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借刀(二)(1 / 1)

明匪 陳安野 2042 字 27天前

根據忠路方麵反饋來的的線報,趙營自從攻下劍南司後因為受到忠路方麵不斷的騷擾襲擊,尚自屯駐在原地未動。鄧宗震將破敵希望寄托於七藥山伏擊戰,深恐有利地形為趙營所得,一等各路土兵會合,便連夜催促出發。

各地土兵林林總總,勉強湊集了五千人,暫由覃福長子覃懋楶統製,在拂曉時分抵達七藥山。

這些土兵來源龐雜,固然個人勇武突出,但彼此之間很少合作配合,在短時間內要他們做到整齊劃一實非易事。是以他們雖到達的早,覃懋楶卻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在山麓附近整齊行伍,直到午間,方才粗粗約束。

覃奇勳沒有派人會合。他派了個心腹過來,隻說忠路人馬正在前線牽製敵軍,讓覃懋楶帶人抓緊布陣。

前番攤派兵力支援承天府,忠路並沒有出多少人,覃懋楶略微一算,料來其至少能動員千餘人的機動力量。而且忠路兵的驍悍以及覃進孝的武勇他早有耳聞,有他們在前打頭陣牽製趙營,自己當可安心照原計劃行事。

覃懋楶今年已近而立,也是戎馬多年,一向深得父親倚仗。他先趙營一步,奪取了七藥山險地,並不放鬆,一麵布置陣地,一麵派人往四周哨探,防備趙營突然襲來。

施州兵久曆戰事,一旦接收到明確任務,便即各司其職,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覃懋楶估計,至多傍晚,七藥山陣地就當完全竣工。有這座山作為依托,控扼要道,將趙營阻擋在一隅的目的不難實現。

日頭逐漸西斜,覃懋楶坐在小馬紮上,開始構思下一步該如何勾引趙營入彀。才想了一小會兒,一個塘兵急急登山,俟近稟報:“有大隊敵兵奔至,其數暫時不明。”

這個塘兵話音未了,又有一個塘兵趕至身前,神情間大顯焦懼,覃懋楶聽他道:“敵兵數目不下五千,已開始搶占山腳各處通路狹道!”

覃懋楶又驚又奇。自己明明慎之又慎,遠近散布了許多快馬塘兵,按理說二十裡外便可知敵動態,怎麼如今趙營都到了眼皮子底下,己方才猛然察覺?

他快走兩步,向山下看去,果見自山腳到山頂,山腰間幾道陣地上的十餘麵號旗都開始不住招搖。這是向指揮所報告敵襲已到的意思。當下再無疑慮,立刻派人召集各個主要權司、總理商議對策。

權司、總理、中軍為施州衛土司中的上品官職,“上則資其輔相,下則任其指揮,非才德兼全莫任其職”,隻不過當下時節,各司官職授命任人唯親,德才什麼的全都得讓位於血緣親疏,甚至有尚在繈褓的嬰兒也享有高職的事例。而覃懋楶作為施南宣撫使覃福之子,在司中任“護印”一職,更為尊崇。

這些個權司、總理大多因親得位,鮮有真才實學之人,臨戰在即,不思禦敵之策,反有動搖之心。覃懋楶有經驗,先言語幾句,自述己方陣地雖還未完工,卻勝在臨高據險,趙營想要硬攻,也難占便宜,好歹穩住了軍心。緊接著再接塘兵令,從中分析趙營具體攻擊布劃。

根據隨後幾名塘兵提供的軍情,覃懋楶覺察到事有蹊蹺。原來趙營不期而至,本可趁著己方陣線不備,猝起發難,搶得先機,可是數千趙營兵馬,隻顧爭奪道路山徑,洞窟埡口,奪下後便留兵嚴守,似無攻山之意。除此之外,塘兵還提到,趙營大概每隊攜有兩副拒馬,鐵蒺藜、地澀、留客住等物無不計其數,眼下正加緊布置山下,瞧這架勢,竟是想圍困己軍。

想到這一點,覃懋楶頓感不寒而栗。說實話,趙營若是撲山強攻,他並不怕,以他之見,勝負至少五五開。可要是對方圍而不打,這就難辦了。七藥山山陡,不但上山難,下山也著實不易,且不說山上隻有區區一點溪流泉水,絕對不夠幾千人飲用,倘趙營分兵襲擊空虛的施州腹地,隻此一項,後果就不堪設想。

他不敢再遲疑,急遣麾下總旗帶人火速下山,先攻試探。很快,山下趙營陣中傳來響亮的摔鈸、嗩呐聲,旋即渾厚的鼓聲“咚咚”震蕩開來,想定是兩下開始了爭鬥。

隨著兩陣清脆的銃響,青白的硝煙上升到了山頭,與之共至的還有先遣部隊的敗訊,連那個帶隊總旗也中彈而亡。

那總旗是死在郭虎頭部的銃下。

此次圍困七藥山,趙營人馬儘數而至。徐琿受命,帶領前營主要防禦西北,而趙當世與侯大貴則統率中營,正在朝山東進展。

郭虎頭初任把總,作為徐琿手下的得力乾將,他自有心好好表現一番,以不負徐琿的舉薦與趙當世的期許。

他脖子上的箭創已經好的差不多,同樣變好的還有他訓導指揮火器隊的能力。徐琿將他視為一個可塑之才,他也的確沒有辜負徐琿的孜孜教導。他悟性很好,又肯鑽研、求教,在達州休整的那一段時間,一有空,便操持著各類火器或是苦思冥想或是動手操作。在這般努力之下,他如今已然能夠熟稔運用火器隊投入戰場。

達州等地武備雖多,可火藥等並不豐裕,所以自從大獲山撤退後,趙營已經很少大規模使用火器進行拉鋸戰。更多的是將火器作為決定性的一擊。適才施州兵下山猛攻,郭虎頭開始以長牌手抵在前方,後配镋鈀、長矛手阻擊,拖延一陣,消磨了對方的銳氣,待時機成熟,抓住機會,大膽將密集的鳥銃隊擺到距敵十五步,放了兩排銃,收效果然顯著。施州兵總旗被當場打死,剩餘的施州兵也潰回山上。

趙營的火器,多為鳥銃,大概有個五百來支,其餘還有一些魯密銃、迅雷銃之類的,因數量很少,徐琿並未將之入製。火炮類則以小型佛郎機、虎蹲炮為主,均有五六門。

因有著後世記憶,趙當世對於尚為火繩槍的鳥銃的性能並不是很滿意。他曾經讓徐琿做過實驗,在火器隊中挑出裝填最為嫻熟的幾人強加訓練,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大約一分鐘射出三發彈丸,而要大規模操練火器隊全麵提升裝填射擊速度,按照時下趙營所處的客觀環境,暫不現實。作為火繩槍,開槽、咬彈、倒藥、閉槽、捅實、點火等一係列步驟看似繁雜,實則前人多加鑽研,已經無法再精簡,要想進一步提升,隻能尋求質變。

若能研製出燧發槍,無疑是突破現階段火器隊戰鬥力瓶頸的有力一招。隻可惜,雖然同時代歐洲早研製出多種燧發類火槍,且在十年前,已故南京戶部右侍郎畢懋康業已提出名為“自生火銃”的燧發槍的製作思路,但囿於生產成本、條件,並未普及。趙當世一沒人才,二無技術,三無材料,故即便有想法,也難以實現。

趙當世對於火器改進的執念,徐琿等並不理解。在他們看來,鳥銃無論射程還是殺傷力乃至於訓練周期方麵都遠勝弓箭,成本更是遠遠小於各種弩,隻有填裝麻煩、射速不快的瑕疵,隻要運用得當,威力無匹,堪稱百兵第一。與其花費人力物力再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性能,還不如擴大產量。

徐琿作為火器老手,眼界不是一般人能比,連他都有類似的局限,其他苦哈哈出身的兵士軍將更難與趙當世想到一起去。趙當世在嗟歎之餘,對於創新型人才的渴求愈加熾熱。

這且不提,山上覃懋楶又派兵突了兩次,無一例外均是打得灰頭土臉。縱然這些施州兵身懷絕技,近戰驍勇,但在徐琿的防備下,全然無法順利貼身肉搏。運用火器隊在川中經過大大小小十餘仗,徐琿、郭虎頭等對於火器的運用已有一定心得,他們將鳥銃手夾雜在镋鈀、長矛、叉棍等長兵手中,比例大致三七開,能在縮短射擊距離的同時有效抵禦意圖靠近上來的施州兵,左右翼再配以刀盾手,見機襲擊施州兵左右,效果極佳。

幾次無果後,山上施州兵的軍心有些浮動。覃懋楶雖為覃福之子,可畢竟資曆尚淺,風平浪靜時大夥兒給覃福個麵子,對覃懋楶還是客客氣氣的,現下形勢緊迫,各地權司、總理中一些年紀較大的,就開始不滿。

其中有兩個陰陽怪氣,埋怨說早不該上這七藥山。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設伏七藥山本便是各家的共同意見,要怪要不能全怪到施南覃氏頭上,然而如今覃懋楶作為統領,有權利也有責任,自然而然就成了眾矢之的。這些人不比外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多少有些姻親關係,覃懋楶聽著眾人指桑罵槐的冷嘲熱諷,半是惱怒,半是無奈,不能貿然懲戒,隻能好言相勸。

人善被人欺,覃懋楶越是溫和對人,那些人就越加叫囂。在最後一次向西北方麵突圍失利後,施州兵內部凝聚力開始崩潰,先是有人提議固守待援,而後又有人建議向東,最後甚至還有認為可以暫時詐降的。

眾人七嘴八舌一陣,有去心,但沒去膽。施州兵內各地勢力十餘股,單憑任何一股獨立行動都無濟於事,於是大家重新將目光轉向了被冷落多時的覃懋楶——畢竟他名義上還是一軍統製,被他采取的意見,號召力無疑強上許多。

覃懋楶思來想去,感到還是向東'突破這一意見可以嘗試。七藥山設伏一事已成泡影,形勢逆轉,當務之急還是保存己方有生力量為主。再派塘兵向東麵探了探,了解到東麵之敵尚未合攏,便不再遲疑,將部隊分成兩部分,小部分繼續在西北徐徐拖延,大部隊全轉向東。

東麵是趙當世與侯大貴負責的,他們未曾將這邊包圍結實倒非又使下什麼計策,實在是此地施州兵異常剽悍,而中營又缺乏前營那麼多的火器,唯一占優勢的馬軍在山地難以驅馳,故而近戰難占上風。

此刻,侯大貴正率軍猛攻東山腳施州兵的一處陣地。這裡是上下山的一條要道,施州兵的防禦布置十分完善,中營前司攻了數次都沒有進展。

趙當世的安排,後司守本陣,右司與馬軍司後備待命,前司與左司輪番進攻。

覃懋楶從西邊趕來,從山上觀察到了趙當世的布置,立即召集眾人,道:“趙賊不知我等已至,尚聚兵攻大道,塘兵有言,左近有小徑未失,可差一隊人馬沿之下山,側攻趙賊,其倉促間必難抵禦,我軍便趁其顧此失彼之際從大道突圍可也!”

眾人惶惶間大多沒了主見,聞言皆點頭,隻是具體到該派哪一支人馬下山側攻,卻又全都沉默了。因為他們都知道,側翼偷襲,為了避免暴露,人數不能多,以輕兵陷陣,一旦趙營兵士重新反應,層層包裹上來,死之必矣。換言之,誰願意去,誰就是在以自己的犧牲換取大軍突圍的希望。

軍中的權司、總理,絕大多數沒有戰爭經驗,靠著關係獲官,十分惜命,怎可能讓他們舍生取義。覃懋楶見許久無人應答,又見山腳下己方陣地逐漸鬆動,心急如焚。他與這些屍位素餐者不同,既年輕又有膽勇。時不我待下,氣血頓沸,毅然道:“既然諸位不願去,我去!”

此言一出,眾人又驚又喜。驚訝於覃懋楶竟然如此奮不顧身,喜的是終於有人出來挑頭,攬下了這吃力不討好的活。中有幾人假惺惺地勸說了覃懋楶兩句,覃懋楶雙目圓瞪,厲聲道:“為我施州基業,我覃懋楶一條命算得什麼!”說到這裡,語調忽然轉低,有若懇求,“如若各位順利突圍,還請不要責備我父,這七藥山的罪責,覃懋楶一人承擔。”言罷,再不聽眾人說些什麼,頭也不回帶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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