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青在斜風細雨樓下下車,看著趙師淳與馬車離去後,等了會兒身後慢慢悠悠晃過來的陶潛跟趙乞兒,指了指陶潛道:“既然崇國公願意幫忙,所以暫時你就不要露麵了。”
陶潛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道:“我?為何?”
“好好琢磨琢磨當初在宮裡的樣子,過些日子還得讓你扮上呢。”葉青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而後便帶著趙乞兒往樓裡走去。
二樓的大廳內,隨著柳輕煙的一杯茶水潑到了史澤的臉上,整個大廳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
“放肆!竟然敢對本官無禮!”史澤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蹭的站起身來怒道。
“請自重。”柳輕煙麵無表情的冷冷說道,而後轉身就要離去。
“還想走?柳輕煙,你不會真當我們史兄好欺負吧?”趙述站起來,橫在了柳輕煙的跟前冷聲說道。
“讓開。”柳輕煙皺眉道。
原本她不想惹事兒,今日這兩人過來後,自己依然是如同往日一般以禮相待,隻是剛剛在為其倒上茶水時,那史澤竟然把她的手抓了起來,於是柳輕煙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便順手把一杯茶水潑到了史澤的臉上。
“給臉不要臉,老子看在你這幅漂亮皮囊的份兒上,才對你耐著性子,彆不知好歹!柳輕煙,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今日史某還就要定你了!”史澤撣掉胸前的茶葉,伸手就像柳輕煙的肩膀抓了過去。
隻是不等他伸在空中的手抓住柳輕煙的肩膀,就感覺眼前一花,隨即傳來砰的一聲,手背瞬間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身為淮南東路提刑使,大人,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知法犯法啊這可是。”許慶一身跑堂夥計的短打扮走了過來說道。
“你是何人?”史澤憤怒的雙眼通紅,看了看瞬間就腫脹起來的手背,而後一招手,呼啦一下,瞬間十幾個人把許慶跟柳輕煙一同給圍了起來。
而此時斜風細雨樓裡的其他客人,眼看著要起衝突,瞬間一個個跑下了樓,不敢再在二樓的大廳內逗留看熱鬨,畢竟,史澤經常來這裡,即便是其他客人不認識,但也知道其是揚州有頭有臉的官場大人物。
“跑堂夥計。”許慶低頭看了下自己的一身打扮淡淡說道。
史澤通紅的雙眼看了看自己越腫越高的手背,不怒反笑道:“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後,看著自己帶來的手下已經把他們圍了起來,也不再廢話的道:“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彆怪我史某不客氣了,柳輕煙,史某要讓你為今日的衝動付出代價!斜風細雨樓通金證據確鑿,都給我抓起來!封掉斜風細雨樓!帶回去嚴加審問!”
隨著史澤的話音落地,圍在周圍的十幾人還不等動手去抓柳輕煙跟許慶,便被身後的幾個夥計在眨眼之間的功夫全部給放倒在地。
大廳內瞬間一片痛苦的哀嚎慘叫之聲,好幾個手下躺在地上因為疼痛不住的在地麵上滾來滾去。
看著眼前的場景,史澤神色一驚,望著那雲淡風輕的許慶,以及輕蹙眉頭的柳輕煙,驚呼道:“你們……你們竟然敢反抗,毆打提刑使官吏?”
葉青一直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而不知何時,從三樓下樓的劉德秀,已經站在了他的旁邊。
“劉知州可看到了這史澤跟趙述行不法之事兒了?”葉青回頭輕鬆的問道。
“回大人,下官看的一清二楚。”劉德秀恭敬的回答道。
但心裡頭卻是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覺,就衝葉青這份來到淮南東路任差遣後,半個月毫無動靜的忍耐力與城府,就讓他感到驚恐不已。
這若是換做一個四五十歲的官員,或許他劉德秀還不會如此驚訝。
但一個不過也就是三十左右的年輕人,竟然在官場之上就擁有這樣的忍耐力跟城府,更為難能可貴的是,身為一路安撫使兼知府,竟然沒有在麵對眾人眾星捧月般的阿諛奉承中飄飄然,竟然一直很冷靜的知道自己是誰。
也難怪這個沒有什麼背景的皇城司統領,能夠在臨安跟史彌遠、韓侂胄相提並論,看來必然是有其過人之處啊。
官場之上都在猜測著葉青會從哪裡下手立威,是找幾個小官吏立威,還是鬨大了找哪個知州立威。
甚至就連他,差些都被葉青半個月的默默無聞給蒙騙了,還以為這個葉青並無什麼能耐魄力,隻不過想安安穩穩的做幾年安撫使就拉倒。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葉青竟然會直接衝著轉運司跟提刑司兩司開刀,當真是不動則已、動則一鳴驚人,這真是要在淮南東路的官場改天換地啊。
帶著劉德秀從樓梯口緩慢踱步過來,看著地上滿地痛苦呻吟的提刑司官吏,對麵的趙述跟史澤,則在看到葉青跟劉德秀的瞬間,臉色立刻變得緊張了起來。
“下官趙述、史澤見過葉大人。”兩人急忙向葉青行禮道。
“兩位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風啊。”葉青看了一眼柳輕煙,低頭笑了下後繼續淡淡道:“斜風細雨樓通金?那麼就是指本官通金了?兩位大人的確鑿證據不知是指什麼?”
“這……葉大人,下官是指斜風細雨樓,而是指大人通金,大人,這斜風細雨樓在揚州多年,一直以來都與金人有著秘密往來,特彆是三年前,在金國皇太孫完顏璟路徑揚州時,可是曾在此……。”史澤不死心,看向柳輕煙時,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一抹冷笑,他還就不相信了,自己堂堂一個提刑使,難道連一個小娘們都治不了。
“那若是照史大人這番話來看,本官還曾經在臨安跟完顏璟一同喝過酒呢,所以是不是也應該把本官抓起來?”葉青瞟了一眼神色凝重,不知道在尋思什麼的劉德秀,繼續問道。
“下官不敢,大人乃是因為曾經出使過金國,是我大宋的使臣,所以與完顏璟喝酒不過是人之常情,我大宋之禮儀罷了。”這次換做了是趙述回答著葉青的話語。
“多謝趙大人替本官解釋了,要不然我這初來乍到的,再加上今日之事兒,本官恐怕還真解釋不清楚了。”葉青意味深長的笑了下道。
而趙述則是跟史澤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的回味著剛才葉青所說的,斜風細雨樓通金,就是指他通金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大人,您……您此話……怎講?”還是趙述開口問道。
畢竟他是從臨安過來的朝廷官員,何況在臨安的時候,對於葉青的事情了解的也比史澤多很多。
這也是為何,當葉青剛到臨安後,他能夠勸解也史澤這段時間不要行事過於張揚,免得被葉青抓住了什麼把柄。
所以兩人這才自葉青快要到達揚州一直到今天的近一個月時間裡,一直都是表現的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夾起尾巴來做官。
而半個月的時間裡,葉青一直都是悄無聲息,在官場之上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這讓已經在揚州作威作福、習慣了尋歡作樂,連前任安撫使楊簡都不怎麼放在眼裡的史澤如何還能憋得住?
“沒什麼意思,就是剛才史澤想要非禮的柳輕煙姑娘,是本官的女人,這麼說兩位應該能理解了吧?”葉青沒去看柳輕煙,深怕這丫頭突然站出來反對。
不過還好,柳輕煙如今是真的長大了,還能分得清楚事情的輕重,平時跟葉青打鬨、鬥嘴也就罷了,這個時候,她也知道不是玩鬨的時候。
不過依然還是甜甜的在心裡哼了一聲:呸,誰是你的女人了!
史澤跟趙述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了起來,有些不可思議跟緊張的看著葉青,難以置信的道:“大人您是說……柳輕煙是您的女人?”
史澤像是被人踩住了脖子一樣,發出來的聲音已經變成了跟陶潛有的一拚的公鴨嗓。
而旁邊的趙述雖然驚訝,但此刻看著一臉微笑的葉青,再看看那一臉無所謂,甚至是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劉德秀,趙述有種自己上了當的感覺。
感覺眼前這陰險狡詐的葉青,半個月來一直按兵不動,好像就在等他們露頭,而後再以他們開刀!
這是真要把他在臨安跟史彌遠的明爭暗鬥,要繼續下去啊,而他倆則就是自然而然的成了犧牲品。
“大人,下官被差遣到揚州時,戶部尚書史大人還讓下官告訴大人一聲,大人在臨安的家眷……。”趙述想要做最後一搏,希望以此來讓葉青清楚,動他們的代價是什麼。
“你是在威脅我嗎?”葉青笑著問道,眼中的殺氣一閃即逝:“劉知州,是不是應該給他們兩人再加上一條,要挾上官的罪名呢?”
“回大人,下官認為可行。”劉德秀無事一身輕,心裡頭還在慶幸著,還好自己前兩天說葉青膽小怕事兒的話,並沒有傳到葉青的耳朵裡,要不然自己恐怕也慘了。
而就在葉青不由分說的把趙述、史澤抓進大牢的同時,市舶司前往泗州的一艘滿載貨物的官船,竟然被水匪給搶劫一空,隻把船上的人給放了回來。
幾天後的史彌遠,一連接到兩件讓他極為憤怒的消息,但更讓他憤怒的是,葉青不單抓了自己的人,而且關於水匪一事兒,葉青竟然是不聞不問!就是連給朝廷一個交代他都懶得給。
泗州乃是淮南東路的轄地,出現了水匪,按理說這應該是他葉青的失職,但朝廷對於此事兒竟然也是三緘其口,絲毫不提淮南東路對於水匪出沒一事兒的失職。
而讓史彌遠鬱悶加憤怒的是,跑回來的水手等人,竟然連對方的船隻是什麼模樣兒都無法描述的清楚,隻知道是一艘很奇怪的船隻,直直就朝著他們的商船撞了過來,而後便衝上來了百十來個人,洗劫了他們的商船。
“大人,當務之急非是心疼那些貨物……。”前淮南東路通判梁成大,身為史彌遠麾下的三凶之一,看著咬牙切齒的念著葉青名字的史彌遠道。
“廢話,能不心疼嗎?你可知道,那條船上的貨物都是些什麼?頗黎啊,這幾年將作監新作的頗黎,你可知道那得值多少錢?可是賣給金人的,但竟然被來路不明的水匪給搶了,我看就是他葉青搞得鬼!這個貨,皇城司呆的時間太久了,做事向來喜歡下三濫的手段,無恥小人一個!”史彌遠一想起船上的貨物,便不由心疼的衝著遠在揚州的葉青破口大罵著。
“大人……那些貨物雖然是價值連城,但失去的我們以後還能賺回來啊。”梁成大小心翼翼的勸慰著史彌遠道:“可若是我們失去了對淮南東路轉運司、提刑司的把控,那可比一船的貨物損失還要大啊。葉青向來擅下死手,趙述、史澤必然不可能繼續被葉青留在揚州了,就算是朝廷想要從中調和,葉青豈會給機會?何況這一次這明顯就是衝著您來的,更是衝著轉運司、提刑司龐大的利益財富而來的。大人難道不清楚,若是一旦葉青掌了轉運司、提刑司,那麼咱們以後還有多少船的貨物能夠自由進入淮南東路的泗州鎮場?”
聽著梁成大的話語,慢慢冷靜下來的史彌遠臉色依然陰沉,看著窗外喃喃道:“經你這麼一提醒,我更加確信了,那水匪一定就是葉青派人假扮的,他這是又想要跟我談條件啊!”
梁成大有些著急的看著心思還在水匪身上的史彌遠,急急道:“大人啊,葉青在淮南東路初來乍到,他哪有能力調遣屯駐大軍,更何況還是水軍呢。所以眼下還是轉運司、提刑司兩衙署為重才是……。”
“你以為我不知道轉運司、提刑司的重要?葉青剛一上任,就拿兩司開刀,如今朝廷又是三緘其口,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這次朝廷擺明了是打算不聞不問、兩不相幫嗎?”史彌遠不耐煩的繼續說道:“葉青這王八蛋早就開始陰我了,當初拿頗黎一事兒跟我談判,讓我放出泉州的一個船塢給他……難怪跑回來的人連那船長什麼樣兒都描述不清楚,葉青這王八蛋,必然是用了羅馬人的造船技藝!”
越是分析越是生氣,最後史彌遠都已經要氣的快要吐血了,自己辛辛苦苦用泉州船塢,換來的一部分將作監低價售給他的頗黎,竟然還被葉青那個王八蛋給打劫了。
這特麼就等於自己白白的花了冤枉錢給將作監、便宜了太子,貨物便宜給了葉青那王八蛋!而自己到最後竟然狗屁沒有撈著!還惹了一身腥!
“那……大人,我不能就此坐以待斃啊,首先我們先要繼續手裡握著轉運司、提刑司才行啊。”梁成大再次提醒道。
頹然坐在椅子上的史彌遠,雙眼有些呆滯,但即便是如此,那眸子裡還是隱藏著對葉青憤怒的恨意,恨不得把葉青給千刀萬剮了。
聽著梁成大的話語,史彌遠則是搖著頭,思索著道:“葉青這王八蛋又給我了我一個兩難的選擇啊,水匪一事兒就是在警告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啊。”
“大人……這話如何講?”梁成大一腦袋的問號問道。
“這還不清楚?葉青之所以敢剛一上任就動趙述跟史澤,就是看中了朝廷要顧及顏麵,此事兒又沒法子跟他葉青扯到利益還是權利的爭奪上。畢竟葉青是剛剛上任,對於官場還不熟悉,又怎麼可能一到任就惦記著中飽私囊?所以他料定了朝廷必然會是兩不相幫,何況左相王淮這兩年又跟葉青走的那麼近,葉青這是除了太子外,又在朝堂之上找了個大靠山啊。如今上任淮南東路,葉青來這麼一出,就是要我做選擇啊。”史彌遠心有不甘的咬牙切齒著。
轉運司、提刑司以及市舶司前往泗州的商船等等,本來都是他史家的,憑什麼葉青這個王八蛋一任淮南東路安撫使,就要讓他史彌遠放棄一邊!
“大人,下官還是不明……。”梁成大對於葉青的了解,顯然是不如史彌遠那般透徹。
“葉青是在告訴我,想要重新掌轉運司、提刑司,那麼就得放棄水路前往泗州跟金人的交易,要麼就放棄跟金人交易,然後繼續跟他爭轉運司跟提刑司。葉青這王八蛋,是怎麼知道我跟金人之間關於頗黎協定的?這明擺著讓我隻能選擇水路跟泗州鎮場啊。”史彌遠恨恨的捏著拳頭,嘴唇都咬出了血印怒道:“媽的,葉青這王八蛋才是土匪,這簡直是明搶啊!”
“會不會是金國的皇太孫完顏璟把您跟金人之間的協定告訴了葉青?所以他才敢如此行事兒?”梁成大終於搞明白了葉青到底想要乾什麼了。
史彌遠極度貪財,但又是最大的主和派,又是極為害怕金人,所以葉青如今在逼著他做選擇,而且能不能能夠再次重掌轉運司跟提刑司,對於史彌遠來說風險又很大。
所以站在史彌遠的角度,最佳的辦法就是放棄淮南東路的轉運司、提刑司,而後換來他自己可以繼續跟金人,在泗州做交易的順利航路。
“你覺得史彌遠會真的放棄淮南東路的轉運司、提刑司?”跟葉青走在當初趙師雄的宅院裡,鐘晴跟在後麵問道。
“他想不答應都難。這貨極為貪婪,當初頗黎真正成型後,完顏璟就跟他問過那頗黎一事兒,而史彌遠以為這又是一個大發橫財的機會,所以就跟完顏璟簽了協定,每個月他都必須如數給金國運過去多少頗黎才行。若是無法完成,你覺得完顏璟會放過他嗎?”葉青笑著問道。
鐘晴的腦海裡,再次浮現出當年那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俊秀少年,蹙了蹙眉頭道:“難道完顏璟不知道你是真正的造頗黎的幕後之人?他又怎麼會不選擇與你交易,而是選擇與史彌遠交易?何況,跟你交易的話,豈不是更能做實你通金的罪名?”
“你以為完顏璟沒有想過?”葉青拉過鐘晴的小手兒,而後在廊亭內坐下歎口氣道:“還記得他當初找你要過什麼嗎?”
“鐵爐?”鐘晴看了看四下無人,便任由葉青抓著他的手說道。
“不錯,這算是我跟完顏璟的交易,也算是條件吧。若是他想跟我或者是傾城、燕慶之那裡買到頗黎,價格會比從史彌遠那裡買要翻上三番才成。而且鐵爐的製法,我也就不會免費送給他了。所以也可以說是我逼著完顏璟去跟史彌遠交易,而我這就這麼一直拖著頗黎的進度,靜待時機。”說道此處,葉青有些感慨的歎口氣,而後道:“世事難料啊,隻是我沒有想到,我竟然會到淮南東路任安撫使,若不然的話,我會比現在對付史彌遠還要狠一些才對。”
鐘晴的心莫名的揪了一下,不知為何,聽著葉青後麵的話語,她不由得想到了湯思退,她甚至覺得,葉青根本不是想要為難史彌遠,完全是想要置史彌遠於死地!
隻是葉青自己也不曾料到,自己會被朝廷差遣到淮南東路任安撫使。
所以如今為了能夠在淮南東路站穩腳跟,還是想要大權獨攬,他都不得不放棄原先能夠置史彌遠於死地的計劃,而改成跟史彌遠做一筆在史彌遠看來,如同強盜似的交易。
史彌遠會覺得葉青如同強盜一樣,在明搶他史家在淮南東路多年來置下的勢力,而葉青的唉聲歎氣,則是可惜著因為朝廷的差遣,讓他錯過了能夠置史彌遠死地的機會。
“你……你跟他真的要不死不休嗎?”鐘晴有些擔憂的問道。
“他不死,大宋如何活?”一縷陽光透過枝葉照耀在葉青的臉上,竟讓鐘晴感到此刻的葉青有些聖潔與為公的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