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嵐殿中三言兩語,沒有費多少口舌就說服迦闌,令青溪子稍感意外,對方仿佛早有預料,並且拿定了主意,隻待她提起,便順水推舟答應下來。她不禁起了疑心,旁敲側擊,試探他何以如此爽快,迦闌沒有閃爍其詞,徑直告訴她,圓象從下界帶回的消息,佛門諸寺慘遭屠戮,連他出身的老鴉寺亦毀於申元邛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天庭再不插手,他也會主動向天帝請戰,務須施以雷霆一擊,誅殺首惡。
青溪子心下了然,問起此番去往下界除惡,雲嵐殿擬出幾位佛修。迦闌看了她一眼,斟酌道:“老僧欲攜圓象、聞善、覺犁三位師弟走一趟,道友意下如何?”
天帝座下道修妖修占了九成以上,迦闌憑借“金剛不壞之身”立穩腳跟後,深感勢單力薄,前後接引十餘佛修飛升天庭,合計一十三位,此番攜得力臂助下凡,留下九位佛修鎮守雲嵐殿,確保後院不失火,勉強也夠了。青溪子微微頷首,不經意說起奉天帝旨意,她將同往下界走一遭,除惡一事由迦闌做主,她則另有差遣。
“另有差遣”雲雲隻是托詞,塵世王朝皇帝不放心大將領兵在外,委派心腹太監為“監軍”,青溪子實則就是“監軍”,充當天帝的耳目,迦闌對此心知肚明。佛修一脈遊離於天庭道法之外,天帝對他們不甚放心,也在意料之中,對此他沒有異議。
待到一切準備妥當,迦闌、圓象、聞善、覺犁、青溪子辭彆天庭,撥開層層虛空,現出一道熠熠生輝的門戶來。幽冥道法隨之外溢,青溪子眉心黑氣氤氳盤旋,感同身受,不覺皺起眉頭,出言催促。迦闌心中有數,招呼一聲,當先踏入其中,身影扭曲動蕩,下一刻消失無跡,圓象、聞善、覺犁三人緊隨其後,魚貫而入,青溪子壓陣,最後一個離去。
通往下界的門戶才剛推開一隙,幽冥之氣便蜂擁而入,申元邛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身影一晃衝出澄心殿,仰頭望去,卻見一縷縷黑煙細若遊絲,勾勒出一道靈紋密布的門戶,電閃雷鳴,天地萬般排斥,卻奈何不了道法的威壓,一個個模糊的身影若隱若現,穿渡虛空降臨此界。
申元邛暗暗冷笑,天庭的反擊終是來得太遲,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與之一戰,時間是他們挑的,那麼地點就由他來定了。心念微動,左右二臂上的劍痕雙雙跳動,劍光一閃,身形憑空消失,下一刻已來到天庭金仙穿渡的門戶前,卻見一老僧身披木棉袈裟,遍體佛光明滅,黑煙繚繞不得近身,舉步踏入此界,眸光如電,落於自己臉上,如刀鋒割過,凜然生寒。
除了創下“金剛不壞之身”,開辟天庭佛修一脈的神僧迦闌,何人有此威懾!申元邛毫不猶豫祭起臨湖銅殿,朝對方狠狠砸去,欲將其堵在門戶之內,迦闌眉梢微挑,竟不理不睬,閃身讓在一旁,靈台寺祖師圓象堪堪踏出,大喝一聲,舉起雙拳迎上前,奮力將銅殿托起。
拳殿相交,圓象忽覺分量不對,殿內原本藏有一方小天地,重得異乎尋常,如今卻十去七八,輕得不像話。他猝不及防使差了力,打了個踉蹌,忙收回大半氣力,未等站穩腳跟,銅殿內海水慢了半拍,鼓蕩而至,刹那間力壓千鈞,圓象臉麵憋得通紅,竟被堵回門戶之中。
迦闌麵露詫異之色,他早年出身微寒,在江湖闖蕩多年,種種鬼蜮伎倆,見怪不怪。曾有道門散修彆出心裁,打造一柄中空的飛劍,內藏一注水銀,祭在空中,水銀前後湧動,飛劍忽快忽慢,忽輕忽重,每每出人意料,殊難防範。在他看來,這臨湖銅殿內亦注入水銀,才有這等輕重倏換的變化,打了圓象一個措手不及。隻是令他不解的是,銅殿分量如此沉重,即便將此界水銀搜刮乾淨,儘數投入其中,也還是遠遠不夠。
迦闌抬起右臂,正欲將銅殿拿下,看個究竟,眼前忽然一亮,陽神陰神二劍躍入空中,盤旋追逐,天地元氣從八方聚攏來,引而不發,暗藏殺機。他不覺皺起眉頭,此子果然了得,雙劍一斬引動天地偉力,尋常金仙如何能敵,難怪青溪子對他如此忌憚!他暗暗催動“金剛不壞之身”,木棉袈裟微微鼓起,以不變應萬變,靜候雙劍斬下。
與此同時,圓象亦重整旗鼓,頂著臨湖銅殿一步步踏將出來,圓瞪雙目,赤裸上身,肌肉塊塊鼓脹,青筋如小蛇扭動,渾身上下熱氣騰騰,落足處虛空微微開裂,旋即又合攏於一處。圓象身後,聞善與覺犁一左一右小心戒備,彼此對視一眼,不無震驚,在他們心目中,迦闌師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此番竟遇上了對手,不能一鼓作氣拿下,實在出乎意料之外。
青溪子察覺到門戶外元氣湧動,劍意淩厲至極,節節攀升,暗暗埋怨迦闌畏首畏尾,延誤戰機,好在圓象藉一己之力,頂住臨湖銅殿的重壓,腳底越踏越穩,一步步向外退去,聞善催動“金剛不壞之身”緊隨其後,隨手準備接應一把。
圓象大半個身軀已探出門戶,申元邛眼中閃過一絲厲芒,識海動蕩,神念外放,撥開重重禁製,銅殿內所收一海之水傾瀉而出。圓象“哎呀”一聲,海水劈頭蓋臉湧來,喉嚨被堵,雙眸迷迷蒙蒙難以視物,瞬息察覺劍意重重湧來,擔心有失,迫不得已向後退了半步。“嘎啦啦”一聲巨響,有如天傾,禁製張開到極致,海水一瀉千裡,黃泉道法推動陽神劍順勢斬下,幽冥之氣如雪獅子向火,化去大半,連接天庭與此界的門戶轟然坍塌,圓真等被生生堵回去,隻有迦闌一人留了下來。
陰神劍引動天地元氣,牢牢鎖定迦闌,蓄勢待發,然而他並沒有趁申元邛分心之際出手偷襲,反倒退後數步,神情之中不無唏噓。這是他第一次目睹“道爭”,道法彼此衝突消解,孕育無數至玄妙理,隻可惜掛一漏萬,到頭來隻留下一點模糊的領悟。迦闌長歎一聲,雙手合十道:“申道友執拿根本道法,與天庭分庭抗禮,難能可貴。老僧無意與道友起爭執,可有餘暇坐下詳談?”