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再隨意把牆破開一個洞……。”
“行,沒問題,一會兒我回去後,就讓許慶從那裡開個門……。”葉青淡淡的說道。
“葉青你……你這是蹬鼻子上臉!”對於葉青的惡意曲解,趙師淳鼻子差點兒氣歪了。
“哎呀,你也彆往心裡去了,你若是真不想讓他們培養感情,你早就用水泥把那洞封死了,何至於到了現在才想起來,對不對?”葉青打量著那極為難看的水泥池子,回頭對冷著臉的趙師淳說道。
“那也得看你的兩個兒子有沒有那個本事兒才行。”趙師淳顯然是默認了葉青剛才所言,不過態度依然還是顯得不冷不熱:“我趙師淳的女兒,雖然不希望能夠嫁給人中龍鳳,但若是紈絝子弟的話,我趙師淳就是死也不會同意的。”
“他們還小,有的是時間,誰知道他們以後想要做什麼啊,說不準……等他們長大了一些,懂事兒了,知道人心險惡、朝堂凶險後,會選擇彆的路走呢。總之呢,他們的路他們自己選,我也絕不會乾涉,隻會支持。”葉青在水泥台子上直接一屁股坐下說道。
趙師淳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人常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難道你想要他們成為整日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
“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也可以理解為: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當然,也可以認為,君之品行跟家風,不過是幾代人而已,再往後……那就是另外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家族,與我等早已經沒有了關係,除了家譜之上還記錄著你的名字外,你的德行、榮耀等等,也都會消失不見。所以,我從來不相信我能青史留名,也不奢求,世人都知我。”迎著那漸漸升高的朝陽,葉青臉上帶著一抹微笑淡淡的說道。
趙師淳靜靜的看著葉青,沉默了下後,便在葉青的旁邊坐了下來,不得不承認,葉青在看身後事上的豁達,顯然是他不能及的。
雖然不過說的是自家或尋常百姓家的事情,但即便是放大了說,就連趙宋宗室何不是如此?
五世而斬!如今的趙宋宗室,還有多少當年太祖文韜武略、英明神武的影子,如今的宗室,開枝散葉之餘,一任任的皇帝繼承下來,又有多少是一脈相傳?
雖然依舊是趙宋江山,可如今的趙宋,與當年剛剛立國的趙宋,到底還有著多少的關係呢?
“你一大早上看到我,不會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吧?”葉青看著神情有些恍惚的趙師淳,眯縫著眼睛問道。
“我還從沒有見過一個人,會一大早上出現在彆人府裡的後花園裡,這樣的人臉皮是得有多麼的厚。”趙師淳冷冷的說道。
遠處趙師淳寶貝女兒歡快的笑聲,以及葉家兩公子那肆無忌憚的笑聲,倒是給後花園裡增添了一份純真無邪的天真爛漫,仿佛也使得還坐在水泥台上的兩人,心境也變得清澈了許多。
但既然出現在了崇國公府的後花園處,葉青的思緒顯然不可能就隻停留在那遠處的天真跟爛漫上。
“慶王如何?”葉青帶著笑意淡淡的問道。
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的趙師淳再次愣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
長長的歎口氣,遠處那繼續升起的朝陽,金色的光芒繼續擴大,照耀著整個世界:“你打算動劉德秀了?”
看著不說話隻微笑的葉青,趙師淳繼續問道:“就沒有其他的方法嗎?就必須要……要……要如此方法讓慶王回心轉意嗎?”
“朝堂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今日爭吵賭氣不一起玩耍過後,明日便可不計前嫌的和好如初。”葉青笑著望了一眼那天真無邪的笑聲傳來的方向,繼續說道:“爛漫純潔是他們的權利,我們早已沒有了那些個權利,朝堂之上、治國安邦之道上,匡扶社稷、收複失地的路上,更不會有這些,有的隻是爾虞我詐,慶王宅心仁厚,若不然的話,我也不會默許他來揚州……。”
趙師淳皺著眉頭快速的說道:“但他來揚州,實則你是為了利用他,非是因為他宅心仁厚,不爭不搶。”而後幾乎是一同跟葉青歎了口氣,道:“趙汝愚早年我遊曆巴蜀時曾見過,雖然油滑了一些,但……但其人……我並沒有發現他的野心會如此之大。”
“太上皇禪位不久,聖上登基甚至可以說完全是趙汝愚、韓誠父子的功勞,崇國公可想過,若是一旦太上皇不在的話……朝堂還會發生什麼?彆忘了,如今的太上皇,可是在太子繼位不久後,便從皇宮搬到了孤山。兩年不曾下葬的高宗皇帝棺槨,到底是因為太上皇如今想要下葬了,還是被逼無奈,不得不再他搬離皇宮後的無奈之舉。當今聖上能夠繼位,是趙汝愚、韓誠父子的功勞,但聖上在朝堂之上的威望、影響力,顯然不如太上皇,而太上皇如今的威望,顯然也不如高宗皇帝。太上皇當年繼位,有高宗皇帝為其震懾朝臣,而如今聖上繼位後,太上皇……做得到嗎?若是任由他們繼續聯盟下去,誰敢保證,早晚有一天,會不會韓誠父子擁立一個傀儡皇帝趙汝愚登上帝位!到了那時候,你趙師淳就是想要後悔都沒處後悔。”葉青的語氣極為淩厲,話語也說的很重。
趙師淳不說話,低頭看著腳下的青石鋪就的小徑,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是還有你嗎?”
“憑我葉青一己之力能夠做什麼?又能夠阻擋什麼?朝廷不撤我淮南東路安撫使一職,你隻看到了朝廷是因為北地四路的關係,所以才繼續置我淮南東路的震懾金人的差遣,因為隻有我葉青贏了金人,收複了失地。但更進一步說,自太上皇、聖上起,他們的心裡頭,難道就沒有把我往外趕,不讓我在臨安繼續做大,行樞密使真正之職的意思嗎?”葉青反問著道。
“為了江山社稷,朝堂穩固,聖上或者是太上皇會平衡利弊,所以你葉青便是被犧牲的那一個,因為在他們看來,此時此刻的朝堂之上,顯然趙汝愚、韓誠父子對他們更為有利一些,也更利於他們梳理朝堂政事?”趙師淳不傻,又豈能真不明白其中的含義,隻是他已經不問朝堂事多年,如今的他,隻想做些力所能及,但又不傷宗室的事情而已。
“何為五世而斬?我大宋朝廷逃的了第一次,不見得還能逃的了第二次,崇國公,要三思啊。”葉青起身,看著依舊低頭的趙師淳說道,而後便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國公府的後花園深處走去。
“你會擁護當今聖上?”趙師淳抬頭、起身,看著葉青向他後花園深處遠去的背影高聲問道。
“我葉青生是大宋之臣,死是大宋之鬼。”葉青身形雖遠,但話語還是清晰的傳到了趙師淳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