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感官動物,所以當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人的感官便會變得格外的敏銳起來。
若是碰上一件天大的喜事兒,如久旱逢甘霖、金榜題名時,那麼當事人眼中的世界就會變的分外美麗,燦爛之中帶著無法言語的身心愉悅,整個世界在眼中都會變得格外的可愛,哪怕是自己平日裡看不慣的人和事,在這個時候,都會變得微不足道,甚至都能夠以寬大的胸懷去接納。
如今的史彌遠基本上就是這樣的心情,在他看來,隻要自己得到了這麵鏡子的辦法,那麼就等於擁有了全世界的財富,自己的整個世界也在此刻變得金燦燦的,手中的木盒,如同黃金打造一般,沉甸甸之餘,讓他打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充實跟睥睨天下財富的感覺。
與史彌遠開心的要飛起來的心境不同,此時的葉青則是感覺頭頂仿佛是烏雲壓頂一般,整個世界烏雲密布,禦街之上的商販叫賣、熱鬨的喧囂聲,在他的感官下,就如同一支支無情的箭矢、一把把鋒利的長刀一樣在向他砍過來。
整個臨安城的空氣仿佛是停滯了一般,一股股窒息的緊張感跟殺意,仿佛從四麵八方向他湧來,如同處在狂風巨浪的大海上一樣,四處都是無情致命的危機一樣。
夕陽灑滿了整個臨安城,使得身後的皇宮成一片爛金色一般,甚至是有些斑駁陸離的奇怪感覺。
信王趙璩的請柬被葉青不認識的人送到了手上,沉甸甸的請柬如同一把鋒利的刀一樣,讓葉青的手都不由自主的在顫抖著。
站在臨安禦街之上,沉重壓抑的氣氛繼續從四麵八方向他襲來,與那禦街之上的熱鬨、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站在傘鋪的門口,葉青喃喃道:“該來的總會是來,過了今夜,明天就將會是美好的一天,如同重生再世!”
“大人,都準備好了。”賈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葉青的身後低聲道。
“你準備好了嗎?”葉青沒有回頭,視線繼續望著人頭攢動、車來轎往的禦街問道。
“……。”賈涉沉默了下,而後才低聲說道:“保護大人的周全是末將的職責所在。”
“會給我活路嗎?”葉青突然惆悵的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身後的賈涉愣了一下,隨即釋然,顯然葉青的這句話,並不是說給他聽的。
葉青緩緩轉身,看著賈涉道:“但不管如何,今夜怕是很難熬啊,傳我命令,格殺勿論。”
“是,大人。”賈涉心頭一震,仿佛從葉青嘴裡出來的格殺勿論四個字,如同是泰山壓頂一樣,讓他不由自主的都感到雙腿有些發軟,有些提不起力氣來。
“放寬心。”葉青臉上浮現一抹寬慰的笑容,拍了拍賈涉的肩膀道:“朝廷不會追究的,這是朝廷樂意看到的。”
“大人,末將絕不會違抗大人之命。”站在禦街之上的賈涉,身體筆直,如同一杆長矛一樣道。
“隨我去吧。”葉青笑了笑,從傘鋪掌櫃的手裡接過一把油紙傘,一頂轎子也在此時在葉青的跟前落下。
當最後一抹夕陽在臨安城的西城牆處緩緩滑入地平線,整個臨安城開始變得朦朧不清,夜色漸漸襲來的時候,一股股肅殺的氣息,也開始隨著朦朧的夜色在臨安城蔓延開來。
烏衣巷處的皇城司,更是一片肅殺之意,李橫望著眼前一片黑漆漆的盔甲,心頭同樣是帶著說不出的凝重。
而就在烏衣巷的儘頭,一身白衣的白純,自馬車中緩緩走了下來,馬車的後麵,赫然同樣是黑壓壓一片、近百人的身影靜靜地矗立在那裡。
“小姐……。”身後的一個黑衣人,看著白純要單獨前往皇城司的衙署門口,急忙上前製止道。
“不會有事的。”白純淡淡的說道,而後便繼續邁步向前。
皇宮內趙構望著那點燃的蠟燭,時不時的望望外麵隨風飄動的燈籠,王倫的匆匆腳步聲讓沉思中的趙構緩緩轉移視線:“如何?”?“湧金樓的趙才卿被太子接走了……。”王倫低聲說道。
“胡鬨!”趙構手裡的茶杯啪的一聲摔碎在地,緊隨著那茶杯破碎的聲音,王倫第一時間便跪在了地上請罪。
“不過……李橫已經……已經率領五百皇城司精銳禁卒準備前往信王府。”王倫的額頭緊貼著地麵說道。
趙構看著如同蝦米一樣跪伏在地上的王倫,緩緩起身皺眉沉思,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沉聲道:“前往風波亭。命葉青……在亥時必須趕到風波亭見朕,若是延誤,朕……治死罪於他!”
“是,奴婢這就傳旨。”王倫急忙從地上爬起,一麵招呼著其他太監準備隨趙構前往風波亭,一麵命人立刻前往信王府向葉青傳旨。
如今的王倫,能夠做的也隻能是儘人事聽天命。
原本以為趙構決計不會再出手,但想不到,即便是到了現在,趙構依然還是不太相信魏國公史浩能夠獨自擺平葉青,竟然還要再設後手。
王倫不清楚,太上皇趙構到底是不相信史浩的能力,還是太過於相信葉青的實力,所以才讓他不得不如此設一道置葉青於死地的後手。
史彌遠的欣喜被史浩看在眼裡,一麵鏡子在史浩跟前擺弄來擺弄去,至於那另外兩麵鏡子,也同樣是被史彌遠帶了回來,交給了史浩。
自然,史彌遠的心思很明確,自己去送怕是沒有資格,若是讓祖父出馬,那麼史家得到的浩蕩皇恩,往後自然而然的比韓誠要強上不少了。
史浩笑眯眯的看著鏡中的自己,如同自己第一次認清自己一樣,嘴角帶著滿意的笑容,聽著史彌遠的解釋,而後淡淡道:“既然如此,那麼明日祖父再前往皇宮,當作一份厚禮送給太上皇便是。至於給予皇後的,你去自然是沒有什麼不妥。”
“您……您不需要此刻進宮,第一時間送給太上皇?”史彌遠有些驚訝的問道。
看著還被自己蒙在鼓裡的孫子,史浩笑了笑,並沒有過多的解釋,而是拍了拍那木盒後道:“與皇室打交道,時機很重要啊,今日送往皇宮,雖然也能讓太上皇龍心大悅,但若是明日再去,想必更能夠讓……。”
“為什麼?”史彌遠愣了下問道。
史浩笑而不語,而後岔開話題道:“對了,那宋遷呢?讓他陪我出去一趟。”
史彌遠再次發愣,總感覺今日的祖父有些神秘莫測,好像哪裡不對似的,但還是依言命人找來宋遷,讓其準備跟史浩出去一趟。
“跟葉青有關嗎?”史彌遠看著史浩要邁出大門的背影,突然問道。
史浩回頭,看著史彌遠笑了下道:“有一點兒關係,不過你放心,你想要的那鏡子的製法,祖父一定幫你找到。”
史彌遠呆呆的點點頭,看著自信的祖父,心頭突然豁然開朗似的,笑著道:“要不要孫兒陪同祖父一同前往?”
“你知道祖父要去哪裡?”史浩臉上露出一抹欣喜問道。
自己想要除掉葉青一事兒,從來不曾跟眼前的孫兒提及過,所以一直以來,史彌遠一直都是獨自一人在跟葉青爭鬥,而拉攏宋遷一事兒,同樣也是因為自己幫忙,才使得宋遷站在了他們史家這一邊。
看著多少有些考校他的祖父,史彌遠笑了下道:“若是孫兒猜測不錯的話,祖父您應該是要帶著宋遷前往信王府,讓宋遷指認葉青窩藏鐘晴一事兒。如此一來,信王必然憤恨,當著眾人的麵,恐怕想要殺葉青的心會更加堅定,而祖父您是想要從中斡旋,讓葉青感激您的救命之恩,主動的奉上這鏡子的製法?”
原本史浩臉上的欣喜,隨著史彌遠的話語漸漸消失,心頭無奈的歎了口氣,自己這個孫兒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貪財了,以至於看問題時,總是會把金錢、財富放在第一位,從而忽略了那些比錢財更為重要的利益。
“好好在家休息吧,祖父不會讓你失望便是。”史浩微微歎口氣,和藹的笑著說道,並沒有把心裡那一絲對史彌遠的失望表現出來。
史彌遠木然的點點頭,目送著史浩坐進轎子,在宋遷等人的護衛下緩緩離府而去。
此時的他,心思依然還在那鏡子上麵,因為他發現,即便是到了晚上,那鏡中人的模樣兒也是如此的清晰,這讓他如同發現了一個新大陸似的,恨不得晚上睡覺時都能夠摟著鏡子一同睡。
至於葉青的死活,原本他還有些擔心,但如今有了史浩的幫忙,史彌遠相信,那鏡子的製法,必然是會最終落到自己的手裡。
白色的人影緩緩步入到皇城司衙署的大門口,隨著白純的一隻腳踏上了台階,門口的皇城司禁卒,立刻冷聲喝斥著白純站住,腰間的雁翎刀也在第一時間被抽了出來。
“讓李橫來見我。”白純淡淡的說道。
看著眼前如同畫裡走出來的女子,仿佛是不食人間煙火一般,門口的禁卒愣了下後道:“你……你是什麼人?”
白純並沒有回答那禁卒的話語,視線望向那禁卒的身後遠處,昏黃的燈光下,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幾個人的簇擁下,正快步的向她走了過來。
“弟……。”李橫快步走到跟前,待看清楚站在門口的真是白純後,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不過好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的他,硬生生把最後一個字給咽了回去。
“有事兒想跟你單獨談談。”白純明亮的眸子看著李橫,對著李橫點著頭道。
李橫打量著白純,微微愣了一下後,便伸手邀請白純進入皇城司。
曾經葉青在皇城司的書房,如今即便是李橫已經任皇城司統領一年有餘,但這間書房,他一天都不曾呆過。
“平日裡我會命人來打掃,但……畢竟是葉青當初的書房,所以就一直留著了。”李橫推開門,請白純進來後說道。
看著書房內熟悉的一切,白純微微的蹙眉,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自己第一次跟隨葉青來皇城司的時候,那個男人就在這間書房,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情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身麵對李橫,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李橫問道:“你什麼時候到臨安的?葉青知道嗎?”
“宋遷人呢?”白純沒理會李橫的問話,而是反問道。
“你懷疑是他叛變了?”李橫深深的吸了口氣,有些無奈的道:“宋遷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我……其實……其實蘭兒也懷疑是他,但我……我不太相信會是宋遷出賣了葉青,我更覺得是皇宮內的關禮、或者是王倫……。”
“他們都不知道鐘晴的下落,隻有宋遷知曉。當然,種花家軍大多數人都知道,但墨小寶、鐘蠶此時正在萬裡之外的草原上,根本不可能是他們告密。”白純不等神情有些無奈的李橫說完,則是繼續說道:“我到臨安已經足足兩天,一直在暗中尋找宋遷,但卻是一無所獲。”
李橫跟著歎口氣,有些惆悵加苦笑道:“我是真心不希望是宋遷,若真是宋遷的話,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葉青了。”
“趙才卿被左雨接走了,如今應該是在太子府,這是傘的消息,我還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白純走向窗前,緩緩打開窗戶,微風入窗,使得房間有些壓抑的氣氛,稍微活躍了一些。
“我已經知道了,但今日我根本沒來得及跟葉青聯係上,他就直接去了信王府,太上皇的旨意也下來了,皇城司務必要封鎖信王府,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否則殺無赦。”李橫沉重的對白純說道。
“那你打算如何做?”白純依舊望著窗外,心裡頭對於李橫的懷疑,到了此刻還未完全消散。
“去自然是要去,不過自然不是圍堵防範葉青走出信王府,而是幫助葉青走出信王府,但……。”李橫欲言又止,看著白純此時才緩緩轉過身,才繼續道:“我沒有背叛葉青,若是你相信我,就讓我前往信王府,而你,若是真為葉青著想,就該想一想,太上皇是否還會有後手,該如何破解才是最為重要的。”
白純默默點點頭,而後便往書房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蘭兒我沒有聯係過,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以蘭兒要挾你,至於他去了哪裡,我想應該是在碼頭。”
走出房門的白純回頭看著李橫,頓了下才繼續道:“我也是回到臨安才知曉,劉叔跟李叔早在葉青回臨安時,就一路跟隨著回到了臨安,之所以未曾露麵,想必是葉青的意思。所以蘭兒出現在碼頭,不意外。”
李橫默默的歎口氣,拍了拍頭上的頭盔後,道:“其實我早該想到,蘭兒不見了,應該是她也在懷疑我,所以想要在聯係不到你的情況下,以這種辦法來牽製我也好還是勸阻我也罷,但……李橫並沒有背叛葉青。”
“我相信。”白純點點頭,這才匆匆往樓下走去。
看著白純的背影消失,李橫雙眼有些放空,而後喃喃道:“真是無能啊,叛徒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竟然一直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