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裡不論是大小客棧、酒樓、茶肆還是妓院,即便是一些市井商販,這幾日一直喜歡談論的,便是崇國公府外發生的那一次械鬥。
總之怎麼傳的都有,而且人數也從一開始的兩三千人,漸漸上升到了近萬人,甚至有些則是看熱鬨不怕事兒大,把城外的八千五河軍,說成了十萬兵馬鎮揚州。
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坐下後,葉青示意虞允文要酒點菜,他現在傷還未好,隻能吃一些清淡的,說是跟虞允文喝酒,其實是自己喝茶,看著虞允文美滋滋的喝酒。
“那五河軍的統製,為什麼一直沒有進揚州呢?現在他們還是在觀音山,還是說已經回營地了?”看著興高采烈的給自己點下酒菜的虞允文,葉青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的街道。
此時的揚州顯得太過於破爛不堪,也或許不應該是破爛不堪,而是說一直像是處在一種沒有任何前途的軌跡中,整個揚州城很小,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能夠數的清楚。
算是繁華的就隻有兩條街,而後四周便是圍繞著這兩條街向外鋪開的民居、豪宅、官府衙門等,完全沒有曆史上揚州那風花雪月、精致優雅的樣子。
雖然顯得陳舊、破敗、落寞、蕭條的建築物都處處透露著江南建築的精致、文雅的風格,可都像是缺少了一絲生氣,多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飄搖感。
也或許是離金人太近的緣故,雖然水路十分發達,但碼頭還是城內,卻是留不住多少客商,更是很難吸引當年從揚州逃離的百姓,在揚州和平近十年後,回來重新置產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葉青也不知道剛才虞允文有沒有回答他的話,突然喃喃替眼下的揚州城悲哀道。
“你這是怎麼突然還變得多愁善感了?”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酒後,看著神色有些低沉的葉青問道。
葉青回過神,以茶代酒跟虞允文對碰了一下後,問道:“你說你們這些文人是不是很怕死?但又死要麵子活受罪,還得天天裝作一副大義凜然、憂國憂民的儒學大儒的樣子來?”
“這話從何說起?再說了,我算是文人嗎?”虞允文不滿意葉青把他歸到文人一類中,豪爽的一飲而儘道。
葉青看著虞允文強裝粗狂的樣子,咧嘴笑了笑,剛要說話,就被虞允文冷聲道:“你要是再敢說那事兒,老子跟你拚命。”
“嘖嘖嘖……做都做了你還怕人說不成?我來!哈哈……。”葉青大笑著繼續揶揄著虞允文:“我還以為你虞少卿多厲害呢,誰承想,一拳就讓人給撂飛了……。”
“說事兒說事兒,彆老拿這件事兒取笑我!”虞允文鬱悶的又自斟自飲了一杯,岔開話題道:“你怎麼突然間又想起文人來了?怎麼,又有人招你了?”
“沒有。”葉青止住笑意,再次望著窗外,說道:“自從大宋南渡之後,你印象中,揚州可還出過有名的文人雅士嗎?”
看著虞允文一愣,葉青繼續自顧自說道:“我想破了腦袋,也沒想起來我大宋南渡之後,可有什麼有名望的文人雅士出自揚州府,但你看看過了長江之後就不一樣了,特彆是臨安一帶,那文人雅士多的,如同過江之鯽。這一個個的喊著憂國憂民、表達著愛國熱情,但卻連揚州都不敢來。你說這些文人是不是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呢?”
葉青說完後,仿佛終於過癮了一樣,拿起虞允文剛剛倒好的酒,也淺嘗了一小口。
虞允文歎口氣,他知道葉青對文人有偏見,卻沒想到,這家夥對文人的偏見,特彆是對那些以理學自居的文人,心裡頭更是充滿了鄙視跟不屑。
“文人也並非都是你想的那般,大多數還是有自己的準則,即使所謂的文人相輕,也不能概括全部的文人不是?不過那理學自居者,我也不是很喜歡。”虞允文繼續喝著酒,而後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他們後,說道:“說正事兒吧,彭器的背後,算是有信王在支持,留無言的身後,則是仁和縣縣令留正,這李習之身後也有人,雖然安撫使一職他多半是沒希望了,但你不覺得,韓誠是一個朝廷的最佳人選嗎?”
“所以那天我跟你說,你隻是一個過渡的最佳人選。”葉青往椅背上一靠,頓時觸痛了後背的傷口,倒吸一口涼氣又急忙直起身說道:“朝廷的意圖很明顯,有意讓你做過度的淮南東路安撫使,就是為了不使淮南東路官場震動太大了,以免給予金人可趁之機。你的作用就是,一來以你當年在淮南東路的戰功,堵住其他有意安撫使位置的其他官員,二來就是在淮南東路安撫使交接時,以你虞允文三個字,來震懾淮河北邊的金人,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試圖再次南下。”
“那如此一來,我之後的安撫使顯然就會是韓誠了?”虞允文食指有節奏的敲著桌麵,琢磨著其中的意思說道。
“差不多吧,還記得那誰……陶刀最後跟你我說的話嗎?”葉青看著虞允文意味深長的說道。
但虞允文就像是沒有聽見一樣,自顧自的喝著酒,端著酒杯在嘴邊放了半天,歎口氣又放下了酒杯,靜靜地看著葉青那雙清澈的眸子,而後又端起了酒杯放在了嘴邊,如此來回好幾次後,才沉聲說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你我身為人臣的都應該忘了才對。”
“忘了?”葉青手裡的筷子放在桌麵上,笑著道:“忘了也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不是?嶽飛……。”
“那就暫時忘了,身為大宋臣子,背後腹誹你覺得合適嗎?雖然我不像你,能夠全麵的接觸到皇室秘聞,但身為人臣者,妄自非議顯然是有違臣子之道。”虞允文的神色凝重無比,甚至對著葉青帶著一絲絲的警告意味兒。
“你這人沒勁,就是個死腦筋,到時候你要是吃虧了,可彆找我。”葉青拿起手裡的筷子說道。
“你要是擔心的話,還不如討個文官當當,有了文官這層護身符,遠了不說,就說這近的趙師雄,還有你那建康知府的親戚葉衡,若不是知府一職,恐怕就是掉腦袋了。”虞允文終於把端起在嘴邊的酒喝掉,而後繼續說道:“這些話我說出來已經是大逆不道了,要不是這段時間與你相處,知道你心向我大宋,痛恨金人的話,我寧可不抓趙師雄,也要把你先抓起來問罪。”
“以怨報德,典型的以怨報德,典型的文人行徑,典型的迂腐之人,典型的不懂變通,典型的……。”
“典型的逆臣賊子我看你是。”虞允文放下瞪了數落他的葉青一眼,好奇道:“剛才在國公府,看你聽到韓誠之子的名字時,神色有些不對,怎麼,你之前見過他?”
“有嗎?”葉青咬著筷子,看著虞允文那雙審犯人似的眼睛問道。
“恐怕連崇國公都發現你表情的異樣了,你說有嗎?”虞允文嗤之以鼻道。
放在嘴裡的筷子被拿下來,葉青不由的苦笑一聲,自己一聽到韓侂胄確實是心中一震,畢竟這韓侂胄在曆史上的爭議還是很大的。
一麵是抗金英雄,一麵又是大宋權臣,當年也曾發動宮廷政變,與史彌遠則是死對頭,而最後的下場,同樣是主和派占據上風,在金國人的授意下,韓侂胄被史彌遠聯合宮裡的楊皇後,設計引誘到皇宮內而後被殺。
最為重要的是,此人也是痛恨朱熹,在任相之後,便把朱熹一直弘揚的理學定為了偽學,很可惜,到了最後,朱熹還是活了過來,連同他的學術。
所以葉青的第一感覺對這個人是極為複雜的,他與史彌遠、李立方乃是湯鶴溪之間,如今已經是要勢同水火了,所以要想與這些官二代抗爭,他覺得韓侂胄倒是可以爭取一下。
但最後自己跟韓侂胄又會怎樣,他自然是不可能能夠想到的。
但若是不理會韓侂胄,眼睜睜的等待著以後他與史彌遠、留正等人相鬥的話,自己這個如今史彌遠等人眼裡的異類,很有可能就是韓侂胄未來的棋子了,到時候很有可能自己跟史彌遠鬥個兩敗俱傷,而後讓韓侂胄坐收漁翁之利了。
當然,這些都是建立在他的猜測跟預想之中,畢竟,他連自己如今能不能安然逃脫趙構的掌心心裡都沒有底兒。
之所以會去想那些,也是因為他這個穿越者的優勢,能夠看到一個人的未來是如何,而後想著如何加以利用,成為自己的資源,或者是有利的同盟,從而為自己在南宋朝,獲取更大的利益。
但不管怎麼說,韓侂胄、史彌遠他不能兩者都得罪了,那樣的話,估計葉青就算是穿越八個來回,恐怕也會是凶多吉少的局麵了。
而且還有李立方、湯鶴溪在旁邊虎視眈眈,再加上一些朝廷臣子等等,自己這一方的資源,跟那兩人比起來就太少了。
唯獨一個穿越知曉他人未來的優勢,跟人家乃是官二代,手裡掌握著更多的能夠挪為己用的官場資源比起來,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優勢可言了。
所以眼前的虞允文,以及潑李三等人,甚至是包括還在嶺南“閒逛散心”的葉衡、白秉忠等這些資源,對於他葉青來說,就變得彌足珍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