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野心發跡,或者說是他的種種行為,或許與他所處的大環境有著極大的關係,形勢所迫之下,天道無常、世事難料,誰也不會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到底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
葉青看著院子裡的一個個滿頭白發,心頭自然是頗多的感慨,每次看著這些北地的趙宋宗室主動敬自己酒,他的心裡頭都會看著眼前的老人感慨一番。
一個個出生的時候如同含著金湯匙的命,本以為是一輩子的大富大貴,但誰能想到,他們的人生轉折會如此之大,天堂地獄一線之間,金人的鐵騎就讓他們成為了這世間最為可憐的一群人。
葉青微微的搖頭,甚至都不用說話,便可以讓這七雙明亮的眼睛瞬間變得暗淡無光,他們心底希望的宗室,顯然絕不會再記得他們的存在,而他們,與皇家宗室,將不會再有任何半點的聯係。
不過葉青如今也不得不迫於形勢,當初趙構利用自己來除掉這些人,而自己顯然是為了保命,不得不留下他們的性命當籌碼。
隻是如今……隨著葉青他自己的處境越來越難,葉青也不得不繼續未雨綢繆的利用著這些遺落在民間的趙宋宗室。
初到南宋這個時代,葉青隻想守著白純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但誰也不曾料到,南宋朝廷強行讓他的生活變得越來越波瀾詭異。
隨著趙構的介入,出於人的本能,葉青的內心同樣有著退一步海闊天空,小富即安的心理,在皇城司有權有勢,還能以權謀私,若是能夠沒有性命之危,他也願意如此過一輩子。
但形勢逼迫著當初他的那些想法已經由理想變成了夢想,而輕易不敢觸動的夢想,則漸漸趨於像是理想。
理想、夢想,在葉青看來,理想是通過努力可以實現的,並非是遙不可及,而夢想則是相對的遙遠一些,想要實現並非是靠著努力就能夠做到,天時地利人和等等因素加起來,夢想也許依然是遙不可及。
記得那夜與鐘晴窩在被窩裡,摟著懷裡的人兒感歎著:這是他最喜歡的時光時,鐘晴卻是說道:你現在的處境倒是很像嶽鵬舉。
“為何?”葉青愣然,他隻覺得如今自己走的這一條路,跟秦檜當年賣國求榮的路很像,竟然想不到在鐘晴的嘴裡,變成了像嶽飛的處境。
“因為朝廷不待見你,就如同當初不待見嶽飛一樣。”鐘晴輕撫著葉青堅實的胸膛,溫柔的嗬氣挑逗著說道。
葉青啞然失笑,自己何嘗是不招趙構待見,如今還招金人稀罕呢。
不過在從揚州出發前往泗州,哪怕是在來海洲的路上,葉青時不時的便會思索著鐘晴所說的,自己如今的處境像嶽飛的這句話。
自己非忠良,但卻也是被朝廷逼著往死路上走,自己同樣不是奸臣,但又不得不跟金人眉來眼去。
於是葉青便在心底認定,如今自己是處在當時嶽飛的形勢下,走著一條跟秦檜相同的路。
他非嶽飛,所以他心中沒有傳統固守著的君臣父子、忠君報國的儒家思想,更沒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鐵律桎梏著他。
他也不是秦檜,所以無論是金、還是宋,在他心裡都是華夏民族之大同,都是華夏之山河疆域。
隻是他陰差陽錯的到了臨安而已,所以若是他當時穿越到的是金國,那麼……葉青有些不願意去想,若是自己穿越到了金國,那麼自己是該視金為國,還是視宋為國呢?
但不管如何說,他需要給自己一個理由,說服自己的理由,說服自己為了能夠活著,不惜成為李鳳娘天天罵他的佞臣、權臣。
成為佞臣這一路顯然也並不容易,所以葉青若不想再回到臨安,若想要主宰自己的人生,那麼他就得主宰趙宋宗室的人生。
宋廷北伐已經是大勢所趨,利州路、京西南路、淮南西路厲兵秣馬,韓侂胄、虞允文必然要揮師北上,而自己,顯然不能坐以待斃的繼續等待著朝廷逼迫自己。
所以淮南東路,不管到時候朝廷如何下旨,自己也都要參與北伐才成,以戰止戰也好,以戰立威也罷,總之,在葉青看來,接下來想要不任由朝廷擺布,他隻有通過戰爭來使自己強大起來,讓朝廷不敢輕易動他最好。
而這也是他來海洲的目的,利用眼前的這幾個北地趙宋宗室,成為他葉青北伐,拉攏得北地民心的利器。
太陽已經漸漸西斜,北地的趙宋宗室對於葉青依然是戀戀不舍,即便是知道了他們真的無法在回到宋廷,過上那種富裕顯貴的生活,但他們心裡對於葉青,依然還是充滿了感激之情。
畢竟,比起死來,哪怕是苟且活著,都要比死好一些,要不然,在金廷的淩辱之下,他們應該如同欽宗皇後一般,不堪淩辱而自殺死了才對。
看著葉青等人離去,趙宋宗室的七人當中,年紀最輕的趙訓直到葉青的馬車消失不見後,才關上門急急跑進他們平日裡經常聚集的房間裡,看著眼前的六人眉間的憂色,不由問道:“你們覺得葉青所說的朝廷北伐,讓我們以趙宋宗室的名義,在北地拉攏民心一事兒可行嗎?”
寧福帝姬嘴角上鉤,不屑的嗤之以鼻,而後才道:“若是朝廷北伐能夠打贏金人,我們還至於被金人監押這麼多年?宋廷北伐,終究是一個笑話。”
“也不儘然,若是真如葉青所言,這次朝廷已經準備了多年,何況還是打算不宣而戰,也說不準能夠有一些勝算……。”昌國公趙柄說著不同的看法。
“勝算不勝算也不是咱們說了算,但如今……人家找上門來了,我們就算是不同意又能如何?那葉青豈是麵慈心軟之輩?在宋廷以如此年紀就做到了一路知府兼安撫使的高位,若想繼續往上爬,在朝堂之上站的更穩當一些,自然是要北伐來為他爭取功績了。我們啊……就等著人家來差遣吧,讓我們去哪裡就去哪裡吧。”溫國公趙棟歎口氣,顯然對於命運,他早就已經漠然接受了。
房間裡一片的歎息之聲,不用說都知道,他們如今是去無可去之處,何況既然葉青敢把話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那麼自然是就不怕他們逃跑,再者就算是他們想跑,天下如此之大,而他們又能跑到哪裡去?
“當年趙構可是讓葉青殺我們的,你們難道忘了在忠廟鎮發生的一切了?”華福帝姬掃了一眼屋裡唉聲歎氣的幾人,而後繼續說道:“當初或許那葉青是有一片慈善之心,心中還有一些人臣之道,不願意背負謀害趙宋宗室的罪名,所以才暗地裡把我們放在了海州。但如今,我猜啊……哼,那葉青怕是佞臣一個,這心裡頭說不準已經有了要自立為王,成為宋廷判臣賊子之意。”
“那……那我們該如何是好?”趙訓這麼多年了,依然還是沒有多少主心骨,看著眼前六個年歲都比他大很多的兄姐問道。
溫國公趙棟歎口氣,同樣是看了看屋子裡的其他幾人後,想了下說道:“宋廷我們回不去,怕是我們如今走出這宅院,葉青都會第一時間知道。當初趙構派葉青殺我們滅口,是趙構不忍,我們又何必要對他有義?在我看來,若是能夠跟著葉青北伐,收複個一路幾城的,他葉青還得好好供著我們替他拉攏民心才行。這樣說來,豈不是比窩在這裡強上很多?”
“話是如此,而且即便是北伐失敗了,我們這幾把老骨頭,無足輕重,誰又會把我們當回事兒?與其這樣窩著苟延殘喘,倒是真不如聽那葉青的,說不上還真能夠混上個錦衣玉食。”一直不曾說話的儀國公趙桐開口讚同著溫國公趙棟的提議。
屋內再次一片唉聲歎氣,不過比起剛才來,倒是多少輕鬆了一些,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也隻能如此了。”
“即便是我們不情願,那葉青又豈會順著我們?”
“受儘了這麼多年的淩辱苦難,若是真能夠跟著葉青北伐,不求能夠奪回幾路幾城再享榮華富貴,隻要能夠看著金兵死在宋廷的刀下,我趙鈴就是死也瞑目了。”
趙訓呆呆的望著幾人,一時之間,心中充滿了茫然的未知,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亂世中,命運難以安排,顛沛流離的生活,受儘屈辱的日子,讓趙訓隻想安安靜靜的過完一生。
原本以為就是這樣清貧甚至是有些辛苦的平淡日子,可以讓他一直持續下去,不受任何紅塵世俗的打擾,就這麼平平淡淡的讓自己度完這一生,但如今看來,這樣的日子對於他都是一種奢求。
天下百姓的命運,顯然不是掌握在蒼天的手裡,顯然是掌握在,像葉青這樣的手中有權的少數朝臣的手裡。
這是趙訓從房間裡呆滯的走出來時,內心默默的總結出來的感受。同樣,也讓他的內心,對葉青即是充滿了當初未殺他的感激,又是充滿了讓他將要繼續顛沛流離生活的痛恨。
一路上董晁都很興奮,當年落草為寇便是想要等待南師北上,但宋廷如同黃鼠狼下崽一樣,非但是一次北伐不如一次聲勢浩大,而且沒有一次能夠給予北地百姓希望,所以讓百姓望眼欲穿的同時,帶來的自然而然便是對宋廷無儘的失望。
但這一次董晁卻是顯得格外興奮跟充滿了信心,對於他來說,當年的次次北伐,他不曾經曆,也不知道宋廷的朝堂之上到底發生過些什麼事情,從而使得每次北伐都是雷聲大雨點兒小,收不到任何的效果,都以失敗而告終。
但如今他相信,在葉青的率領下,他們一定能夠成功。
畢竟,這些年他一直在北地流動,就是為了北伐而做著所有的準備。
“燕京如今有多少人?”馬車裡葉青突然開口問道。
“燕京人數不少,如今人數一直控製在三百人左右,少了怕沒有互相照應,再多又怕被金人發現異常來。”坐在車轅上的董晁急忙回頭,對著車廂裡頭說道。
“其他事情都可以放上一放,但燕京絕不能出任何差錯,完顏雍立完顏璟為太子,就足以說明,他在金國皇室子弟之中,也挑不出更好的人選來了。若是一旦完顏雍去世,完顏璟登基之後怕是難以服眾。所以宋廷若是這次北伐的決心足夠,完全有機會趁著金國朝堂不穩的因素,收複大半江山。”葉青思索著說道。
而董晁顯然要比葉青樂觀很多,嗬嗬笑了下說道:“也難怪那完顏雍突然親自招攬您了,這顯然是想要讓您去輔助完顏璟啊,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日了啊這是。”
馬車裡的趙乞兒看了一眼神色未有異樣的葉青,而後長出一口氣道:“我覺得應該給完顏雍一點兒希望,拖住他才行。”
“嗯?什麼意思?”葉青扭頭問道。
“若是你一直不肯理會完顏雍的親自招攬,完顏雍必然是要向宋廷施壓,到時候我怕宋廷這邊頂不住完顏雍的壓力,會又給你出什麼幺蛾子。到時候你想要歸攏淮南東路怕就更麻煩了不是?”趙乞兒神色也很凝重的說道。
“葉衡、白秉忠來此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我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牽製我會帶著淮南東路投金這必然是其一。”葉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後掀開車簾看著外麵天色已暗,有些沉重的說道:“這一次我並不怕朝廷會在背後出什麼幺蛾子,我怕的是……完顏雍要是放下身段,親自來淮南東路我該怎麼辦?”
葉青目光如刀,即便是在更加昏暗的馬車裡,依然是仿佛有一股鋒利閃過。
趙乞兒心中一震,有些呆滯的看著葉青,突然問道:“你心動了?你不會真的被完顏雍的誠意打動了吧?”
葉青啞然失笑,苦笑著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又無力的道:“我心動金國虛位以待的太師一職?畢竟完顏雍已經老了,恐怕沒有幾年活頭了,若是我現在投金,不論是完顏雍還是完顏璟,必然是會把太師一職雙手奉上,而我隻要輔佐完顏璟幾年,那麼我葉青在金國,就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還至於在宋廷這邊天天擔驚受怕,受朝廷、趙構的這些窩囊氣?”
趙乞兒呆呆的看著昏暗馬車裡的葉青,就連外麵駕車的董晁、蠶豆兒,聽著葉青的話語,都不由自主的有些心動。
畢竟,比起在南宋北伐,還要防備自己人在背後捅刀子的困境險局來,若是葉青真的去了金國,那可真是如同一步登天,位極人臣啊。
一旦完顏雍去世,完顏璟登基,葉青這個已經為金國皇太孫之師好幾年的“太師”,在金國誰敢與之抗衡?
而且到時候,就連如今天天給他窩囊氣受,天天在背後算計他的宋廷,甚至是太上皇趙構、哪怕是當今聖上,若是見了葉青,豈不是都會恭恭敬敬的!
看著馬車裡那趙乞兒不知所措的神情,馬車外的董晁、蠶豆兒寂靜無聲,葉青再次長出一口氣,有些感慨道:“誰讓我生於宋廷呢,終究是故國,即便是死,葉青也應該以大宋臣子的身份赴死才對。不奢求青史留名,但求無愧於心,不管朝廷、同僚如何看我、待我葉青,但葉青生是大宋之臣,死是大宋之民。”
葉青並不知道,他的這句大宋之臣、大宋之民,在往後的日子裡,會經常被他掛在嘴邊,而且在李鳳娘的嘴裡,他葉青,始終隻是她的裙下之臣。
馬車緩緩駛向董晁早已經安排好的客棧,隨著蠶豆兒把馬車趕離,董晁跟著葉青一同往二樓的客房走去。
“要不要明日就見見那趙秉文?”董晁知道葉青這一次秘密來到海州,時間根本不富裕,所以主動開口問道。
“你們如今接觸的怎麼樣了?那批貨物他是什麼意思?”葉青在房間內坐下,示意武判看看周遭。
聽到葉青提及那批貨物,董晁的嘴角瞬間露出一抹不屑,而後語氣略帶嘲諷道:“這個趙秉文,雖然是文人出身,但在我這個草莽出身的賊寇眼裡,就是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而已。那日在碼頭倉庫……。”
董晁把趙秉文當日前往碼頭的一舉一動詳細的敘述給了葉青,並沒有夾雜他自己的意見,畢竟,接下來如何辦,還是葉青拿主意最好。
“文人向來如此,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不過這也怪不得趙秉文,金人俸祿清淡,何況又離淮南東路如此之近,淮南東路的官員一個個富得流油,而他們這邊卻是一個個窮的口袋叮當作響,何況又是文人,風骨氣節仍在。這樣吧,明日直接前往他府上,不必知會他我的到來,一會兒以你的名義給他遞名刺便是。”葉青琢磨了下後,覺得還是不給趙秉文過多思慮的時間為好,能談成就談,談不成那就……殺之!
這樣一來,也可以看看金人那邊到底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匆忙之際,差遣一個能夠跟宋廷親近的臣子過來。
(ps:謝謝大家的支持,努力更新回報。不要其他,隻要書友圈有人跡,我就覺得心滿意足,有信心繼續寫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