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臨安的完顏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葉青的家裡拜訪了,甚至是,自從來到臨安後,幾乎每天都會來葉青的家裡拜訪,而且每一次都是極為的禮貌,並不會輕易的進入葉家,隻是在門口問候,得知葉青還沒有回來後,便命人放下禮物,而後才離去。
這一次同樣是如此,站在門口跟墨小寶對視著,當看到葉青出現時,眼神也隨之變得明亮了一些,與回頭的墨小寶,一同向葉青行禮。
“學生完顏璟見過先生。”完顏璟比前兩年長高了一些,也更加的……俊秀,看起來就如同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一樣。
“沒有空手來,不錯。”葉青看向完顏璟的身後大小禮盒,笑著點點頭說道。
請完顏璟進來,但完顏璟卻是搖了搖頭,左右看了看不算是太熱鬨的巷子,而後道:“臨安的冬天跟我們大金的冬天不太一樣,有點兒潮濕,屋子裡呆不住人,學生陪先生走走吧?”
葉青點點頭,示意墨小寶回去,而完顏璟則是命人放下禮物,也把自己的手下留在了巷子裡,便開始跟葉青無目的的往禦街的方向走去。
“虞允文、李域二人已經拿下了大半自杞,羅殿如今已經開始向宋廷不斷的遞投誠表,願意用五千匹戰馬來換。先生,這難道是您最想要的?”沉默了一會兒的完顏璟,率先開口說道。
“這邊打仗不比與你們大金打仗,一旦進入寒冬臘月,兩邊人都不願意上戰場,自杞、羅殿如同大理一樣,四季如春,所以對於宋廷來說,繼續打下去當然是沒有任何的問題。”葉青笑著說道。
“可這些功勞跟您可是一點兒關係沒有。這些時日我一直在臨安,不論是趙構還是趙昚,都傾向於把此次出使大理之功,記在韓侂胄跟史彌遠身上,而至於您,他們並沒有那個意思。”完顏璟說道。
“正常,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但自杞、羅殿覆滅,對大宋有好處,也能讓你們警惕一點兒不是?何況……你我如今都走到了禦街之上,就算是我想要這出使大理的功勞,怕是暗中的那些眼睛都不願意。”葉青歎口氣說道。
完顏璟卻是笑了,而且笑得極為開心,道:“即便是沒有璟兒拉著先生招搖過市,但質疑先生通金、投金的聲音,在大宋朝堂之上難道就沒有了嗎?”
“那還不都是拜你所賜?”葉青伸手扒拉了下完顏璟的腦袋道。
完顏璟並未躲避,就如同是當初葉青還在金國時的樣子,任由葉青劃拉著他的腦袋,而後嘿嘿的笑了幾聲。
同樣,完顏璟也說的不錯,但其中一些一直彈劾、攻訐葉青當年出使金國後,已經投金的聲音並沒有消退,甚至很大部分都是完顏璟在暗中散布著葉青投金的消息,所以才使得葉青,一直是背著通金、投金之名。
而葉青當然也知道,臨安城內每次眼看著質疑他投金、通金的聲音快要消退時,而後便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一番,一直在臨安維持著這樣的一股,並不是聲勢很浩大的質疑聲。
而這樣的質疑聲,自然而然的是完顏璟所賜,也因此一直讓生性多疑的趙構,對他始終不能完全的放下心來。
“先生真的不打算棄暗投明嗎?趙構對您可是時刻都提防著、始終不能完全放心。雖說趙昚一直想要委您重任,但隻要趙構還活著一天,您怕是很難得到趙昚的重任。皇爺爺說了,隻要您願意投金……當年乞石列誌寧的位子就留給您。”完顏璟繼續拉攏著葉青道。
“你覺得我值得你們如此費儘心機的拉攏嗎?”葉青笑著問道。
“當然,揚州的鐵爐我已經命人送到了皇爺爺跟前,很是喜歡,甚至還要獎賞您呢,因為您不止讓我大金有了更好的取暖之物,同樣,一旦在百姓之間流傳開來,也是一件有利於百姓的大好事情。難道這樣的功勞,還不值得獎賞?”完顏璟嘿嘿笑著道,有種奸計得逞的感覺。
兩人在禦街之上站定,看著依舊是熱鬨喧嘩的禦街之上人潮如湧、車來車往的景象,對麵則就是三嬸兒酒館。
“這樣的小事情先生我可以信手拈來,若是有我覺得金國能夠用的上的,自然是不會吝嗇。至於前往金國……還是當年那句話:大宋絕非是我華夏之地未來的一統者,而大金,同樣也絕非是我華夏大地的統一者。所以我在宋還是在金,其實都不重要。憑借一己之力想要改天換地,那無異於是癡人說夢,我葉青也有自知之明,從不認為自己有安天下、定乾坤之能。至於一直留在大宋,完全是情感上的原因,何況……家就在大宋。”葉青一邊說,一邊往三嬸兒酒館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完顏璟緊緊的跟著葉青,如同當初在武州的情形一模一樣,隻是那天在武州有雪,臨安卻是陽光明媚。
“您就這麼認定,草原上那些茹毛飲血的部落,能夠在未來完成華夏之一統?”跟在身後的完顏璟,在人群中穿梭著大聲問道。
“大宋無誌、大金無力,草原上你眼裡的那些茹毛飲血的人,既有誌又有力,他們比你想象的要堅韌太多,告訴你皇爺爺,我葉青絕非是危言聳聽,若是一直對於草原上的部落亂象不橫加乾涉,早晚有一天你們首先會自食惡果。”葉青扭頭同樣是大聲說道。
三嬸兒酒館門口站定,完顏璟上下打量著看不出絲毫檔次的酒館兒,指了指門口道:“就這兒?您經常來此喝酒?”
“彆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葉青一扒拉完顏璟的腦袋,另外一隻手順勢掀開三嬸酒館門口那厚厚的門簾,於是完顏璟便被他扒拉進了酒館裡頭。
酒館裡頭的三嬸兒跟眾酒客,顯然沒有見過像完顏璟這麼俊俏的年輕人,一個個看著像是踉蹌進來的完顏璟,俱是目光一亮,心頭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句: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不過當他們把視線從完顏璟那張迷死女子的臉上移開到服飾上時,瞬間一個個眼中都露出了一股忌憚跟緊張來,而後立刻掉轉視線不去看那俊俏的少年郎。
“三嬸兒,照舊。”葉青掀開門簾進來,再次毫不客氣的扒拉了下完顏璟的腦袋,而後指了指最靠裡麵的僻靜桌子,示意他坐到那兒去。
當著眾多酒客偷瞄的目光,身為大金金源郡王的完顏璟,絲毫不在乎葉青接二連三的扒拉他腦袋,甚至還回頭指著最裡麵那張桌子向葉青確認著。
葉青點點頭,向著有些驚訝的三嬸兒走去,完顏璟則是一臉新奇、聽話的走到那張桌子前坐下,時不時打量著酒館裡的酒客,或者是看著跟那酒館兒老板娘說話的葉青。
“葉官人啊,你……你這是……你怎麼跟金人攪到一起去了啊?你這是不要命了啊?”三嬸兒偷瞄了一眼看什麼都好奇的完顏璟,而後回頭小聲的對葉青說道。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葉青說道,而後嘿嘿笑了下後,打趣著三嬸兒道:“這些日子想不想劉叔?估計這些時日也該回來了。”
“去,淨拿我這老太婆打趣,他回來不回來,我這酒館兒不也還是照開不誤。”三嬸兒沒好氣的斥了葉青一句,而後便開始忙活著給葉青打酒。
跟三嬸兒又拉了兩句家常後,葉青這才在眾酒客奇異的偷瞄目光下,走到了完顏璟對麵坐下:“怎麼樣兒?即便是在金國,怕是你也沒有來過這種小酒館兒吧?”
“嗯,還是頭一次來,要是您不帶我來,恐怕這輩子我都不會踏入這樣的酒館兒一步。”完顏璟收回打量的目光說道。
“那就好好體會體會。”葉青主動給完顏璟倒酒,說道:“江南的酒綿柔,餘味悠長,如同江南的人文一樣,勝在情味之上,而無論是你們大金的酒,還是草原上的酒,烈性如火、蒼涼豪放,適合大碗大口喝。這酒則就適合用這小杯品著喝,彆是一番風味兒。嘗嘗?”
“好。”完顏璟聞著那撲鼻的酒香,端起酒杯先敬了下葉青才開始喝。
也不知道喝沒喝出味道來,一飲而儘後放下杯子的完顏璟,也忘了這不過是一家尋常的普通酒館兒,張口就口是心非的誇了句好酒。
看著葉青慢條斯理的品著酒,而後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完顏璟依然還是嘿嘿笑了下,而後替葉青斟滿酒後,才認真道:“但不管如何,還請先生相信,無論是璟兒還是皇爺爺,都是真心希望您能夠投誠我大金。”
“說吧,這次又打算怎麼給我設套?還是說,已經跟太上皇達成什麼協議了?”葉青輕鬆從容的問道。
“您就一點兒也不害怕?難道就不怕一直背著通金、投金的罪名,在大宋朝堂之上一直無法得到信任?”完顏璟看著從容不迫的葉青,有些無力的問道。
“怕要是能解決問題,那我怕死好了。”葉青笑著說道。
“那就隻有逼著您投金了。”完顏璟開誠布公的說道。
“這麼有信心?”葉青心中一動,好奇問道。
“總得試上一試才知道可行不可行。但也不知道先生是命好還是因緣際會,原本以為您當初剛回到臨安時,麵對滿城風雨的質疑跟彈劾、攻訐,您必然是會走投無路,到時候為了保命,定然會把目光放到求助於我大金身上。但誰能料到,羅馬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給了您一個自救的機會。頗黎竟然成了您的救命稻草,還讓您又重新獲得了趙構的信任,非但是如此,竟然還讓趙昚更加看重於您。”完顏璟一邊說一邊喝酒,語氣中參雜著頗多的遺憾。
“活人豈能讓尿給憋死不是?即便是沒有羅馬人,我依然能夠從困境之中走出來,不過就是需要多花費一些時日罷了。”葉青嗬嗬笑著說道。
一壺酒很快被兩人喝完,已經習慣了完顏璟這個金人存在的三嬸兒,神態終於恢複正常,再次給換了一壺酒放在桌麵上。
“所以這一次是又打算故技重施,還是說想出了什麼其他有新意的花招兒?”葉青端起酒杯放在嘴邊問道。
完顏璟故弄玄虛的笑了下,嘿嘿道:“三年之內,先生必然是要被升遷的,到時候我豈不就是有機會了?”
“什麼意思?”葉青不動聲色的問道,眼底閃過一道淩厲的寒光。
“先生不妨想一想,若是三年後,宋廷突然委您重任,那麼您覺得,以您的資曆與背景根基,可否站的穩腳跟?如今您能夠在臨安城呼風喚雨,那是因為您的背後是趙構在為您撐腰。而您呢……又是能夠對趙構投其所好,所以才使得趙構對您即是不放心,但又不得不用您。可若是一旦讓您離開皇城司、離開臨安,而後又委以您高位,那麼您試想下,到時候您會麵臨的將是一副怎樣的困境局麵?”完顏璟毫不隱瞞的說道。
“為什麼是三年後呢?”葉青食指開始輕輕的敲擊著桌麵。
至於自己到時候會麵臨什麼樣兒的困境,葉青不用想都知道,一旦自己這種毫無根基的官員身居高位要職,那麼必然是會惹來其他人的眼紅嫉妒,加上自己身後又不像是史彌遠、韓侂胄那般有著深厚的,可以震懾其他官員的背景,自然而然的就會成為他人為了上位而攻訐的靶子。
而這個時候,完顏璟若是再放出自己跟他們眉來眼去的風聲,到時候自己就等於是兩麵受敵,宋廷顯然不會輕易的放過給自己治罪的機會,而趙構到時候,如果還活著,或者是快死的話,必然是要拉著自己給他陪葬,以此來滅口自己知道的那些關於北地宗室的事情。
真到了那時後,唯一能夠救自己的,能夠給自己提供保護的,也就隻剩下了完顏璟一人,而完顏璟,則就可以穩坐釣魚台的等候著自己來投誠。
“因為據說您在造一種新的水粉,而這種水粉被您描述的天花亂墜,不光是皇太後,就是連皇後都是天天盼著,天天嘴裡念叨著,這個時候趙構自然是不會放您離開臨安,哦,對了,還有那被您拖了一年的頗黎,所以才使得……。”完顏璟繼續說道。
“你小子現在越來越不老實了,竟然開始跟我耍心眼兒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何是三年後,但顯然,你跟趙構之間達成的協議之中,絕對還有我不知道的,你不肯透露的東西,對不對?”葉青打斷完顏璟的話語說道。
“嘿嘿,其實不說您也能夠猜得到吧?”完顏璟反問道。
葉青沒有回答,想了下後突然笑了笑,點點頭算是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不過就是平衡韓家的利益跟麵子罷了。
如此一來,自己若是被重用,那麼南宋為數不多的幾路之中,自己將會被差遣到什麼地方,經過簡單的排除之後,就隻剩下了淮南東路。
淮南東路如今乃是楊簡任安撫使兼知州,自己若是這個時候被差遣到揚州,顯然韓家決計不會高興,畢竟楊簡是他的人,到了揚州任差遣不過才一年的時間。
再者便是,與金國緊鄰的除了淮南東、西兩路、便隻有京西南路、利州路。
利州路、京西南路完全可以排除,若是聖上打算從這兩路北伐,那麼必然是不會讓自己被差遣到這兩路,何況,如此一來,也無法創造出自己跟金人互通的成熟條件來。
所以也就隻剩下了淮南東西兩路會成為自己往後被差遣的地方,但具體會不會是淮南東路,葉青現在自然還是無從得知。
不過,這對於葉青來說,何嘗不是他願意的事情。
他之所以一直以來,沒有去阻止臨安城那股散布自己通金、投金的聲音,便是一直有意把自己跟金人聯係起來,從而使得趙構在對待自己時束手束腳,不得不顧及金人的反應。
當年秦檜南逃回來的人生軌跡,如今大同小異的被放在了葉青的身上,因為二者同樣是把金人,當成了自己的政治資源來利用。
當年秦檜賣國,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升官發財,便向被金人打怕了的趙構諫言:如欲天下無事,南自南、北自北。從而開始了苟且偷安的偏安一隅的南宋之國。
而今葉青卻是為了保命,也不得不跟完顏璟保持著師徒之名份,還把用來取暖而打造的鐵爐,因為武州煤炭一事兒,送給了金人。
當然,葉青顯然並不會像秦檜那般被金人所控,但若想要有自己的絕對自由,葉青便需要在兩者之間小心翼翼的做好平衡,從而才能使自己不至於背上千古罵名,甚至必要時,聯合韓侂胄一同抗金,才是他葉青最想要做的事情。
為了一個葉青,無論是有著小堯舜之稱的金國皇帝完顏雍,還是跟葉青有著師徒名義的完顏璟,也算是拿出了足夠的誠心來招攬。
而趙構身為南宋的太上皇,顯然也不可能在金人的強求下,直接把葉青送給金人,畢竟,趙構再不濟,也還是會想著自己的身後事,想著史書上記載自己時的筆墨。
所以在與完顏璟,或者是完顏雍授意下的談判中,才會想出這麼一招兒,讓天下輿論,或者是集宋廷朝堂官員的攻訐,來迫使葉青不得不投向金國。
“先生保重,璟兒有信心,幾年之後,先生必然是會來到我大金的,到時候,不論璟兒是否還是金源郡王,都會拜先生為師,讓先生成為天下人儘皆知的金國太師。”完顏璟站在三嬸酒館的門口,對著葉青行禮,鄭重其事的說道。
“放心,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葉青笑了笑,看著完顏璟說道。
“先生所言璟兒會謹記在心,回到金國後便會再次稟告皇爺爺,定要嚴加看管草原上的部落,也算是讓先生看到璟兒跟皇爺爺對您的誠意。”完顏璟認真說道。
“那是你們的事情,若是真有一天草原部落崛起,受害者第一個便是你們,彆忘了,金人可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人看過,所以他們心中對你們金人的恨,會讓你們付出代價的。”葉青繼續笑著說道。
完顏璟再次行禮,惹得從酒館裡出來的酒客一個個驚異的側目而視,不敢相信一個堂堂金國貴公子,竟然向著一個宋人行如此大禮。
看著完顏璟從三嬸兒酒館裡去,葉青臉上依舊帶著笑容,不過此時的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苦澀。
穿越不好混啊,朝堂之上哪個不是人精,要不然自己豈會混到,竟然快要跟奸臣秦檜走到一條賣國的路上了。
自己自以為聰明,把人家玩弄於股掌之間,但誰能想到,朝堂之上的那些人,也在打著你的主意,甚至就連一心重用你的人,也在用你跟金人交涉著各種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