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山是揚子江、淮河、漢水的三水分野,又是江淮與荊湖的分野,綿延千餘裡,東南段又稱淮陽山,西北段又稱桐柏山,越過南陽,與八百裡秦嶺相接。
信陽就位於淮山北麓,淮陽山在信陽境內綿延約四百餘裡,桐柏山在信陽境內綿延近兩百裡,淮河也從信陽境內穿遊而過,從淮山而下的溪河彙入淮河之中,也將信陽切割成崗穀相接的諸多塊狀地形。
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信陽境內的馬賊流寇十分的猖獗,山匪也是成堆結群,但馬賊流寇及山匪給信陽造成的災難,遠不及始於崇觀九年、席卷中原的那場流禍。
從崇觀九年的大亂起,一直到延續到崇觀十二年,直到陳芝虎任河南製置使,信陽給好幾撥流民軍占據過,府縣城池數遭侵淩。信陽百姓要麼給裹脅入夥,要麼背井離鄉逃難,十室九空,地方宗族也是流民軍劫掠的重點對象,受到嚴重的打擊。
不過信陽地形複雜,能給流寇馬賊利用,在山岰險峻的地方,自然也有許多宗族頑強的生存下來,在險峻處修築塢堡、壁壘,結寨自保,又收容流民,整擴鄉兵,勢力甚至得到一定程度的擴張。
崇觀十三年之後,河南、淮西戰事平靖,難民返鄉,信陽殘破的局麵也逐漸恢複起來,但這個狀態直到陳韓三率殘破進入淮山以來就結束了。
陳韓三不甘心就這麼衰落下去,三千人還要存活下來,還要擴張,除了劫掠還是劫掠。從肖魁安二月中旬率部進入信陽,正陽、潢川兩縣就先後給陳韓三攻破洗劫,江寧新委任的潢川縣知縣給懸屍城頭,信陽境內給洗劫的村寨更是不知凡幾。
潢川縣給破,知縣懸屍城頭,信陽知府嚇破了膽,棄城而逃,但到壽州給董原捉住,奏明朝廷,在壽州城裡就給砍了頭。
說起信陽也是僥幸,知府棄城而逃,但在府衙小吏孟知祥的率領下,城裡宗族勢力擰成一股繩,竟然將信陽城守了下來,等到肖魁安率兵進入信陽城。
信陽城雖貼著淮山北麓,但劉安兒、羅獻成都視信陽為淮山北屏,雖幾度被迫放棄信陽,但都有心再奪回信陽以守淮山,即使撤退時也沒有怎麼破壞信陽的城牆。江寧委任的知府雖然甭種,但經曆戰事的宗族勢力到底是聚集了一些防備力量,使得此時力量大弱的陳韓三此時不敢強攻信陽。
陳韓三在徐州時,還以朝廷冊封的徐州製置使自居,做什麼事情還收斂一些,這時候索性破罐子破摔,做什麼惡都沒有顧忌,而他手下那三千殘卒,也是窮凶極惡的凶悍。
董原在濠州迎接鹽商代表之後,就火速趕來信陽。即使不去考慮羅獻成,陳韓三對信陽的威脅就極大,這顆毒瘤不除,信陽甚至壽州境內都不得安寧。
董原赴任淮西之後,就沒有睡過幾天安穩覺,瘦尖的下頷,使得他的臉看上去有些陰柔,他也慣於穿甲,站在信陽城西南剛給陳韓三所部殘寇洗劫過的寨子裡,一臉愁容的望著南麵巍峨的淮山。
往南是淮陽山與桐柏山的結合部,與東段高峻雄偉的山脊不同,結合部的地形相對寬闊低緩,都以三百丈以下的低山為主,間有丘陵分布,再往西就是桐柏山陵峭的東脊——這裡也是信陽前往淮山南麓隨州府的通道。
羅獻成的大軍要北上,不走南陽,就隻能走這邊。
在淮山山道的北口子上,明河寨曾是極繁榮的一處鎮埠,如今也徹底衰敗下來,這兩年剛恢複了一些生氣,今日又遭洗劫。除了屋舍給燒毀,錢糧給掠奪,村裡的丁壯以及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給搶走百餘人,就剩下孤寡老醜坐地哭嚎,地上還橫七豎八的躺著好幾十個村民的屍體。
“賊寇有馬,某聞訊率步卒趕來,賊寇已經洗劫過寨子撤走了……”肖魁安憋氣的說道。
董原臉色陰沉,徐州兵敗之後,陳韓三沒有率殘部北逃,就叫人意外——的確,陳韓三從徐州逃出來的殘部,有很多馬匹,而整個淮西諸軍裡,就陶春手裡有千餘騎兵,肖魁安手裡滿打滿算能湊出一百匹戰馬就頂天了。
從淮山出來,就是低山丘陵,特彆是肖魁安剛剛率部過來,對淮山的封鎖還遠談不上嚴密,有紕漏也是難免。
董原並不想就此放過肖魁安,說道:“沒有戰馬,騾馬能不能騎?你想辦法搞三五百頭騾馬來,騎馬追敵、下馬步戰,這個應該不是難事吧?我不想再看到殘寇百十人就能劫一座寨子的事情發生!”
“是。”肖魁安悶聲應道,淮西不要說戰馬了,騾馬也是奇缺,肖魁安每季按著人頭收點錢糧,又不能擾民,哪裡去搞三五百頭騾馬來?隻想著派人去找劉大人想辦法。眼前這局麵,也叫他沒有底氣跟董原爭辯。
肖魁安借口去看下麵將卒埋葬村民屍體,走開了,跟在他身後的一名親信,輕聲說道:“過幾天就是彭城郡公的大喜之日,將軍怎麼還沒有想到派人送一份禮過去?”
“……”肖魁安停下腳步,往東麵望了一眼,心想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在淮東時還沒有感覺什麼,到這時才曉得淮東事事要順心得多。
肖魁安本是淮安府軍校尉,勉強算是中級武官,而林縛整頓淮安軍政,他才得以執掌府軍。而後隨劉庭州組渡淮軍北上,遭受大敗,事後並沒有遭受嚴厲的處罰,還得以繼續統領府軍,這要算林縛對他手下留情,甚至還在劉妙貞率流軍東進時,肖魁安得以率部渡淮守沭陽。這一步才叫肖魁安真正的發達起來,擔任淮東軍北軍指揮使不說,部眾也從兩千餘人擴編到一萬兩千人,隨後才有機會隨劉庭州出鎮渦陽,真正成為一軍之主將。
肖魁安曉得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跟劉庭州的提拔、信任有最直接的關係,但沒有林縛的幫襯,他絕無可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他心裡對林縛還是感激的。
如今劉妙貞嫁給林縛為妾,吵吵嚷嚷,天下皆知,肖魁安按照道理是要送一份禮過去的,但想到劉庭州的態度,肖魁安又頹然放棄,不管怎麼說,他都不能背叛劉庭州的知遇之恩,沒有吭聲,繼續往寨子外走去。
看著肖魁安離去的背影,陳景榮跟董原說道:“肖魁安怕是應付不了陳韓三……”
董原隻是看了肖魁安一眼,沒有說什麼。
肖魁安是劉庭州從低層提拔起來的將領,其部眾的底子是淮安府軍,底子算不上多好。
孫壯棄睢寧、宿豫兩軍,縱劉妙貞東進,當時的淮東步軍司北軍就隻能裁撤掉,林縛將淮東步軍司北軍的編製給劉庭州,以換取劉庭州在劉妙貞東進一事上的沉默。
肖魁安在淮安府軍的基礎上,又在沭陽、海州招募流民壯勇,才有今天信陽軍的規模——肖魁安是從底層提拔上來的將領,有些才乾,但他手下將校,大都沒有經曆什麼硬仗,難說堪用。
也不能信陽軍說一無是處,好就好在劉庭州西調之後,學淮東在濠州墾荒屯田,又信陽軍將卒的家小大都遷到濠州安置。劉庭州頂住壓力,在濠州給將幾萬畝田地配給將卒家小,使得普通將卒雖談不上不畏死,但也忤於軍紀。
一支軍隊,隻要做到軍紀嚴明,就有精兵的底子在——肖魁安所部信陽軍不能說不堪一擊。
肖魁安的崛起跟劉庭州有直接的關係,董原也曉得他不是自己能拉攏的,也相信淮東不是沒有拉攏過肖魁安——也恰恰是劉庭州在淮西能夠依仗肖魁安,在淮西諸多事務上,都能跟董原分庭抗禮,同樣肖魁安有劉庭州可以依仗,對董原這個頂頭上司也是口服心不服。
董原心想,叫肖魁安在信陽吃些苦頭也好,但信陽這邊終究不能全依仗肖魁安。
“孟大人來了!”侍衛打馬過來稟報道。
“好,爾等隨我快去迎接。”董原說道。
這個“孟大人”不是前段時候守住信陽的孟知祥,而在知府任上給罷官的前任知府孟軫,與孟知祥同出潢川孟氏,論輩份比孟知祥要長一輩——孟畛是陳西伯的門生,給視為西秦黨人,崇觀末年楚黨勢大,孟畛受信陽一樁案子牽累而給罷官致仕,迄今猶在鄉野。
信陽知府棄城逃跑,孟知祥率信陽城裡的諸宗族子弟最終守住城池,叫董原認識到信陽的宗族勢力保存情況,要比大多數低丘平原的壽州好得多。信陽這邊雖說讓肖魁安率部過來駐守,但董原這時候真正想到用的,還是信陽的地方勢力,用地方勢力壓製肖魁安,繼而壓製劉庭州在淮西的影響。
如今淮東如日中天,董原曉得留給他的時間不多,要是一兩年間在淮西沒有一個規模,那接下來一切就都很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