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衙署走出來的趙師淳,緊緊跟在葉青的身後,隨著蕭振等人離開後,趙師淳拉了拉葉青的衣袖,示意借一步說話。
葉青看了看旁邊的慶王趙愷,今日趙師淳準備在府裡設宴為慶王接風洗塵,而自己並沒有答應趙師淳前往,難不成這是要強拉自己過去不成?
“跟你商量個事兒成不成?”趙師淳並沒有備著一旁等候的慶王,而慶王原本想要回避,但也是被趙師淳攔了下來,道:“沒事兒你也聽聽,你現在既然到了揚州,這事兒對你應該也是有好處沒壞處,聽完了後提防著點兒。”
聽到趙師淳如此說,不單是葉青的好奇心給勾了起來,就是旁邊原本打算回避的慶王,也不得不停下了腳步,豎起耳朵想要聽聽,神神秘秘的趙師淳,到底是想要跟他們二人說什麼事情。
“何事兒讓你如此興師動眾的,還要讓慶王提防著點兒,怎麼,揚州要賊匪橫行霸道?”葉青疑惑的對趙師淳問道。
“現在不敢說,但若是長此以往下去,必然是會成為賊匪的。”趙師淳哼了一聲後,繼續不滿的說道:“葉大人,今日回去後啊,好好管教管教你家那兩位少爺……。”
“就這事兒?”葉青跟慶王,幾乎是同時不可思議的發聲問道。
“你以為這是小事兒?”趙師淳不滿的看著眼前慶王跟葉青,瞬間愁上心頭道:“葉大人,就算是我趙師淳求你了,我……我那閨女才三歲啊,不能老跟你兒子一起玩兒啊,容易被帶壞的啊。”
“不不不,你等會兒,你這話可是有點兒信口開河啊,我記得我從北地回到揚州的時候,我那寶貝兒子還說不喜歡跟你閨女玩兒的,怎麼就……。”葉青一邊琢磨一邊打斷趙師淳的話說道。
從北地回到揚州時,一開始還對他感到頗為陌生的兩個小家夥,沒有半日的時間,就已經跟自己這個當爹的混熟了,而從兩個小家夥的嘴中,也得知了趙玲兒的存在,隻是葉孤城那個時候說,他不喜歡跟崇國公府的趙玲兒玩兒,說人家長的太醜。
“胡說八道,你兒子長的才醜呢?我閨女哪長得醜了,我告訴你葉青,彆聽你家的小東西滿嘴胡說,我家玲兒長的水靈著呢,告訴你,長大了之後必然是一個十足的大美人兒!要不然你兒子為何天天惦記著我家閨女,竟然……竟然前幾天還說要跟葉孤城那小東西私奔,我告訴你葉青,這是沒出事兒,若是出了事兒,你得負責你!”趙師淳聽到葉青嘴裡的葉孤城,竟然還嫌棄他的寶貝玲兒長的醜,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
“這……負責好辦,實在不行,就讓葉孤城娶了玲兒就是了。”葉青愣了一下後說道。
“我呸!”趙師淳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樣,雙眼瞪的有如銅鈴:“你葉青也忒無恥了吧?這樣就想把我家玲兒娶過門?你……總得明媒正娶吧?再說了,指不定我家玲兒還看不上你家葉孤城呢!”
葉青再次愣了一下,然後有些在趙師淳眼裡,看起來極為猥瑣的笑了下,搓手說道:“那也無所謂,實在不行還有葉無缺補缺呢,看不上老大,能看上老二無缺也行,怎麼樣兒,我兩兒子讓你閨女隨便挑,這樣總夠誠意了吧?”
“我……。”趙師淳顯然沒有想到,堂堂的淮南東路安撫使竟然是如此的無恥,竟然……竟然能夠說出這等話來:“做夢吧你,玲兒絕不會嫁給你家那兩個小東西的。”上下打量著葉青,而後不屑的說道:“難怪古人雲上梁不正下梁歪,難怪葉孤城那小東西這麼小就天天勾搭我家玲兒,有你這樣的爹……。”
“有我這樣的爹,最起碼不愁沒媳婦兒啊,這不挺好的嗎?既然他們兩個喜歡在一起,我看不如就這樣吧,直接定個娃娃親,老大、老二一起定,等長大了後,讓你閨女選,喜歡哪個就哪個。”葉青無恥的話語,氣的趙師淳原地直打轉,這是典型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你想想啊,我家老大、老二跟你家玲兒那這麼說來可算是一塊兒長起來的,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用在他們那是再合適不過了。怎麼樣兒?你若是同意,我立刻著手挑選良辰吉日……喂,崇國公,你彆走啊,我話還沒有說完呢,喂,等等我,我今日去你府上,正好與你一同為慶王接風洗塵,怎麼樣兒?”葉青看著黑著臉扭頭就走的趙師淳,急忙喊道。
“不需要你來我府上,你家老大,天天去我府上搗亂我已經夠頭疼的了,不希望你也來搗亂。”趙師淳豈能不明白眼前這突然改主意的貨,是衝著自己閨女去的,這……這特麼的是想親眼看看自己的兒媳婦兒長的……呸,什麼他兒媳婦,那是我閨女。
看著怒氣衝衝的趙師淳,再看看那一臉無辜跟誠意的葉青,慶王趙愷從一開始的反應不過來,到對趙師淳、葉青二人之間的關係刮目相看。
顯然,他並沒有想到,崇國公趙師淳竟然跟葉青如此熟悉,甚至已經熟悉到了葉青的兒子,沒事兒就往人家府上跑,專門找玲兒一塊兒玩兒,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地步。
“那怎麼成,儀式感的東西總該是要有的嘛。”葉青對著準備上馬車的趙師淳說道。
聽到葉青那認定了要跟他攀親的話語,踩著馬凳的趙師淳差些一個不穩摔了下來,回頭怒目而視:“八字還沒有一撇,你少在那裡套近乎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一會兒我上貴府拜訪去啊。”葉青嗬嗬的看著趙師淳催促著慶王上車,而後急急讓車夫趕緊趕車,他實在受不了厚臉皮的葉青了。
馬車駛向國公府的路上,車廂裡的趙師淳依然還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悶悶不樂的生了一會兒悶氣,突然當著慶王趙愷的麵冒出來一句:她還是個孩子啊。
趙愷看著唉聲歎氣、一臉擔憂跟鬱悶的趙師淳,笑了下後問道:“國公與葉青很熟?”
“熟,豈能是不熟,這些年……。”趙師淳笑了一聲,心思轉回到他跟葉青的事情上,開始向趙愷解釋著,自從葉青到達揚州後的種種事情,包括他是如何在葉青的幫助下,變的越發的有錢,以及,為何兩家的宅院是越挨越近。
“如此說來,豈不是國公已經占了近半坊之地?”趙愷在心裡估算著,手裡閒錢躲起來後,開始擴充宅院,最終使得趙、葉兩家直接是後花園斜對上了後花園。
“差不多吧,如今若是加上葉青那宅院,半坊之地是有了。”趙師淳歎口氣,而後語氣帶著一絲的慶幸說道:“當初有錢的時候,揚州城還不像現在這麼多人,因為與金相鄰的關係,稍有名望或者是積蓄的人家,沒有幾個願意在揚州安家。所以那時候,揚州的府邸也便宜,不像現在,特彆是隨著北地四路被朝廷收複後,加上揚州城的擴建,水路的繁忙,如今啊,想要在揚州城內城選一塊兒好宅子,那可是一筆不菲的數目。”
看著神色有些難以置信的趙愷,趙師淳笑了下,繼續解釋道:“揚州不比你之前所在的寧國府等地,因為長江這一道天塹,不用害怕金人輕易過江入侵,所以你自然不會知道,當初的揚州,人煙稀少到……以我的府邸為例吧,在葉青未到揚州前,其實也是空置著的宅院,據說也是當年的高官,後來通過朝堂之上的關係,便被差遣到了南邊,這宅子也就給錢就賣了。虞允文任安撫使後,雖然是好了一些,但並沒有吸引到曾經躲避戰亂而遷徙的百姓再次回到揚州,至於到了楊簡任安撫使時,他隻要現錢,看不上揚州的宅院,所以啊,那時候的揚州這一帶如同是空城一樣,沒錢的百姓住不起,有錢的人家為了自己的安全不願意住。”
掀開車簾,趙師淳隨手指著隨著馬車的前行,向後飛去的建築景物,繼續說道:“所以當初這些深宅大院,基本上大多數都是空的,唯有這兩年,隨著揚州商貿的崛起,在一些商賈、名望的帶動下,揚州終於是像一個真正的城池了,人也多起來了,景色也變的漂亮起來,一切都是充滿了希望啊。”
慶王趙愷聽著趙師淳一路上的解釋,心頭也隨著有些感慨的道:“但這樣的繁華熱鬨,真的能夠如葉青所言的那般,能夠不再受金人的侵犯嗎?”
趙師淳嗬嗬笑著看了一眼趙愷,歎口氣後道:“看來你還沒有擺脫朝堂之上狹隘的眼界高度啊,若是都瞻前顧後、猶豫不前,我大宋何時能夠如數收複舊山河?在葉青之前,還從來沒有人相信,我大宋能夠打敗金人搶回原本屬於我們的疆域,但如今呢?北伐滿打滿算從開始到現在已經是足足兩年的時間了,濟南府如今則是我大宋疆域的邊城,也沒見金人再次氣勢洶洶的南下誓要奪回,而且不還是與我大宋朝廷重新劃分著疆域界線,簽署著互不再犯的……。”
“但誰都能看得出來,這是金人的緩兵之計,早晚有一天,金人還會打過來的,到時候又該怎麼辦?難道真要眼睜睜的看著如今的繁華變成廢墟不成?”趙愷眉頭緊皺,憂心的說道。
但換來的卻是趙師淳的嗤之以鼻跟不屑:“不錯,誰都清楚這是金人的緩兵之計,但何嘗不是我大宋、是葉青的厲兵秣馬之時?打必然是還要打的,但到時候誰贏誰輸可就不好定論了。既然能夠收複北地四路跟京兆府路,為何就不能再進一步,拿下更多的當年我大宋丟失的疆域?誰能告訴你,宋金若是再戰,輸的一方就必須是葉青了呢?”
趙愷一時之間被趙師淳反駁的無言以對,雖然他自己是今日才到達揚州,但哪怕隻是從趙師淳的嘴裡,他還是聽到了,與在臨安時,對於眼下宋金形勢,完全不同的理解跟看法。
相比起臨安那有些心虛、自危的看法來,顯然揚州這一邊的百姓,或者說是趙師淳,就要比臨安朝堂,或者是臨安百姓要自信的太多了。
臨安的朝堂與百姓,一直在唱衰著北地四路跟淮南東路,在他們看來,金人早晚會報複宋廷的,而首當其衝的,必然是北地四路跟淮南東路。
但如今看著揚州內城的繁華熱鬨,幾乎不差於臨安的盛景,以及趙師淳、葉青等人的自信滿滿,又讓他開始疑惑起來,如今的形勢之下,到底誰的堅持才是對的呢?
“這是國公你的看法,還是整個揚州百姓都如此認為?”趙愷還是有些不解的問道。
趙師淳臉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看著趙愷搖了搖頭,無力的歎口氣道:“慶王若是不相信淮南東路能夠抗金,大可以立刻打道回府,想必太上皇也決計不會拒絕的。”
“崇國公,我不是那個意思……。”趙愷顯然沒有料到,趙師淳竟然說出如此嚴重的話語來。
“我早已經不再理會朝堂之事兒,也不再關心誰是右相、誰是左相,誰是樞密使,誰是六部尚書,甚至,臨安城的百姓如何看待北地四路、如何定義四路百姓的身份問題,我都已經不在乎了。因為……我現在隻相信四個字,那就是……。”趙師淳看著趙愷那有些緊張的眼神,淡淡說道:“自強自立。”
“自強自立?”趙愷腦子有些轉不過彎的問道。
趙師淳又是笑了下,隻是這一次的笑容顯得頗為複雜,繼續坐在已經到達府邸門口的車廂裡,沉重的說道:“自從葉青來到淮南東路,特彆是隨著北地四路收複後,我趙師淳就開始在想一個問題:尊嚴。我在想,無論是朝廷還是個人的尊嚴,到底是靠自己爭取才能得到的,還是說是靠金人施舍就能得到的。後來我想明白了,得靠自己爭取。就如同隨著北伐開始時,金人使臣過揚州前往臨安談停戰時的態度,比起朝廷還未北伐時,可謂是改變了太多太多。原本的囂張跋扈、橫行霸道氣焰已經看不見了,反而是變的和和氣氣、彬彬有禮,一點兒也不像是當初與我們談和後那般猖狂、囂張。而隨著戰爭的深入,葉青在北地收複著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時,金人的態度並未因此變的強橫,反而是變的更加的有禮有節。”
“隨著北地四路的全麵收複,本以為金人會怒氣衝衝的在開春之後立刻南下,但我們嚴陣以待的同時,等來了什麼?等來了我大宋朝堂之上的聖上禪位、太子登基,金人竟然派遣了他們宗室的衛紹王來臨安賀。這若是以前,你敢想象嗎?你敢想象一路從北南下,經過揚州時,和顏悅色,一點兒也沒有宗主國囂張跋扈樣子的金人王爺嗎?而我,身為我大宋宗室,自然要在衛紹王經揚州時設宴款待,這是我趙師淳,第一次從金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什麼叫尊嚴。相比起以往金人使臣過揚州入臨安時,如同土匪進城欺淩百姓、奸虜婦女的情形來,衛紹王所帶之人,竟是沒有一個敢於在揚州鬨事兒。你敢想象嗎?”
趙師淳的言語讓此時的趙愷多少有些感同身受,他當然知道這種對比下的落差到底有多大。
還記得年幼時,不管是太上皇趙構在位時,還是父皇趙昚繼位後,每當有金人使臣來臨安後,臨安城內總是會發生那強殺掠奪之事兒,甚至每次金人使臣在大慶殿內宣金國皇帝的旨意時,無論是太上皇還是父皇,都會跪在大殿內迎接金國皇帝的旨意。
而這樣的場景,在最近的一次金國使臣,還是金國的王爺衛紹王來臨安時,卻是不曾發生過。
甚至,金國王爺那夜在大慶殿內的待遇,與其他各國使臣相比較,也並沒有得到什麼特殊的優待,但就是這樣,那衛紹王完顏永濟竟然是默默的選擇接受了這一切,連一個字的怨言都沒有。
“崇國公認為這一切都是因葉青而起?”過了好久,馬車裡的趙愷才重重的歎口氣問道。
馬車已經在崇國公府邸門口停留了很久,迎接的下人便靜靜地站在遠處,耐心的等待著車廂裡的崇國公下車。
“葉青殺過很多人,做過很多的壞事。包括恐怕如今你心裡極為好奇的趙師雄,但……人無完人,葉青身上有著那樣、這樣的缺點,但不能否認,自他北伐開始,我大宋朝廷的尊嚴回來了。不用再像當年那般,卑躬屈膝的討好金人了。”趙師淳好像也一點兒不著急下車,再次歎口氣道:“所以啊……跟葉青呆的時間越久,越發覺得自己要自強自立,因為隻有這樣,你才能贏得彆人的尊重。小到一個百姓,大到我這樣的國公,再大些的話,就如同淮南東路的百姓,或者是北地四路的百姓。長江以南的各路百姓看不起歸正人身份的百姓,但為何我們就不能自強自立,不去在乎那些,靠我們的實力跟努力,贏得他人的尊重?我不知道你在來揚州時,到底見過一些什麼人,聽了一些什麼話,但不管如何,我趙師淳都希望慶王你,既然到了揚州,不妨去用心感受淮南東路各地百姓的變化,特彆是揚州的變化,如此你會發覺,這才是真正的揚州,才是真正的華夏正統,自強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